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儿抬头,看见王强咧着嘴傻笑的样子,脸一下子红了。班里其他女生也注意到他这身打扮,发出一阵哄笑声。
张雪儿又羞又恼,快步走到门口,把他拉到走廊一边:“你干嘛呀!不好好看书,跑我们班门口来晃什么?还穿成这样!”
王强嘿嘿傻笑着,把塑料袋递过去,露出里面冒着凉气的可乐:“我怕你看书渴了,给你和英子姐送点喝的。”
张雪儿看着他满头大汗、一脸殷勤的样子,心里的气消了一半,语气软了下来:“你快回去吧,好好看书。马上就要模拟考了。”
“好的好的!我这就回去!”王强连连点头,临走前又探头对教室里的英子喊了一声,“英子姐,我走了啊!”
英子像是没听见,头都没抬。
王强愣了一下,用眼神询问雪儿。
雪儿把他拉到一边,声音更低了:“还不都是周也和张军吗?今天早上同时给英子送早饭,碰到一起了。两个人吵起来了。不用想,肯定都是周大少爷找的事。”
王强恍然,挠了挠头发:“我知道了。我回头去劝劝。”他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可乐,“这个给英子姐的。”
雪儿接过:“好,知道了,我给她。你快去吧。”
王强这才啪嗒啪嗒地跑回男生班。
男生班里,气氛沉闷。
周也把物理书盖在脸上,靠在椅背里。书页下的眉头紧锁着。
张军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操场上奔跑的身影。一个同学拿着书本过来问他题目,叫了他两声,他毫无反应。同学讪讪地走开了。
王强走进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先走到张军旁边,放下一瓶可乐。
张军回过神,看了一眼可乐,低声道:“谢谢你,强子。”
王强拍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又走到周也旁边,把另一瓶可乐放在他桌上:“也哥,给你。”
书底下传来闷闷的一声:“放那。”
王强站在两人中间,感觉空气都凝固了。他张了张嘴,想劝两句,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回到自己座位上。这夹板气受的,真是里外不是人。
“尝尝,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豆子。”钰姐轻轻搅动着小勺。
她陷在沙发里,跷着腿。穿着一条藕粉色的无袖连衣裙,料子挺括,裙摆散开。耳朵上戴着珍珠耳钉,新烫的卷发蓬松地堆在肩头。
齐莉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背挺得直。她穿了件浅咖色的针织短袖,领子是V形的,露出颈子。下身配着一条米白色的及膝西裤。脚上是裸色的中跟皮鞋。脸上施了薄粉,口红颜色很淡。
齐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浓郁的香气在舌尖蔓延,但她尝不出什么滋味。她放下杯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钰钰,我心里这道坎,实在过不去。”齐莉的声音带着疲惫,“我一闭上眼,就想到王磊和那个女人的样子……恶心。我试过了,可我做不到当什么都没发生。原谅两个字,说起来容易……”
钰姐安静地听着,用小勺轻轻搅动咖啡,没有说话。
齐莉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羡慕钰姐,甚至是嫉妒。钰姐命好,以前丈夫在的时候,把她捧在手心里,从南京那样的大城市嫁来到安徽这鸟不拉屎的县城里,也没吃过什么苦。丈夫走了,留下这么大一笔家业,她依旧可以过得这么精致,这么从容。不像自己,在银行里跟一帮大老爷们打交道,回到家里,操心儿子,女儿。还要面对丈夫的背叛。人跟人,真是没法比。
钰姐抬起眼,似乎看穿了齐莉的心思,她微微一笑:“莉莉啊,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来安徽第一个朋友就是你。”她声音温柔“我先有的小也,接着你也生了强子。有些事,看开了就好。男人嘛,有时候就像长不大的孩子,图个新鲜。”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不过,这日子怎么过,终究是你自己的事。你觉得能忍,离不起婚,就凑合过。觉得不能,就早做打算。拖着,最耗人。”
婚姻就像一双鞋,所有的光鲜都是给别人看的,那硌脚的痛,却只有自己知道。是忍着痛继续走下去,还是干脆换掉这双鞋,需要的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自己转身的勇气。
齐莉听着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她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心里。
她忽然感到一种尖锐的不公。犯错的是王磊,承受煎熬的却是她。而钰钰却能如此从容地品评她的婚姻,无非是因为那沉重的枷锁,从未真正套上过钰钰的脖颈。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原来从不相通,就像一件华丽的裘袍与一件浆洗起毛的旧衫,即便挂在同一个屋檐下,也隔着一整个世界的冷暖。
幸福面馆,晚市开始了,英子换上了牛仔裤和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正在用力地擦拭着桌面,仿佛想把早晨那些混乱的、让她心烦意乱的画面,也从脑海里一并擦掉。
红梅依旧坐在收银台后,手里打着暖黄色毛线,是一件婴儿的小衣服。
“不让你来,你非要来。”红梅抬头看了女儿一眼,“高三多么重要,不在家好好复习。”
英子用力擦着桌子:“没事,妈。我在家也静不下心,来店里帮帮忙,换换脑子。晚上回去再看书一样的。”她停下手,望向门口,“妈,常叔给你来电话了吗?”
红梅手里的毛线针停了一下:“还没有。这个点,估计已经上船了。”她看着英子,“你这丫头,明明是关心你常叔的,为什么今早上不去送送呢?还因为上次的事,跟他怄气呢?”
英子低下头,继续擦桌子,声音闷闷的:“没有。我没有怄气。”
后厨里,大玲的心情明显轻快了许多,干活的动作都带着点利落的劲儿。儿子早上的话,像是一块压在心口多年的大石被搬开了。
她甚至轻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这轻快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也带着一点尘埃落定的安心。
对于在生活泥潭里挣扎太久的人,一根看似结实的稻草,也值得用尽全力去抓住,哪怕它可能再次折断。
中年人的爱情,早已褪去了浪漫的外衣,更像是寒冬里寻一处避风的屋檐,现实,却必要。
张姐在厨房门口冷眼瞧着,心里那股无名火又拱起来了。她故意提高嗓门:“大玲!那堆碗洗完了没有?灶台擦了吗?别磨磨蹭蹭的!”
红梅蹙眉,出声打断:“张姐,这会儿不忙,让玲姐歇会儿。”
张姐撇撇嘴,不敢跟红梅顶嘴,扭头看见老刘正靠在店门口望着街景发呆,立刻找到了出气筒:“老刘!你戳在那儿当门神呢?地扫了没有?垃圾倒了没有?”
老刘吓得一哆嗦,连忙拿起墙角的扫帚,嘴里嘟囔着:“这就扫,这就扫……”
就在这时,面馆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瘦小、皮肤黝黑、穿着碎花衬衫和宽大裤子的农村妇女,拎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走了进来。是常莹。
英子、红梅、张姐,连在门口假装干活的老刘,都愣住了。
常莹把手里沉甸甸的蛇皮袋往地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她撩起衣角擦了把汗,嗓门洪亮:
“红梅呀!身体还好吧?我听说小松今天出海去了?你这怀着身子,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行?我不放心,把家里的事撂下,赶紧就过来了!给你带了点自家种的豆角、茄子,还有苹果,甜着呢!”
面馆的玻璃门轻轻合上,将一室的人间烟火拢在其中。门外,九月的风掠过行道树的梢头,抖落几片半青半黄的叶子。
原来,生活的答案从不藏在任何人的口中。每个人都是一片叶子,在时代的微风里,各自飘零,又相互致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