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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月光渐渐西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纸,在地上投下的光晕从起初的橘黄变成了浅灰,像被稀释过的墨汁,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青蓝色。房间里只剩下老式台扇“嗡嗡”的转动声,扇叶切割着闷热的空气,吹出的风带着些许黏腻的热气,拂过皮肤时留下一层薄汗。张玉香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手肘不小心撞到了身边的陈炎——他睡觉时习惯性地侧躺着,后背微微弓起,像只蜷缩的小猫,身上盖着的薄被滑到了腰际,露出一小片古铜色的脊背。温热的触感从手肘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体温和淡淡的汗味,让她瞬间清醒,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胸口微微起伏着。

她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因受潮而泛黄的裂痕,那些裂痕像蜘蛛网似的从墙角蔓延开,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有的地方还长着细小的霉斑。身边的陈炎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而绵长,胸腔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偶尔发出轻微的鼾声,像小猫的呼噜声,轻柔而均匀。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或许是梦里又和小时候一样,抢赢了自己的糖果。她借着床头台灯微弱的余光,悄悄转过头看向陈炎的睡颜——他的睫毛很长,浓密而纤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鼻梁挺直,鼻尖上还沾着一点细密的汗珠,折射着微弱的灯光;脸颊上那个浅浅的巴掌印还未完全消退,淡红色的痕迹衬着他古铜色的皮肤,竟有些让人心疼,指尖忍不住想再去触碰。

“臭小子,下手那么重……”张玉香在心里小声嘀咕,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指尖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轻轻拂过陈炎的脸颊。他的皮肤很粗糙,颧骨处有几道细小的划痕,是上次帮外公砍柴时被树枝划到的,摸起来有些硌手,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像冬日里的暖阳。指尖划过他的下巴,能摸到刚冒出来的胡茬,短短的、硬硬的,扎得指尖有些发痒,却又忍不住想再碰一下。想起白天在学校门口,陈炎举着菜刀挡在自己身前,后背绷得笔直,像座不可撼动的山,眼神里满是坚定;想起在镇上饰品店,他假装看别的东西,却偷偷用余光记下自己喜欢的脚链,眼神里藏着的细心和温柔;想起刚才他耍无赖赖在自己床上,嘴角扬起的倔强弧度,像个得不到糖就不罢休的孩子。张玉香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对“外甥小姨”这层身份的无奈,有对深夜同床共枕的慌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甜蜜,像融化的冰糖,悄悄在心底蔓延开来,甜丝丝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细若蚊蚋,慢慢转过身,背对着陈炎,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墙壁。可刚闭上眼睛没几秒,就感觉身边的人动了动,一只温热的胳膊突然搭在了她的腰上,手掌刚好贴在她的小腹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是陈炎白天用的香皂味道,清新而干净。张玉香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忘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咚咚”的跳动声。陈炎的手臂很有力,将她轻轻往怀里带了带,两人的后背紧紧贴在了一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陈炎胸膛的起伏,还有他心脏“咚咚”的跳动声,和自己的心跳奇妙地重合在一起,像一首节奏感十足的乐曲。“别闹……”陈炎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声音含糊不清,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手臂却收得更紧了,像怕怀里的人跑掉似的。张玉香的脸颊烫得厉害,耳朵里嗡嗡作响,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既想推开他,又贪恋这份久违的温暖——小时候自己生病发烧,陈炎也是这样抱着自己睡的,那时候他还小,窝在自己怀里像只温顺的小狗,暖暖的。她犹豫了很久,手指紧紧攥着被子,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将手覆在陈炎的手背上,任由他抱着,慢慢闭上了眼睛。这一夜,没有噩梦,连梦都是甜的,梦里是小时候两人在枣树下追逐打闹的场景,阳光洒满了整个院子,枣子像红色的小灯笼挂在枝头,两人的笑声清脆而响亮。

天快亮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外婆的声音,伴随着鸡笼打开的“咯咯”声和公鸡的啼鸣声。“老头子,起来喂鸡了!再晚些太阳出来,鸡都热得不吃食了!”外婆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像一根针,刺破了房间里的温馨氛围。张玉香猛地睁开眼睛,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慌乱地推开身边的陈炎,力道之大,差点把陈炎推下床。陈炎被她推得“哼”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小姨,怎么了?天亮了吗?”他的头发睡得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耷拉下来,遮住了一部分眼睛,眼神惺忪,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嘴角甚至还挂着一点口水的痕迹。

“快起来!我妈要进来了!”张玉香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慌乱,手忙脚乱地帮陈炎找衣服。她的睡裙也有些凌乱,顾不上整理领口,赶紧从床尾拿起陈炎的蓝色大裤衩和灰色t恤扔给他:“快穿上衣服,躲到门后去!千万别出声!要是被我妈发现了,咱们俩都得挨骂!”陈炎这才反应过来,瞬间清醒了大半,赶紧爬起来穿上衣服,因为着急,t恤穿反了都没发现,领口的标签露在外面,还是张玉香伸手帮他翻过来的。他慌慌张张地躲到门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门板,手心全是汗,把门板都浸湿了一小块,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刚躲好,就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节奏缓慢而有规律,是外婆一贯的敲门方式,不轻不重,刚好能让人听到。“香香,醒了吗?妈给你端碗粥进来,刚熬好的小米粥,放了点冰糖,你最爱喝的。”外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慈爱的温度,像冬日里的暖阳。张玉香深吸一口气,用力平复了一下慌乱的心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自然:“妈,我醒了,您进来吧。”门被推开,外婆端着一个青花粗瓷碗走了进来,碗沿上还沾着一点小米,碗里的小米粥熬得很稠,冒着袅袅的热气,散发出淡淡的米香和冰糖的甜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外婆穿着一件蓝色的粗布褂子,袖口有些磨损,头上裹着一条灰色的头巾,遮住了大半头发,看到张玉香已经起床,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醒得挺早啊,是不是被鸡叫吵醒的?快趁热喝了粥,凉了就不好喝了,粥凉了伤胃。”

外婆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从书桌扫到床铺,又落到墙角的风扇上,最后停在了张玉香凌乱的头发上。张玉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生怕外婆发现躲在门后的陈炎,连呼吸都放轻了。好在她的房间本就狭小,门后的位置被衣柜挡住了大半,衣柜上还挂着几件衣服,刚好遮住了陈炎的身影,外婆并没有多想。她把粥放在桌子上,又拿起旁边的蒲扇,帮张玉香扇了扇风,风带着蒲扇的竹香,吹在脸上很舒服:“这天越来越热了,晚上睡觉别贪凉,盖好被子,小心着凉。喝完粥过来帮我择菜,今天中午包饺子,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再放一点虾皮,鲜得很。”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门板合上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一颗石头落进了张玉香的心里,让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门刚关上,陈炎就从门后走了出来,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吓死我了,刚才外婆看过来的时候,我心都快跳出来了,差点就暴露了。”他的额头上还沾着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发白,连嘴唇都有些发干。张玉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谁让你赖在我房间里的!这下知道怕了?早知道这样,昨天晚上就不该让你留下来。快把粥喝了,喝完赶紧回你房间去,别被我爸发现了,我爸要是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陈炎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拿起桌子上的粥喝了起来。粥刚入口有些烫,他龇牙咧嘴地吹了吹,小米的软糯和冰糖的清甜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暖到了胃里,也让他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他三两口就喝完了粥,把碗放在桌子上,对着张玉香做了个鬼脸,然后踮着脚尖,像小偷似的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炎刚躺回自己的木床上,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就听到外公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伴随着锄头碰撞地面的“当啷”声,清脆而响亮。“黑子,起来干活了!太阳都快出来了,再睡就懒成猪了!你外婆都把早饭做好了,就等你呢!”外公的声音洪亮有力,穿透力很强,像洪钟一样。陈炎赶紧爬起来,穿上鞋子,快步走出房间。外公正扛着一把锄头站在院子里,锄头的木柄已经被磨得光滑发亮,上面还刻着几道浅浅的纹路,是外公常年使用留下的痕迹。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粗布褂子,裤脚挽到膝盖处,露出黝黑的小腿,小腿上布满了青筋,是常年劳作的证明。看到陈炎,外公脸上露出了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起来了?走,跟我去地里摘些蔬菜,中午包饺子吃。你外婆昨天就念叨着,说你好久没吃她包的饺子了,特意早起和的面。”陈炎点点头,接过外公递过来的竹篮,竹篮把手处被磨得很光滑,他跟着外公走出了院子。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的芬芳和青草的香气,深吸一口,让人神清气爽,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清洗了一遍。田埂上长满了狗尾巴草和蒲公英,狗尾巴草的穗子毛茸茸的,随风轻轻摇曳;蒲公英的种子像一个个小伞兵,挂在细长的茎上。草叶上沾着晶莹的露珠,像一颗颗透明的珍珠,在微亮的天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折射出七彩的颜色。踩上去湿漉漉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很舒服。外公家的菜地就在村子东边的山脚下,紧挨着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和游动的小鱼,小鱼的尾巴一摇一摆,灵活地穿梭在石头缝里。菜地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绿油油的一片,看起来生机勃勃——黄瓜架上爬满了藤蔓,藤蔓上挂着一根根翠绿的黄瓜,有的还顶着黄色的小花;西红柿地里结满了果实,有的还是青绿色,像一个个小小的绿灯笼,有的已经红透了,像一个个红彤彤的小太阳;茄子地里的紫茄子挂在枝头,沉甸甸的,把枝条都压弯了;豆角架上的豆角垂下来,像绿色的瀑布,一眼望不到头。

“黑子,你去摘些黄瓜和西红柿,要选红透了的西红柿,捏起来软软的,这样的才甜;黄瓜要带花的,表皮的刺要硬,这样新鲜。”外公说完,就扛着锄头走向了豆角架。陈炎应了一声,走到黄瓜架前。黄瓜架有一人多高,藤蔓相互缠绕着,上面还挂着一些黄色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吸引着蜜蜂在花丛中飞舞。他踮起脚尖,仔细挑选着黄瓜,选了一根带着小黄花、表皮布满小刺的黄瓜,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刺有些扎手,说明很新鲜。他小心翼翼地摘下黄瓜,生怕碰掉上面的花,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露水,咬了一口,清脆爽口,带着淡淡的甜味,汁水在口腔里爆开,清凉解暑,比镇上买的黄瓜好吃多了。他又摘了几根黄瓜,放进竹篮里,然后走到西红柿地前。西红柿的叶子很茂盛,遮住了阳光,叶子上的露珠滴落在脖子里,凉丝丝的,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弯腰挑选着红透的西红柿,摘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擦了擦就咬了一口,酸甜可口,味道浓郁,满满的都是西红柿的香味。

摘完黄瓜和西红柿,陈炎提着竹篮走到豆角架旁,帮外公摘豆角。外公的动作很熟练,一手抓住豆角藤,一手飞快地捏住豆角的根部,轻轻一掰,豆角就摘下来了,动作行云流水,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篮子。豆角翠绿翠绿的,长长的,像一根根绿色的玉条。陈炎学着外公的样子摘豆角,可刚摘了没几根,手指就被豆角藤上的刺扎了一下,指尖顿时疼得通红,冒出了一个小小的血珠,像一颗红色的小珠子。他皱了皱眉,把手指放进嘴里含了含,血腥味和唾液混合在一起,有些涩,却稍微缓解了一下疼痛。

“慢点摘,别着急,豆角藤上的刺尖,要顺着摘,这样就不会扎到手了。”外公看到他的手被扎了,放下手里的篮子,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创可贴——那是外婆给他准备的,放在口袋里备用,创可贴的包装有些磨损。外公的手指有些粗糙,指节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变形,上面布满了老茧,像树皮一样。他小心翼翼地帮陈炎撕开创可贴,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他,然后贴在他的指尖上:“贴上吧,别感染了。你这孩子,还是这么毛躁,跟小时候一样,摘个枣子都能把自己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的,还哭着说枣子欺负你。”陈炎接过创可贴,心里暖暖的,像被阳光晒过一样,鼻子有些发酸。他看着外公佝偻的背影,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背也有些驼了,比小时候印象中矮了不少,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公也是这样,不管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会温柔地包容自己。有一次他偷偷下河摸鱼,不小心滑进了深水区,差点溺水,被外公救上来后,外公没有骂他,只是抱着他哭,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服,然后赶紧给他煮了一碗姜汤,守在他身边直到他退烧。

“外公,您歇会儿吧,我来摘。您都忙了一早上了,累坏了可不好。”陈炎接过外公手里的篮子,说道。外公笑了笑,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烟斗,烟斗是黄铜做的,已经用了很多年,表面被磨得发亮,泛着温润的光泽。外公坐在田埂上,拿出烟丝袋,小心翼翼地往烟斗里装烟丝,动作缓慢而专注。装满烟丝后,他用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圈浓浓的烟雾,烟雾在清晨的空气里慢慢散开,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陈炎一边摘豆角,一边和外公聊天,聊起小时候的趣事:“外公,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和小姨一起爬老枣树摘枣子,小姨爬到树顶上,不敢下来,抱着树干哭,还是您把她抱下来的,她下来后还哭着说再也不爬树了。”外公笑着说:“怎么不记得,那时候你小姨哭鼻子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眼泪鼻涕一起流,像个小花猫。还有一次,你们俩偷偷去河里摸鱼,把衣服都弄湿了,回来被你外婆追着打,你还护着你小姨,说鱼是你摸的,跟她没关系,结果你俩一起被罚站在院子里晒太阳。”陈炎也笑了,心里暖暖的,那些童年的回忆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播放。两人又聊起村里的变化,聊起谁家盖了新房,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聊起未来的打算。外公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还会给陈炎提一些建议:“黑子,你现在长大了,要有自己的想法,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踏踏实实的,不能投机取巧,一步一个脚印才能走得稳。”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金色的阳光洒在菜地里,给蔬菜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格外诱人。竹篮里也装满了蔬菜,黄瓜、西红柿、豆角堆得像小山似的,沉甸甸的,压得陈炎的胳膊有些发酸。外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泥土簌簌地落在田埂上,他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听起来有些清脆。他拍了拍陈炎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好了,黑子,咱们回去吧,你外婆该等急了。再晚些,饺子就赶不上中午吃了,你外婆的脾气你知道,等急了可要念叨了。”陈炎点点头,提起沉甸甸的竹篮,跟着外公往回走。田埂上的露水已经干了,阳光有些刺眼,他把竹篮换了个肩膀扛着,手臂虽然有些发酸,但心里却很充实,充满了劳动的喜悦。

回到家,外婆和张玉香已经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择菜了。石桌是用一块巨大的青石凿成的,表面很光滑,边缘有些磨损,是外公年轻时亲手打造的。石桌上铺着一块旧布,布上有一些洗不掉的污渍,上面放着摘好的韭菜和鸡蛋,韭菜翠绿翠绿的,鸡蛋是白色的,看起来很新鲜。外婆坐在小马扎上,小马扎是竹编的,已经有些变形,她手里拿着一把韭菜,熟练地择着菜根,动作飞快;张玉香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个鸡蛋,正在小心翼翼地剥壳,鸡蛋壳碎成小块落在旧布上,她剥得很认真,生怕把鸡蛋膜弄破。看到他们回来,外婆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笑容,像盛开的菊花:“回来了?快把菜放下,洗手准备包饺子。你看,我和香香都把菜择得差不多了,就等你们回来就开始调馅。”陈炎和外公放下菜,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旁洗手。水龙头是压水井式的,铁皮已经有些生锈,压了几下,清凉的井水就流了出来,溅起细小的水花,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洗在手上很舒服,驱散了劳作的疲惫。洗完手,陈炎和外公也加入了择菜的队伍。院子里热闹起来,外婆和外公聊着天,说的是村里的家常事,谁家的鸡下了双黄蛋,谁家的庄稼长得好;张玉香和陈炎偶尔插几句话,气氛温馨而和谐。阳光透过老枣树的叶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风一吹,树影晃动,像在跳一支温柔的舞,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择完菜,外婆开始和面。她把面粉倒进一个大瓷盆里,瓷盆是青花的,上面画着简单的缠枝莲图案,边缘有些磕碰。手腕一抖,雪白的面粉簌簌落下,在盆底堆成小山,扬起的面粉在空中形成一道白色的雾。加入适量温水后,她双手插入面粉中,顺时针揉动起来,手指关节用力,手臂上下翻动。面团从松散到结块,再到光滑柔韧,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面团上,她随手用袖子擦了擦,继续揉面。“和面要‘三光’——盆光、手光、面光,这样的面才筋道,包出来的饺子皮不容易破。”外婆一边揉面一边念叨,语气里满是对老手艺的执着和自豪。外公则负责调馅,他把择好的韭菜放在砧板上,砧板是木质的,已经用了很多年,表面有些凹凸不平。菜刀起落间,韭菜被切成均匀的碎末,绿色的汁液沾在刀刃上,散发着清新的香气,弥漫在院子里。倒入打散的鸡蛋液,鸡蛋液金黄透亮,加入盐、香油和十三香,他用筷子顺时针快速搅拌,鸡蛋和韭菜的香味瞬间交融,引得陈炎频频侧目,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陈炎和张玉香负责擀皮包饺子,张玉香从外婆手里接过一小块面团,指尖轻轻揉搓成圆球状,再用擀面杖擀压——左手转动面团,右手推动擀面杖,力道均匀,手腕灵活,不一会儿就擀出一张边缘薄中间厚的圆皮,还带着漂亮的花纹,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陈炎学着她的样子,可面团在他手里像不听话的孩子,擀出来的皮不是一边厚一边薄,就是粘在擀面杖上,好不容易撕下来,还破了个洞,急得他满头大汗,用沾了面粉的手擦了擦额头,结果抹了一脸白,像个小花猫,惹得张玉香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你看你包的,这叫饺子吗?简直就是‘菜包子’成精了。”张玉香拿着陈炎包的“四不像”,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饺子皮都差点掉在地上。那饺子皮厚馅少,边缘捏得歪歪扭扭,还露着一点韭菜馅,活像个漏风的小口袋,看起来滑稽极了。陈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的面粉蹭得更花了,像个小丑:“我这不是第一次包嘛,手感还没找着。再说了,好看不好看不重要,好吃就行。”他不服气地拿起一张新皮,舀了满满一勺馅,结果刚捏了两下,馅就从两边挤了出来,弄得满手都是,绿色的韭菜馅沾在手上,看起来脏兮兮的。外婆笑着递过一块干净抹布,抹布是粗布做的,有些硬:“没事,黑子,慢慢来。当年你妈第一次包饺子,比你包得还丑呢,煮出来都成菜汤了。包得好不好看不重要,只要能煮熟、能吃就行,咱们庄稼人不讲究那些虚的。”外公也附和道:“就是,咱们庄稼人不讲究那些花架子,实在最重要。饺子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当摆设的。”陈炎点点头,舀了少一点馅,小心翼翼地捏着边缘,虽然还是不好看,但总算没露馅,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大家一边包饺子,一边聊起家常,时间在欢声笑语中过得飞快。外婆说起陈炎小时候的趣事,眼睛里满是慈爱:“还记得你五岁那年,过年包饺子,你非要帮忙,结果把面团搓成小丸子就往锅里扔,说那是‘迷你饺子’,还说要留给神仙吃。”陈炎脸一红,像熟透的苹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外婆,您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外公笑着说:“怎么不记得,那天你还因为我们吃了‘迷你饺子’,哭着说我们抢了你的‘宝贝’,闹了好久,最后还是你小姨把她的糖果给你,你才不哭了。”张玉香也跟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原来你小时候这么可爱啊,跟个小笨蛋似的。”陈炎撇撇嘴,刚想反驳,就见外婆把最后一张皮包完了。她端着装满饺子的篦子走进厨房,篦子是竹编的,上面有一些细小的缝隙。她往大铁锅里添了水,铁锅乌黑发亮,是家里用了十几年的老锅,点燃柴火,柴火“噼啪”作响,火苗舔着锅底。不一会儿,水就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腾腾的。外婆把饺子一个个下锅,饺子在水里翻滚着,像一群白色的小鸭子,可爱极了。厨房里很快飘出饺子的香味,混合着柴火的气息,勾得陈炎馋虫大动,他时不时跑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像只等待投喂的小狗,惹得外婆笑骂:“馋猫,再等会儿,煮透了才好吃,没煮熟的饺子吃了会拉肚子。”

饺子终于出锅了,盛在四个青花粗瓷盘里,热气腾腾的,白色的饺子上沾着一点水珠,看起来晶莹剔透。韭菜鸡蛋馅的香气扑面而来,浓郁而诱人,饺子皮晶莹剔透,能隐约看到里面的绿色馅料,让人垂涎欲滴。大家围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八仙桌是红木的,表面有些磨损,却擦得很亮。外公倒了一杯自己酿的米酒,米酒是淡黄色的,冒着淡淡的热气,他抿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眯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外婆给张玉香夹了一个饺子,动作温柔:“香香,快尝尝,看看妈今天的馅调得怎么样,是不是比上次更鲜了。”张玉香咬了一口,韭菜的鲜香和鸡蛋的嫩滑在口腔里散开,烫得她微微皱眉,却还是忍不住说:“好吃!妈,您调的馅永远是最好吃的,比任何地方的饺子都好吃。”陈炎也夹了一个,烫得他龇牙咧嘴,舌头不停翻动着饺子,却还是含糊不清地赞道:“太香了!外婆,比镇上饺子馆的还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饺子!”他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吃得满头大汗,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外婆赶紧给他递过蒲扇,蒲扇是竹编的,扇起来风很大:“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锅里还有呢,不够再煮,今天管够。”外公看着陈炎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上扬,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吃起好吃的来就不管不顾,

吃完饭,陈炎主动承担起洗碗的任务。他把碗筷摞在一起,端到院子里的压水井旁。压水井的手柄是木头做的,被常年使用磨得光滑发亮。他压了几下,清凉的井水就流了出来,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拿起丝瓜瓤,蘸着洗洁精,仔细地刷着碗筷。泡沫顺着碗沿流下,滴落在青石板上,很快就被晒干了。洗着洗着,他想起小时候帮外婆洗碗,因为手滑打碎了一个碗,吓得他哭了好久,外婆却没有骂他,只是摸着他的头说“碎碎平安”。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张玉香则坐在院子里的老枣树下看书,她靠在树干上,双腿盘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像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看得很入神,时而皱眉,时而嘴角上扬,完全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陈炎洗完碗,把碗筷放进厨房的碗柜里,然后走到张玉香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姨,你看的什么书?这么入神。”陈炎好奇地问道。张玉香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她稳住书,脸颊微微泛红:“没什么,就是一本言情小说,叫《窗外的梧桐树》。”陈炎接过书,看了看封面——封面上画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树下站着一男一女,背景是夕阳。他翻了几页,里面写着男女主角的青春爱恋,文字细腻优美,却让他觉得有些矫情。他把书还给张玉香:“这书看着有点腻歪。”张玉香白了他一眼:“你不懂,这叫浪漫。”她重新翻开书,眼神又变得专注起来,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像在触摸一件珍贵的宝贝。陈炎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也泛起一丝温柔——小姨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却也有这么细腻浪漫的一面。

“小姨,昨天晚上……对不起。”陈炎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眼神里满是愧疚。张玉香的身体微微一僵,手里的书停在半空中,脸颊瞬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说:“没事,都过去了。”陈炎看着她泛红的耳尖,鼓起勇气,认真地说:“小姨,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外甥对小姨的那种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我知道我们的身份不合适,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会努力赚钱,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会努力让你幸福的。”他的眼神坚定而真诚,像两颗璀璨的星星,紧紧盯着张玉香。张玉香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抬起头,对上陈炎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深情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地又低下头:“别……别再说了。”

“别多想了,我们不可能的。”张玉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不敢看陈炎的眼睛,怕自己会动摇。她知道陈炎的心意,也知道自己对他并非没有感觉,可“外甥小姨”这层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地困住了她。陈炎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失落,却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不逼你。”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蝉鸣。过了很久,张玉香才小声说:“陈炎,我们……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吧,做最亲的外甥和小姨。”陈炎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一阵刺痛,却还是强装微笑:“好,只要你开心就好。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保护你。”

下午,陈炎帮外公把地里的蔬菜搬到镇上的集市上去卖。外公挑着一副竹筐,筐里装满了黄瓜、西红柿和豆角,陈炎则提着一篮茄子跟在后面。两人沿着田埂小路往镇上走,路上遇到了村里的王大爷,他笑着打招呼:“老陈,这是去赶集啊?你家的菜长得真好。”外公笑着回应:“是啊,让黑子跟我去练练手,学学怎么卖菜。”王大爷看向陈炎:“黑子长大了,能帮家里干活了。”陈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到了镇上,集市上热闹非凡,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外公找了个空位放下竹筐,陈炎帮忙把蔬菜摆好,用清水洒在上面,让蔬菜看起来更新鲜。很快就有顾客过来问价,一位大妈拿起一根黄瓜:“这黄瓜多少钱一斤?”外公笑着说:“一块五一斤,都是刚从地里摘的,新鲜得很。”大妈讨价还价:“一块三吧,我多买几斤。”外公爽快地答应了:“行,看您是老顾客,就按一块三算。”陈炎在一旁看着外公熟练地称菜、收钱,心里暗暗佩服。卖完蔬菜,陈炎拿着钱去给家人买礼物,他先给外公买了一瓶剑南春——那是外公最爱喝的酒,又给外婆买了一条枣红色的围巾,摸起来软软的,很舒服。最后他走到文具店,给张玉香选钢笔,挑了很久,选了一支银色的钢笔,笔身上刻着精致的花纹,他觉得很适合小姨。

回到家,陈炎把礼物一一送给家人。外公接过酒瓶,眼睛一亮,摩挲着瓶身:“你这孩子,还想着给我买酒。”他打开酒瓶闻了闻,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真香,晚上我要好好喝一杯。”外婆接过围巾,在脖子上比划着,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这颜色真好看,暖和又舒服,黑子真会买。”她拉着陈炎的手,不停地夸他懂事。张玉香接过钢笔,手指轻轻抚摸着笔身的花纹,脸颊微微泛红,小声说了句“谢谢”。陈炎看着她,笑着说:“不客气,小姨,希望你能用它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张玉香点点头,把钢笔放进书桌的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收好——这是陈炎送她的第一支钢笔,她要好好珍藏。

晚上,太阳落山了,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大家搬着小马扎坐在院子里乘凉。外公坐在竹椅上抽着烟,烟斗里的烟丝燃烧着,发出“滋滋”的声响,吐出的烟雾在暮色中慢慢散开。外婆拿着蒲扇,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给陈炎和张玉香扇。张玉香靠在外婆身边,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轻轻扇着。陈炎则坐在一旁,看着天上的星星——夜幕降临,星星像一颗颗钻石,镶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格外明亮。外公说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想当年,我和你外婆刚结婚的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后来我们一起开荒种地,起早贪黑地干,才有了现在的日子。”外婆也跟着回忆:“那时候苦啊,可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苦也觉得甜。”陈炎和张玉香听得很认真,心里对长辈多了几分敬佩。聊起未来的打算,陈炎说:“我想出去闯一闯,看看外面的世界,学点本事回来。”外公点点头:“好男儿志在四方,出去闯闯也好,但要注意安全,别太累了。”张玉香看着陈炎,眼神里满是期待:“你出去后,要记得给我们写信。”陈炎笑着说:“放心吧,我会的。”

夜深了,大家都回房睡觉了。陈炎躺在自己的木床上,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他想起白天和张玉香的对话,想起她泛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想起她接过钢笔时羞涩的笑容。他知道,张玉香对自己并非没有感觉,只是碍于身份不敢承认。他不着急,他愿意等,等自己变得更优秀,等张玉香放下顾虑。他又想起下午在集市上外公卖菜的样子,想起外公说的那些话,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奋斗,不仅要让张玉香接受自己,还要让外公外婆过上更好的生活。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钱,那是今天卖菜赚的,虽然不多,却是自己劳动的成果。他把钱放在枕头底下,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陈炎的脸上,温柔而明亮。他轻轻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甜蜜的笑容,慢慢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和张玉香一起考上了大学,一起漫步在大学校园里。校园里的梧桐树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他牵着张玉香的手,她的手柔软而温暖。两人笑着、闹着,像所有情侣一样,享受着青春的美好。梦里没有“外甥小姨”的枷锁,只有纯粹的爱恋和对未来的憧憬。直到闹钟响起,他才依依不舍地从梦里醒来,心里却充满了希望——他相信,只要努力,梦里的一切终会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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