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零年,五月一日。劳动节。
早上,空气里还带着清晨的凉意,混着路边早点摊子飘来的食物香气。“幸福面馆”里已经亮起了灯,人影晃动。
灶台上的大锅冒着腾腾白气,骨头汤的浓香提前宣告了今天的忙碌。
红梅系着干净的围裙,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正手脚不停地检查备料。
常松昨天晚上从寿县赶了回来,此刻正帮着搬一袋重面粉,额角见了汗。老刘好不容易放两天假也被张姐一大早就从家里拽了过来,穿着件半旧的条纹衬衫,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角落,等着分配活儿。
“哎呀你个死老刘!杵那儿当门神呢?”张姐的大嗓门像开了闸的洪水,她正费力地把一摞凳子从桌子上搬下来,“没看见这儿忙着呢?赶紧的!把地再拖一遍!角角落落都别落下!麻利点!”
老刘闷声“哎”了一下,拿起拖把,动作依旧慢吞吞的。张姐看得火起,刚要再骂,红梅一个眼神递过来,带着提醒。张姐这才把话咽回去,狠狠瞪了老刘一眼,转身去擦窗户,嘴里还不住念叨:“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婚姻有时候就是一场漫长的驯化与被驯化。一个在日复一日的抱怨里成了咄咄逼人的监工,一个在年复一年的沉默里变成了唯唯诺诺的劳工。到头来,谁也记不起最初的模样。
常松放下面粉,走到红梅身边,低声说:“大伯那边,常莹说今天还行,稳住了。”
红梅手里没停,头也不抬:“我电话里不是让你别急着回来吗?这才隔了几天?来回跑,油钱不说,人也累垮了。”
常松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声音瓮瓮的:“我不是不放心你跟丫头在家吗?回来看看,心里踏实。没事,开车快,俩钟头就到了。”
这世上能让一个男人不顾舟车劳顿、两头奔波的,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两头都牵着他的心肝,一头是生养他的根,一头是他活着的魂。
临近中午,门口风铃一响,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轻盈地闪了进来。
是英子。她穿了件嫩黄色的娃娃领短袖衬衫,料子轻薄,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下面配着一条白色的及膝百褶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荡开漂亮的弧度。脚上是擦得干干净净的白色帆布鞋。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用一根同色系的黄丝带系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背着一个草编的单肩包,包上挂着一个毛绒绒的黄色小鸭子挂件,手里还提着一袋刚买的、带着水珠的橘子和苹果。
“妈,常叔,张姨,刘叔!劳动节快乐!”她声音清脆,瞬间给忙碌的小店注入了鲜活的朝气。
红梅看到她,眉头下意识就蹙了起来:“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在家复习吗?高二多关键,怎么又跑店里来了?”
英子把水果放在柜台,笑嘻嘻地凑过来:“卷子做完了嘛!今天五一,肯定人多,我来帮忙呀!”说着就熟门熟路地拿起一条围裙系上,动作麻利地开始整理消毒柜里的碗筷。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身上,那明媚的颜色和青春的活力,让这小店都亮堂了几分。
红梅看着女儿,心里那点责怪早就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骄傲和担忧的复杂情绪。
养女儿就像种名贵花卉,既怕阳光不够,又怕风雨太猛。骄傲女儿出落得这般招人喜欢,担忧也正因此——这孩子太扎眼了。这种鱼龙混杂的小店,她真怕女儿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盯上,尤其是隔壁那个眼珠子总不老实的老胡。
正想着,店里进来了三个穿着工装的男人,看着像是附近工地干活的。他们坐下后点了三碗牛肉面,其中一个又嚷着:“光吃面不得劲,有炒菜没?整两个下酒!”
红梅刚要开口说小店没有炒菜,英子已经笑着迎了上去:“叔叔,我们店主打面条,没有炒菜。不过隔壁‘客再来’有,味道不错!要不我去帮你们把菜单拿过来,你们点好,让那边炒好了送过来,行吗?”
那几人觉得这主意不错,点了点头。
英子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轻快。红梅那句“英子,别去……”还没出口,女儿已经像只蝴蝶似的飞出了店门。母亲的担忧像春天的絮,无处不在,却又轻飘飘的,抓不住,拦不下。
英子跑到隔壁“客再来”。店里果然冷清,只有一桌客人。胡老板正靠在柜台边打哈欠,他那个胖老婆在里间摘菜。
看到英子进来,胡老板那双三角眼瞬间亮了,像饿狼见了肉。他赶紧直起身,脸上堆起自以为和蔼的笑:“哟!英子姑娘!今天怎么有空到胡叔这儿来了?” 目光不受控制地在英子白皙的胳膊和修长的小腿上扫来扫去。
有些中年男人的猥琐,是刻在骨子里的风湿,平时藏着掖着,一见到青春的肉体,就忍不住隐隐作痛,原形毕露。
英子仿佛没察觉,落落大方地说:“胡叔叔,我家来了几个客人想吃炒菜,麻烦您把菜单给我一下,他们点好,麻烦您这边做好送过去。”
“好好好!没问题!包在胡叔身上!”胡老板忙不迭地应着,转身就去柜台里翻找菜单。心里一激动,脚下没留神,被凳子腿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个趔趄,差点表演个平地摔跤,手忙脚乱地扶住柜台才稳住,菜单都甩飞了两张。
胡老板手忙脚乱地扶住柜台,目光却缠在英子纤细的腰肢和匀称的小腿上。他心里像有只猫在抓挠,这丫头,真是越长越水灵了,那皮肤嫩的,怕是能掐出水来。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把菜单拾起递过去时,手指“不经意”地想要蹭过英子的手背。
英子像是早有预料,手腕灵巧地一翻,只用指尖捏住了菜单的边角,脸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属于晚辈的礼貌微笑:“谢谢胡叔叔。”
他老婆在里间听见动静,探出头,叉着腰骂:“死老胡!毛手毛脚的!见到漂亮姑娘路都不会走了是吧?”
胡老板脸涨得通红,不敢再接话。
英子忍着笑,拿了菜单回到面馆。那三个客人点了一个辣椒炒肉,一个红烧茄子。胡老板跟着过来记菜名,眼睛还忍不住往英子那边瞟。
张姐在一旁看得分明,阴阳怪气地开口:“哎呦,胡老板,你这眼神不好使啊?记个菜名还得盯着我们家英子看?她脸上有字啊?”
色胆包天的人,往往胆子比芝麻还小。胡老板被臊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记完菜名,几乎是落荒而逃。
英子看着胡老板的背影,噗嗤笑了,然后对红梅说:“妈,张军的饭好了吗?我给他送去。”
红梅叹了口气,从保温柜里拿出一个装得满满的饭盒:“早就准备好了,盖浇面,老样子。快去吧,送了就回来,别在外面耽搁。”
“知道啦!”英子把饭盒小心地装进那个草编包里,骑上自行车,汇入了人流。
周也穿着宽松的黑色篮球背心和同色运动短裤,瘫在地毯上打游戏。王强则穿了件印着夸张亚古兽图案的绿色t恤,下面是条肥大的牛仔短裤,坐在旁边观战,嘴里咔嚓咔嚓嚼着薯片。
钰姐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她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真丝吊带长裙,外面松松罩了件同材质的开衫,露出精致的锁骨。裙摆垂坠,手里端着一杯咖啡,面前摊开一本时尚杂志。
周也趁着游戏角色死亡的间隙,状似随意地问王强:“你家最近……怎么样了?叔叔阿姨,和好了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