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也眉头微皱:“强子?你怎么来了?”
王强提着沉甸甸的饭盒,有点慌,眼珠子一转:“我……我路过!对,路过,顺便来看看军哥!”
英子忍着笑,戳穿他:“强子,你家在城东,图书馆在城西,你这路顺得可真够远的。”
王强脸一红,梗着脖子:“我、我减肥,绕城一周不行啊?”
“你们……怎么都来了?”张军有点懵。
“我顺路。”周也把保温袋放下,里面是钰姐做的精致便当。
“我……我吃撑了,溜达过来的。”王强把饭盒推过去,里面是他妈做的红烧肉。
英子笑了:“我妈非让我给你送点鸡汤,说你上班累,得补补。”
张军看着眼前三份截然不同却同样温暖的饭食,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他低下头,用力眨了眨发酸的眼睛。
友谊最顶级的浪漫,不是烛光晚餐,而是在你以为只有馒头白水的时候,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为你凑齐了一桌满汉全席。
王强看着周也送的那份精致的便当,又看看自己那份实在的肉菜,挠挠头:“也哥,你这……米其林啊?”
王强为了证明自己“吃撑了溜达过来”,故意拍了拍肚子,结果用力过猛——
“嗝!”
一声石破天惊的饱嗝在寂静的图书馆里炸开,回声荡了三圈。
他自己先吓得一哆嗦,猛地捂住嘴,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周也嫌弃地往旁边挪了半步,用口型无声地骂了句“白痴”。英子则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差点背过气去。
英子打圆场:“行了,张军,晚上下班到店里吃饭吧,我妈念叨你呢。”
王强立刻举手:“我也去!我现在就去帮忙!”
周也淡淡地:“嗯。”
张军起身把最后几本书归位,:“我跟领导申请了,现在周末只上半天。高中功课紧,得拼一拼。”
“那正好!”英子眼睛一亮,“现在就跟我们回店里吧!哈哈!”
王强一把搂住张军的脖子:“走走走!梅姨肯定给咱们留了好吃的!”
周也淡淡地说:“那还磨蹭什么。”
张军看着等他的三个小伙伴,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他利落地把工作服叠好塞进书包,用力点头:“走!”
四人骑上车,离开图书馆,朝着面馆的方向慢悠悠地蹬着。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王强还在为刚才在图书馆打嗝的事耿耿于怀,一边蹬车一边嘟囔:“完了完了,我的英俊形象全毁了……”
周也单手掌着车把,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目视前方,冷冷的声音飘过来:“你还有形象可言?”
“也哥!你这就伤人了啊!”王强夸张地叫了一声,车身都跟着晃了晃,随即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英子看着明显心事重重的周也和王强,放慢车速,与张军并行。她小声问:“张军,他俩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张军摇摇头,他专注于学业和打工,对伙伴们家里的暗流并不清楚,但他能感觉到那两人身上不同以往的沉闷。
他隐约知道周也家条件好烦恼不同,王强家似乎总是吵吵嚷嚷,而他的烦恼最简单,也最沉重——钱。他攥紧了车把,只有知识能改变这一切。
周也看着英子和张军并肩而行的背影,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起来一点。家里的冰冷,母亲的掌控,还有现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让他只想逃离。
王强努力想活跃气氛,却提不起劲。爸爸好像真的在外面有人了,妈妈哭得那么伤心。如果他不是这么胖,这么没用,是不是就能保护妈妈了?这个念头让他前所未有地沮丧。
“喂,”英子稍稍加速,车头靠近周也,“你到底怎么了?从昨天起就这副鬼样子。”
周也猛地捏了一下刹车,车速骤减,随即又用力蹬了出去,直接超到了英子前面,只留给她一个写满“别惹我”的背影。
怎么说?说我跟妈吵翻了?说那房子里安静得让人窒息?这些话说出来只会显得自己无能。他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却找不到出口。
英子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心里也来了气,转而减速与王强并行:“强子,那你呢?平时就你话多,今天怎么变闷葫芦了?”
王强低着头,目光盯着自己不停蹬动的脚蹬,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没……没啥。”
怎么说?说爸爸可能不要我们了?说妈妈哭得那么伤心?他觉得自己好没用,除了吃和惹麻烦,什么也做不了。这种家丑,怎么说得出口。
英子看着他俩这副拒绝交流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她猛地捏紧车闸,自行车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停在了路边。
“行!”她扭过头,看着也跟着停下来的两人,声音带着被背叛的怒气,“都不说是吧?都拿我当外人是吧?我们四个不是一体的吗?现在你们俩抱团,把我和张军踢出来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链条转动的声音和远处模糊的市声。
女孩的友谊是敞开的大门,男孩的友谊是上了锁的堡垒。一个渴望全部共享,一个死守最后防线。
英子看着他们紧锁的眉头和躲闪的眼神,那股兴师问罪的火气,突然就被一阵无力的心疼浇灭了。她重新蹬起车,声音低了下来,带着点疲惫和坚持:“……不说拉倒。等你们想说了,我……我和张军,我们随时都在。”
她骑到前面,鹅黄色的衬衫被风鼓动。周也看着她透着倔强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跟上。王强偷偷抬眼看了看英子,又看了看周也紧绷的侧脸,重重地叹了口气。
下午的面馆,风扇呼呼转着。红梅切了西瓜,问孩子们要不要吃雪糕。
王强为了表现,像颗出膛的炮弹冲向小卖部。
回来时,他嘴里叼着自己的那根,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另外三根雪糕,生怕化了。眼看快到门口,他光顾着看手里的雪糕,没留意脚下那个被胡老板踢歪了还没修好的门槛儿。
“哎哟我——操!”
一声惊呼,他整个人向前扑去。在即将脸着地的瞬间,他竟奇迹般地扭转身子,变成了屁股着地——宁可摔成八瓣,也不能摔坏雪糕!
“噗叽!”
他结结实实坐在地上,手里的雪糕却高高举起,像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只是屁股摔得生疼,龇牙咧嘴,表情扭曲。
“哈哈哈哈哈”
周也转过身,肩膀抖得厉害。张军憋不住笑出了声。英子笑得直抹眼泪,赶紧上前接过雪糕。
红梅闻声出来,看到王强坐在地上的滑稽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赶紧去扶他:“强子,没事吧?摔着没?”
王强疼得呲牙咧嘴,却还嘴硬:“没、没事!梅姨!”
胡老板闻声探头,阴阳怪气:哟,这拜年还早呢!
王强揉着屁股反击:“我这是给您示范怎么五体投地!您那门头该修了,别光修脸不修门!哼!”
英子走到他俩面前,眼神认真:“喂!别打诨!周也,王强,说句认真的!你俩当我是瞎子吗?一个脸臭得像别人欠你八百万,一个蔫得像霜打的茄子。上次咱们在张军病房怎么说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屁大点事就憋着,算什么兄弟?”
周也扭开脸,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王强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她转身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递给周也:“这个,给钰姨的。我自己做的。”
周也愣了一下,没接:“你自己给。”
“我忙,你给。”英子硬塞到他手里,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还有,以后不许你再欺负王强。你再凶他,我真跟你翻脸。”
王强看着英子维护自己的样子,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英子又对王强说:“强子,以后想吃什么面,就来店里。把你妹妹也带来。有事别憋着,今天你不想说就不说,等你想说了,我随时听。”
钰姐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窗外。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眼底的落寞和疲惫。她不明白,怎么就和儿子走到了这一步。
这时门锁一响,周也推门进来。他径直走到茶几前,把那个小丝绒盒子放在上面,动作有些生硬。
“英子给你的。”他声音闷闷的,眼睛看着地板。
钰姐看着那个小盒子,又看看儿子紧抿的嘴角和眼下淡淡的青黑,心里那点坚持忽然就软了。
这孩子,脾气跟他爸一样倔。可我是他妈,总不能一直跟他较劲。
她拿起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条手工编织的手链,简单,却透着用心。
“代我谢谢英子。”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你……吃饭了吗?”
周也愣了一下,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母亲,又低下头。
妈这是……不生气了?
“……吃了。”他声音低了些,顿了顿,又补了半句,“……你也早点休息。”
周也在楼梯上停顿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他转身看向母亲,灯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明天......明天早上我想吃鸭血粉丝汤。
说完这句,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上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
钰姐望着儿子仓促的背影,轻轻握紧了手中的丝绒盒子。
夜幕降临,面馆打烊。英子骑着车,载着妈妈回家。晚风吹拂,带走白天的燥热。
红梅坐在后座,双手环着女儿的腰,把侧脸贴在她单薄却挺直的背脊上。女儿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过来,像寒夜里的小火炉,烘得她眼眶发酸。
养女儿就像放风筝,你总担心线不够长,风不够大。直到有一天,你发现她不仅能飞得又高又稳,还能在暴雨来临前,稳稳地把你拉回地面。
她闭上眼,一天的疲惫、对丈夫的担忧、店里的琐碎,仿佛都被这夜风和女儿的体温熨帖平整了。
这孩子,什么时候长得这么结实了?好像昨天还需要她牵着手过马路,今天就已经能载着她,穿过生活的风风雨雨了。
“英子,”红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很快又被风吹散,“累了就跟妈说,我带你。”
“不累,妈。”英子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晰而坚定,“你抱紧点,前面下坡了!”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均匀的声响。路灯将母女俩依偎的身影拉长,揉碎,又再次拉长。
红梅闭上眼,耳边是风声,是链条声,是女儿平稳的呼吸声。这声音盖过了心头的烦忧,也暂时抚平了生活所有的褶皱。
前路还长,夜也还长。
但车头握在英子手里,稳稳的,向着家的方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