“泼死你个老畜生!英子嗓子劈了叉,再骂我妈!再骂!“这盆“洗脚水”赏你喝!”
她骂着猛的就照着蒲大柱头脸泼去!
“哗啦——”
冰碴混着鱼鳞糊了他满脸。蒲大柱僵住了,裆部迅速洇开深色水渍——他又尿了。
那盆水,腌过腊鱼,带着浓重的咸腥和冰碴,劈头盖脸地浇灭了蒲大柱所有的嚣张。
英子端着空盆,胸口剧烈起伏,她不是不怕,但一种比恐惧更强烈的情绪攫住了她——守护。守护这个刚刚有了热乎气的家。
她看着养父,心里冷得像盆里的冰碴子:“你除了赌博,喝酒,打骂我和妈妈,你还会干什么?”
常松的拳头又砸了下去。
这一拳带着二十年在海上与风暴搏命的力量,砸在蒲大柱鼻梁上。软骨碎裂的声音像踩断枯枝,血喷溅在楼道白墙上。
“这一拳,替红梅打的。”
第二拳捣向胃部,蒲大柱像虾米一样蜷缩,呕出混着酒气的秽物。
“这一拳,替英子。”
第三拳悬在半空,常松揪着他头发拎起来:“最后一拳,替你早死的爹娘,生了你这么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蒲大柱突然癫狂大笑:“你是哪根葱?你倒扮上了?你不就是接盘了个烂货?你知道她当年怎么伺候我,怎么在赌场怎么伺候那些男人的?”
李红梅看着常松宽阔的背影和狠厉的动作,惊呆了。这和她认识的那个老实巴交、帮她买个菜都会脸红半天的男人判若两人。她心里先是猛地一紧(怕出事),随即又是一酸。
原来有人替你出头的感觉,是既想哭,又想笑。
她看着常松拳峰上的血,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英子看着常叔,眼睛瞪得溜圆。她心里的害怕突然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解气!还有……崇拜!常叔刚才太厉害了!比她想象中所有的大英雄都厉害!她甚至觉得,常叔结结巴巴说话的样子,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常松的拳头没落下。他反而松开手,从后腰抽出把匕首,船上下来的真家伙,皮鞘,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光。
“知道我们在海上怎么收拾叛徒吗?”他刀尖划过蒲大柱裤裆,“先阉了,再喂鲨鱼,听说那玩意儿泡酒,浇花不错?”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但有时候,它能让问题闭嘴。
蒲大柱这回是真的怕了。裤裆又洇开深色水渍,骚臭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
人活一世,有的人修成佛像,有的人活成夜壶,都是泥捏的,区别在装的是香火还是尿。
“常松!”李红梅厉声打断,“你想让英子没娘还是没叔?”
常松喘着粗气,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李红梅,眼神里带着一丝做完“坏事”后的不安和询问,仿佛在说:‘我…我没给你惹麻烦吧?’ 李红梅接收到他的目光,眼神复杂,有担忧,有感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她摇了摇头。
三个人站在狼藉中,听着楼外传来隐约的鞭炮声。年的甜味还没尝够,苦已经堵到喉咙口。
生活本就是个流氓,你刚系好裤带,它又来扯你衣裳。
“滚!”常松刀尖挑断他裤腰带,“再让我看见你,下次掉的不是腰带是命根子。”
蒲大柱连滚带爬往下窜,却在三楼转角突然抬头:“行……你们真行……”他指着常松:“你等着!”
命运这玩意,专挑老实人薅羊毛,薅急了,羊角也能捅破天。
又指向李红梅:“还有你!老子去学校贴大字报,让全校都知道蒲小英是野种!”
五年了,这骂声还是像针一样扎进李红梅耳朵眼儿里。她下意识瞟常松,这男人连杀鸡都背过身去,现在却为她挽起了袖子。
她突然不怕了,就像当年砍下那刀时一样,心里那点温热终于没被骂声浇灭。
最后蒲大柱又盯着英子冷笑:“小杂种!等你妈老了卖不动,看谁要你!”
他撂话的姿势像极了被阉的公狗,明明屌都吓软了,还非要翘起后腿装模作样滋泡尿。
一个冻得梆硬的苹果核从602门缝飞出,精准砸中蒲大柱后脑勺。
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从哪来的癞皮狗,大半夜吵什么吵!再嚎报警了!”
蒲大柱狼狈逃窜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尽头,他跑得裤子掉到胯骨以下,露出半拉屁股,像只被拔了毛的土鸡。
有些人的威胁像放屁,声音大味道臭,但除了恶心人没什么用。
常松关上门,发现李红梅在发抖。他伸手想拍拍她,却看见自己拳峰上的血渍。
常松的手在空中顿住了,那血渍提醒着他海上的二十年。
他见过风浪撕碎渔船,也见过人性在无边的大海上变得比鲨鱼还贪婪。
但此刻,他想守护的,不过是身后这一盏为他亮着的、暖黄的灯,和一对关心他的母女。
他最终只是用干净的手背,极其克制地碰了碰李红梅冰凉的手腕,常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卡住了。
最后只挤出句:没吓到你们吧?我其,其实,平时不这样。碗...碗摔坏了?我明天在去买。你和孩子别怕,天塌下来,我顶着,我个,个高……
李红梅的眼泪这才无声地淌下来。不是害怕,是委屈。
她没抬手擦泪,任那咸水淌进嘴角,和当年被拐时流的泪一样咸,只是这次,终于有人替她咸了回去。
英子递来热毛巾:“常叔,手疼不?”
常松一下子又变回结巴笨拙的样子,接过毛巾,不好意思地说:不疼…别、别学这个。好、好孩子不打架…呃,我是说,不、不能主动打架…” 他越说越乱,脸憋得通红,偷偷看李红梅的脸色。
李红梅 看着常松的窘态,再想到他刚才的凶猛,忍不住破涕为笑: “行了,英子,别闹你常叔了。快谢谢常叔。”
她心里想着:这男人啊,就像海边的礁石,平时看着不起眼,浪真打过来的时候,才知道他有多硬气。
常松搓着手,看着地上的狼藉:“碗…盘子…明天,我、我去买新的。年、年年有余,碎碎平安…挺好…” 他试图用蹩脚的谐音梗缓和气氛,逗乐母女俩。
李红梅突然极轻地说:“要不…我还是带英子走吧?”
常松把毛巾拧成麻花:“要、要走,就去我那,他要再敢来,就不是见血这么简单了。红、红梅、你别怕、有些门他只要敢踹开,我就得用他踹门的那条腿来赔。”
96年的小县城正处在变革的裂缝里,旧的伦理在崩塌,新的规则还没长成牙齿。但无论如何,女人不再是谁的附属品,暴力也不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虽然有时候,它确实最管用。
蒲大柱的咒骂似乎还粘在楼道里,但更多的,是房间里尚未散去的年夜饭的香气,和一种名为“家”的、脆弱却坚韧的气息。
英子看着常叔宽厚的背影和妈妈放松的肩头,心里那个冰冷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
她第一次模模糊糊地觉得,也许“家”不一定要有个血缘上的爸爸,而是有一个愿意在风雨来时,为你死死顶住门的人。
命运给你关上一扇门,未必会给你打开一扇窗,但它可能会踹倒一堵墙,让一个靠谱的人走进来。
日子还长着。麻烦或许还会来,但今晚,在这个弥漫着淡淡鱼腥味和浓浓年味的家里,某种新的东西,已经在破碎的碗碟和暴力的残迹中,悄悄地扎下了根。
对于虚岁十四的英子来说,生活这堂课,教了她残忍,也正在教她什么是真正的勇敢和守护。
日子就是问题叠着问题,唯一能做的就是挺直腰板,迎接下一个。
生活的战场上,有人负责撒泼打滚,就总得有人,负责把砸坏的坛坛罐罐扫干净,然后生火,做饭。
生活并没有彻底的好,但有值得死守的片刻,比如今夜,比如此灯,比如两个发抖却挺直腰杆的女人,和一个为她们握紧拳头的男人。
窗外炸开烟花,96年的新春终于蹒跚而至。
常松忽然指着天花板:“看,蟑螂。”
李红梅和英子齐齐抬头,却听见他笨拙的笑话:“它、它也想来蹭顿饺子…”
英子噗嗤笑了,李红梅的泪还挂在睫毛上。
原来日子就是这样,一边打蟑螂,一边数烟花。
旧年的血污还粘在墙角,新年的饺子皮已经擀开。
常松把醋瓶推过去时,手指轻轻抚过李红梅的手背。
谁都没说话,但某种比血缘更硬的东西,正在三个人之间悄悄生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