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面馆后厨的灯还亮着。水池里堆着沾满油污的碗碟,张姐系着围裙,袖子撸到胳膊肘,正哗哗地冲着水。红梅坐在一旁的小凳上,脸色有些疲惫。
“哎……”张姐重重叹了口气,手里的钢丝球用力擦着一个粘了干硬面条的碗,“红梅,幸亏你今天在,坐在这儿给我壮胆。要不然晚上那几桌,我一个人真抓瞎。客人嘴上不说,那脸色可不好看。”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语气里带着不解和懊恼:“我就纳了闷了!这面怎么就这么难做?以前没开这店的时候,我自己在家擀的面条,我闺女都说好吃。怎么一到你这儿,跟你一比,我做的就跟猪食似的?真是气死个人!”
天赋是道看不见的门槛,有人生来就在门里,有人一辈子在门外打转。
红梅笑了笑,声音有点轻飘飘的:“张姐,话不能这么说。你做家常味是好的,开店嘛,客人吃的就是个稳定,今天来是这个味儿,明天来还是这个味儿,不能差。我也就是手熟,做多了。”
张姐把洗好的碗“哐当”一声摞起来,用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熟不熟的,反正我现在是弄不了。”她话锋一转,像是随口提起,眼神却瞟着红梅,“哎,说真的,英子那主意不错,请张军他妈来帮忙。人家是正经手艺。不过红梅,咱可得先说好,玲姐来是来帮忙,算雇工,工资咱们按市场价给,可不能给股份啊。”
合伙的买卖,是同床异梦的婚姻。开头都想着白头偕老,最后都在算计各自行李。
她不等红梅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带着点诉苦的意味:“这店从盘下来到装修,再到前期买这买那,我可没少往里搭心血,搭钱。现在刚有点起色,你这一怀孕,撂挑子养胎了,重担全落我一人身上。我理解你,可我这心里也慌啊,投进去的钱可都是血汗钱,要是打了水漂……”
红梅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衣角。成年人的友谊,往往始于热络,终于算计。能在算计里还保留几分体面的,就已经算是善缘。她忽然觉得有些悲凉,又有些好笑,原来她们之间,也终于走到了需要把算计摆在明面上掂量的一天。
她等张姐说完了,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张姐,你的难处我知道。玲姐就是来救急的,算员工,你放心,股份的事不提。”
她顿了顿,又说:“可话说回来,张姐,要是没有玲姐来,就靠咱俩现在这情况,我去不了,你又确实不擅长灶上的活儿,这店,可能真就撑不住了。到时候,别说挣钱,你前期那些投入,恐怕真就……”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意思明明白白。
张姐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她有点讪讪地,赶紧拿起抹布擦灶台,试图转移话题:“哎……那个,红梅啊,你这怀了孕,可得千万小心,头三个月最要紧。”
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半是关心半是八卦的语气:“特别是那事儿,可千万不能干了!你家常松,你得让他憋着,再忍不住也得憋着!可不能由着他胡来,万一给你碰掉了,那可了不得!”
中年妇女的关心像地沟油,表面热情似火,实则暗藏毒素。
红梅的脸“唰”地就红了,连耳根都透着粉。她羞得低下头,嗔怪道:“张姐!你胡说什么呢……”
“什么胡说?我说正经的!”张姐嗓门又扬起来,“男人啊,就这段时间最容易出问题,你得看紧点!别让他有机会在外面瞎搞……”
就在这时,常松收拾完前厅,端着一杯温水想给红梅送进来。刚走到后厨门口,就听见张姐那高亢的嗓音在说“干事不干事”、“憋着”、“看紧点”……
常松的脚步猛地刹住,脸瞬间臊得像块红布。他端着水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里暗骂:这老妇女,怎么天天把床上的事挂嘴边,也不嫌臊得慌!
男人的面子就像内裤,穿在里面不能露,露了就是耍流氓。
他烦躁地一扭头,干脆也不进去了,转身就往外走,把那杯水原样端回了前厅,然后径直推开店门,走到外面的人行道上,摸出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刚抽了两口,老刘倒完垃圾回来了,看见常松一个人站在门口抽烟,走过来:“松弟,咋在外头站着?里头不凉快?”老刘把垃圾桶放好,凑过去。
常松把烟盒递给他,没好气地说:“懒得进去。”
老刘接过烟,就着常松的火点上,吸了一口,嘿嘿笑了两声,没多问。
两个男人并排站在店门口,沉默地吞云吐雾。
过了一会儿,常松忍不住问:“刘哥,张姐这脾气……你俩这些年,咋过来的?”
老刘深深吸了口烟,烟雾从鼻孔里慢慢喷出来。他望着远处路灯下飞舞的小虫子,声音有些飘忽:“那时候……都是媒人介绍的。见了几面,觉得还行,就定了。你张姐……年轻时候,不这样。人也和气,长得也周正,通情达理。”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后来……厂子不行了,我俩都下了岗。孩子要上学,处处要用钱……日子紧巴巴的,她心里憋着火,没处撒……慢慢就……唉,你也知道,我们家那些事……”
原来每一对怨偶,都曾是对璧人。是生活这把锉刀,日复一日,磨掉了所有的光。
常松听着,心里的烦躁奇异地平息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酸涩。
这时,后厨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张姐风风火火地走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着,一眼看到老刘,嗓门立刻拔高:“老刘!你死哪儿去了?磨磨蹭蹭的!赶紧的,收拾收拾回家!明天一早你还得去看仓库呢!”
老刘“哎”了一声,赶紧把烟头踩灭,小跑着过去。
常松看着老刘那近乎条件反射般的顺从,再看看张姐双手叉腰、指挥若定的样子,刚才那点酸涩忽然变成了哭笑不得。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差点笑出声。
红梅也慢慢从店里走出来,看到常松那想笑又憋着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婚姻就像新车,开始小心翼翼,后来磕磕碰碰,最后破罐破摔。
王强家主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黄。齐莉穿着一件酒红色的真丝吊带睡裙,丝绸面料勾勒出她依然窈窕的身段。她靠在床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把一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推到王磊面前。
“签了吧。”她的声音干涩,没有起伏,“签好,你就可以滚到书房睡了。”
王磊擦头发的手顿在了半空。他看清了协议上的关键字眼——净身出户。
孩子、房子、车子、厂子里他那份股份,全部归齐莉。他喉咙发紧,手指微微颤抖。
他不是舍不得齐莉,到了这一步,感情早已磨没了。他是舍不得这半辈子打拼下来的家业。儿子是他的根,钱是他的胆。把这一切都交给齐莉?万一她以后改嫁了呢?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难道要便宜别的男人?让别的男人住他的房子,开他的车,说不定还要让他的儿子,喊别人爸。
他不能签。曼丽那边……曼丽这两天没动静了,电话也没一个。他心底隐隐觉得,那女人说怀孕,八成是假的,是为了逼宫要钱。现在看他要净身出户,捞不到什么油水,估计就撤了。对,一定是这样。
小三就像试用装,用着挺爽,真要买单的时候都嫌贵。
“莉莉……”王磊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悔恨和痛苦,“你听我说,我跟曼丽……那就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了!我根本不爱她,我心里只有这个家,只有你和孩子……”
齐莉猛地扭过头,眼睛像两把刀子,剜着他:“王磊,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这些屁话!必须离!你让我恶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