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东西都绑在摩托后架上,陈炎仔细检查了两遍——腊肉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米面袋子外面套了层塑料布防漏,竹篮边缘还系了根布条固定。做完这一切,他跨上那辆半旧的嘉陵摩托,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引擎“突突突”地响了起来,声音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这摩托是他攒了三个月工钱买的二手货,车身主体是军绿色,油箱上还有几道划痕,车座边缘的皮革已经磨得起毛,但跑起来还算稳当。
出发时天才蒙蒙亮,东边的山尖刚泛起一点鱼肚白,晨雾像轻纱似的笼罩着山野。陈炎戴着外婆缝的粗布手套,握住车把的手心很快就沁出了汗——山路比他想象的还要难走,刚出村的那段土路还算平整,可越往山里走,路面就越坑洼,全是大小不一的碎石和泥坑,简直是“大坑套小坑,坑中有碎石”。摩托在上面颠簸得厉害,车把左右摇晃,陈炎得死死攥着才能保持平衡,五脏六腑都像被晃到了嗓子眼,比镇上游乐场的过山车还要难受十倍。
他一边放慢车速小心翼翼地避开深坑,一边在心里暗骂这破路。车后座的东西随着颠簸“哐当哐当”作响,像是在和引擎声合奏。沿途的景色倒是翠绿得晃眼,路两旁的竹林长得密不透风,竹叶上的露珠时不时滴落下来,砸在头盔上“嗒嗒”响。偶尔能看到几株野杜鹃,开着艳红的花,在一片翠绿中格外扎眼。可陈炎哪有心思欣赏,满脑子都是“怎么还没到”,屁股早就被颠簸得发麻,连腿都有些僵硬。
就这样跌跌撞撞开了一个多小时,仪表盘上的里程表跳了二十多公里,可前方还是连绵的山路。他想起出发前老爹说的“步行到靠山村得走一天”,心里估算着,按这速度,怕是真得三个小时才能到。又骑了十几分钟,他实在受不了了,找了块相对平整的路边停下车,双腿一沾地,差点没站稳——脚麻得像踩在棉花上,连知觉都快没了。他靠在摩托上揉了揉腿,从背包里掏出水壶喝了口凉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才稍微缓解了些燥热和疲惫。
休息了五分钟,陈炎重新发动摩托上路。越往里走,路就越窄,原本能勉强过两辆自行车的路,渐渐变成了只能容一辆摩托通过的小径,路两旁的灌木枝桠时不时刮到车身,发出“沙沙”的声响。虽然到处都是养眼的翠绿——高大的松树、低矮的灌木丛、路边不知名的野花,还有远处层层叠叠的梯田,可陈炎心里却焦躁得很,嘴里不停地念叨“怎么没半个人影”,连个问路的都找不到。
又骑了半个小时,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在路边看到一个正在砍柴的男人。那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褂子,袖口挽得高高的,露出黝黑结实的胳膊,手里握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正费力地劈着一根碗口粗的松树桩。柴刀落下,“咔”的一声脆响,木屑飞溅。
陈炎赶紧停下车,喊道:“大叔,问个路!靠山村往哪走啊?”那男人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陈炎的眼神带着几分好奇——这深山里很少有外人来。他指了指前方蜿蜒的山路:“顺着这条路再走半个钟头,看到飘国旗的地方就是了。”陈炎连忙道谢,又递了根烟过去。男人接过烟,夹在耳朵上,咧嘴笑了笑:“你去靠山村找谁啊?”“找我小姑,她在村里教书,叫陈素素。”“哦,陈老师啊!”男人眼睛一亮,语气顿时热络起来,“你是陈老师的侄子?那丫头可是个好人啊!”陈炎笑着应了声,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发动摩托继续上路。
又走了约莫二十多分钟,陈炎终于在雾气朦胧中看到了靠山村的影子。那村子坐落在一个山坳里,周围环绕着连绵的青山,远远望去,一片低矮的泥胚房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屋顶大多盖着稻草,有的甚至直接用茅草遮掩,墙壁上布满了深深的裂缝,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痕迹。大概是白天大家都下地干活去了,村子里显得格外冷清,偶尔能看到几只鸡在土路上悠闲地踱步,还有一条黄狗趴在村口的石头上打盹,看到陈炎的摩托,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头,又耷拉下脑袋。
远远地,陈炎就看到村子中间的一片空地上飘着一面国旗——那国旗是用红布做的,边角有些磨损,颜色也有些褪色,却在微风中高高飘扬,格外醒目。旗杆是一根粗壮的竹竿,底部用石头固定着。他心里一喜,知道那就是小姑教书的地方,赶紧朝那边开去。
可刚走到村口,一条小河就挡住了去路。那河不宽,也就十几米,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河底圆润的鹅卵石和游动的小鱼,水最深的地方也才到膝盖。但河面铺着一层薄薄的青苔,摩托开进去肯定会打滑,而且车后座的东西也怕受潮。陈炎停下车,皱着眉打量着河面,正琢磨着该怎么办,就看到河对岸有个干瘦的老头子撑着竹排过来了。
那老头子穿着一件灰色的旧棉袄,虽然是夏天,却还扣着扣子,大概是山里早晚温差大。他的脸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老树皮一样,下巴上留着一撮花白的山羊胡,手里握着一根竹篙,动作缓慢却有力。竹排是用十几根竹子捆扎而成的,上面铺着一层木板,边缘还绑着几个塑料瓶当浮子。
老头子把竹排撑到岸边,停下后打量着陈炎,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是谁啊?干什么的?”陈炎一想,这小村实在太偏远了,平日里肯定很少有外人来,所以老头子才会这么警惕。他赶紧笑着解释:“大爷您好,我是来看我小姑的,她在这教书,叫陈素素。”
老头子一听“陈素素”三个字,眼睛顿时亮了,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连忙笑着把竹排往岸边再撑了撑:“哦!你是陈老师的侄子啊!快上来快上来!”他说着,就跳上岸,帮陈炎把车后座的东西一件件搬上竹排——先搬竹篮,再搬米面袋子,最后小心翼翼地把腊肉递过去。竹排被压得微微下沉,老头子却毫不在意。
“咱们村过不了车,这河是必经之路,平时都靠这竹排摆渡。”老头子一边搬东西一边念叨,“陈老师是个好人啊,心肠好,学问也好,要不是有她,咱们这的娃子们都不知道上哪读书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个来看她的亲戚,她肯定会特别高兴。车你就放这吧,我给你看着,保证丢不了!”陈炎连忙道谢,看着老头子把东西都搬上竹排,才跟着跳了上去。
竹篙插入水中,溅起一圈圈涟漪。老头子撑着竹排,慢悠悠地向对岸划去。河水清澈,能看到水草在水底轻轻摆动,偶尔有小鱼游过,碰得竹排底部“咚咚”响。陈炎站在竹排上,看着两岸的景色——岸边的垂柳垂下长长的枝条,拂过水面,不知名的野花开得遍地都是,颜色鲜艳。
老头子一路上都在念叨小姑的好,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陈老师刚来的时候才二十出头,长得可俊了,穿着碎花裙子,像城里来的姑娘。那时候咱们村的学校就是个破草棚,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好多老师来了一看就走了,就陈老师留下来了。”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愧疚,“可咱们村穷啊,给不了她好条件,只能让她受委屈了。她刚来那会,晚上住的屋子漏雨,她就自己找塑料布遮;冬天没炭火,她就裹着被子备课。可她从来没抱怨过一句,还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给娃子们买课本、买铅笔。”
陈炎静静地听着,心里酸酸的,原来小姑在山里过得这么辛苦。他想起小时候小姑偶尔回家里,总是给他和小敏带好吃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从来没提过山里的艰难。
到了对岸,老头子先跳上岸,又帮陈炎把东西搬下来。他看了看陈炎的摩托,又朝村里喊了一声:“石头!把驴车牵过来!”没一会,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牵着一辆驴车跑了过来。那少年穿着一件补丁的短袖,皮肤黝黑,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驴车是用木头做的,车身有些摇晃,驴是一头灰色的小毛驴,脖子上挂着一个铜铃铛,走起路来“叮铃叮铃”响。
老头子拍了拍陈炎的肩膀,语气诚恳地说:“娃子你放心,在这多陪陪陈老师。你这车放对岸没事,谁敢动一下,老头子我把他掐死!”陈炎看着老头子认真的样子,心里一暖,连忙道谢。
陈炎把东西搬上驴车,少年石头熟练地用绳子把东西固定好。陈炎谢过老头子,就跟着石头一起坐上车。驴车慢悠悠地往前走,铜铃铛“叮铃叮铃”的声音在安静的村子里格外悦耳。拉驴车的大叔——也就是石头的爹,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件蓝色的补丁衬衫,手上布满了老茧,他坐在车辕上,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却只是轻轻搭在驴背上,并不抽打。
陈炎和大叔攀谈起来,大叔话不多,但提起靠山村的情况,还是打开了话匣子:“咱们这地方,山高路远,交通不方便,啥东西都运不出去。家家户户虽然有田,但一年下来收的粮食,除了自己吃的,剩下的要背到镇上卖,得走三个多小时的山路。卖的那点钱,只够买点种子和盐,根本买不起化肥,所以庄稼的产量一年比一年低,日子也就越来越穷。”
“山里的娃子苦啊,到最近的小学读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走十几个小时的路,晚上摸黑才能回来。有的娃子太小,走不动路,就只能在家帮着干活,一辈子都不识一个字。”大叔叹了口气,“后来村里凑钱盖了这个学校,村长跑了好几趟镇里,才请来了老师。可那些老师,看到咱们这条件,一个个呆不到两天就走了,最长的一个也才呆了一个星期。”
“直到陈老师来,她一看这情况,二话不说就留下来了。这一呆就是十年啊!”大叔的语气里满是敬佩,“她不光教娃子们读书写字,还教他们唱歌、画画,生病了还给他们找药。有一次,村里的二蛋发烧到四十度,他爹妈急得直哭,没钱送医院,是陈老师背着他走了五个小时的山路,送到镇上的卫生站,自己垫付了医药费。还有一次,下大雨,学校的屋顶漏雨,陈老师半夜起来,用自己的被子去堵漏洞,结果自己淋得浑身湿透,感冒了好几天,却还是坚持给娃子们上课。”
陈炎静静地听着,心里对小姑的敬佩之情越来越浓。大叔继续说道:“所谓的学校,其实就是陈老师一个人包办了校长和老师的所有活。好在学生不多,也就四十多个,分了两个班——一二年级一个班,三四年级一个班。村里的人都觉得对不起陈老师,谁家有多余的钱,就送到村长手里,凑起来给她当工资。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两三百,不好的时候也就一百多。可她自己省吃俭用,顿顿吃粗粮野菜,把钱都用来给娃子们买课本、买文具,有时候还帮家里困难的娃子买衣服、买鞋子。”
“就因为这样,咱们村里的人都把陈老师当亲人。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给她送点;冬天的时候,谁家有炭火,都会给她送一筐。可陈老师总是推辞,说娃子们更需要。”大叔说着,摇了摇头,“这丫头,就是太善良了,什么都想着别人。”
在和大叔的攀谈中,陈炎对这位不太熟悉的小姑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简直肃然起敬。他听说,靠山村穷到什么地步——村里娶媳妇,彩礼不用钱,一头牛就能娶个漂亮媳妇。当年小姑刚来的时候,年轻貌美,村里不少人都劝她找个条件好的人家嫁了,离开这个穷地方。可小姑却摇了摇头,说她舍不得这些娃子。
“当年陈老师来的时候,才二十一岁,正是最好的年纪。村里的老支书找她谈,说‘丫头,你在这委屈了,不如回城里找个好工作’,陈老师却说‘大爷,娃子们需要我,我不能走’。”大叔回忆道,“这一呆就是十年,村里的第一批学生有的都已经成家了,还让自己的孩子来跟着陈老师读书,认她做干妈。有个叫狗蛋的娃子,当年家里穷得没饭吃,是陈老师每天把自己的饭分一半给他,还帮他交学费。后来狗蛋考上了县里的初中,是咱们村第一个初中生,现在在镇上打工,每次回来都先去看陈老师。”
驴车慢悠悠地在村里的土路上走着,两旁的泥胚房越来越近。有的房子门口堆着柴火,有的院子里种着蔬菜,偶尔能看到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看到陈炎,都好奇地打量着他。大概走了十几分钟,驴车终于在一块比较平整的沙石地上停了下来。
陈炎抬眼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心里一酸——这哪是什么学校啊!所谓的校舍,就是用几根歪歪扭扭的木头当柱子,屋顶盖着一层稻草,墙壁是用泥土糊的,已经裂开了好几道大口子,风一吹,稻草就“沙沙”作响。门口连个门都没有,只用一块破旧的蓝布帘挡着。
空地上,几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孩子正坐在石头上看书。这些石头就是他们的书桌,高低不平,有的上面还沾着泥土。孩子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补丁衣服,有的衣服太小,紧绷在身上;有的衣服太大,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有几个孩子甚至光着脚,脚丫子上沾着泥土,有的还长着冻疮,红肿不堪。
他们手里的课本都已经翻得卷边了,有的页面甚至缺了角,字迹也有些模糊。但每个孩子都看得格外认真,手指小心翼翼地翻着书页,嘴里还小声地念着课文,生怕把书弄坏了。有个小女孩,大概七八岁,头发枯黄,扎着两个小辫子,她把课本放在膝盖上,眼睛紧紧盯着书页,连陈炎他们过来都没察觉到。
拉驴车的大叔跳下车,朝校舍旁边的一间小破屋大声喊着:“陈老师,陈老师!你侄子来看你了!”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空地上回荡,孩子们听到声音,都抬起头好奇地看向陈炎,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好奇。
大叔说着,就开始动手搬东西,不让陈炎插手。他先把竹篮搬下来,里面的腊肉露了出来,油汪汪的,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大概是很久没见过这么大一块肉了,大叔搬的时候,陈炎能明显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喉结上下动了动。旁边的孩子们也都睁大眼睛看着那块腊肉,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有的孩子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
就在这时,从小破屋里走出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衣服,裤子膝盖处有一个显眼的补丁,是用灰色的布缝的,针脚细密。她的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扎了个辫子,没有任何装饰,却异常柔顺,黑亮得像瀑布。皮肤因为长期在山里日晒,显得有些黑,但很健康,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是营养不良。
陈炎仔细打量着她,这应该就是自己的小姑陈素素了。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虽然已经三十一了,但脸上没有太多皱纹,只有眼角有几道浅浅的笑纹。她的眼睛很大,很明亮,像山泉水一样清澈,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五官算不上惊艳,却组合得很舒服,给人一种温和、亲切的感觉,就像邻家的大姐姐。
陈素素看到陈炎,先是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惊讶,随即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眼睛都亮了起来。她连忙对孩子们说:“大家先自己看书,老师去去就来。”孩子们乖巧地点点头,又低下头继续看书,只是偶尔还会偷偷瞟一眼陈炎。
陈素素快步走到陈炎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感慨地说:“才几年不见,我家黑子都长这么高了,都快比小姑高了!以前还只是个甩着鼻涕的小泥蛋,现在都成大小伙子了。”她的声音温柔,带着一丝沙哑,大概是长期讲课的缘故。
“累了吧?一路过来肯定不好走。”陈素素说着,就拉起陈炎的手往屋里走。她的手很温暖,只是手心有些粗糙,布满了细小的茧子,指缝里还沾着一点粉笔灰——那是常年握粉笔留下的痕迹。陈炎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心里一阵酸楚,点了点头:“还行,不算太累。”
拉驴车的大叔把东西都卸完了,笑着对陈素素说:“陈老师,你侄子来看你,我们就不打扰了,有事再喊我们。”陈素素连忙道谢,看着大叔牵着驴车走远了。
陈炎随着小姑走进那间小破屋,一进门,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柴火味扑面而来。屋子很小,大概也就十几平米,里面砌着一张大炕,占了屋子一半的空间。炕上铺着一层旧褥子,颜色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上面叠着一床打了补丁的被子。炕的旁边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桌子上堆满了各种课本、作业本和几盒粉笔,还有一盏煤油灯,灯芯已经烧得很短了。
桌子旁边有一个用木头钉的简易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大多是旧的,有的封面都掉了。屋子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大木桶,里面装着一些粮食,这是屋子里唯一看起来能值点钱的东西。墙壁是用泥土糊的,上面贴着几张孩子们画的画,画得虽然稚嫩,却色彩鲜艳,充满了童趣——有画太阳的,有画小鸟的,还有画小姑讲课的样子。整个小屋简陋得不能再简陋,比起二婶家那间虽然小但整洁的屋子,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陈素素察觉到了侄子脸上的惊讶和心酸,连忙拉着他坐到炕上,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豁口的搪瓷杯,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黑子,喝水。别看小姑这地方简单,但住着挺舒服的。屋下边就有一条小河,夏天热的时候,我就去河边洗衣服、洗澡,可凉快了。没事的时候,我还会去山里挖红薯、摘野果,跟孩子们一起在空地上玩老鹰捉小鸡,这一天过得也是特别的开心。”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笑意,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可陈炎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这样的生活,哪里是什么“舒服”“开心”,分明就是苦不堪言。
陈炎接过水杯,杯子里的水有些浑浊,还飘着一点杂质,但他还是喝了一口。水是凉的,带着一丝甘甜,应该是山泉水。他放下杯子,语气有些低落地说:“可你这的生活条件也太差了一点吧。我刚才看那些孩子们,手里的书都快烂了,有的还光着脚,脚上都长冻疮了。你看看你自己,脸色这么差,肯定是营养不良。小姑,要不你跟我回去吧!我爹也一直念叨着你,说你一个人在山里太苦了。家里现在条件比以前好了,我也能赚钱了,你回去就能好好休息休息,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他说着,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想起小时候,小姑每次回家里,都会给她和小敏买糖果和玩具,还会给他们讲故事。那时候的小姑,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眼神明亮,不像现在这样疲惫。他实在不忍心看到小姑在这么艰苦的环境里受苦。
陈素素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坚定:“黑子,谢谢你和哥的好意。可我不能走。你不知道,这些娃子们有多渴望读书。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走几个小时的山路来上学,不管刮风下雨,从来没有一个人迟到过。有的娃子家里穷,买不起课本,就几个人共用一本;有的娃子买不起铅笔,就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可他们从来没有抱怨过,学习都特别努力。”
“如果我走了,这个学校就散了,这些娃子们就又没书可读了。他们这辈子可能就只能困在这大山里,像他们的父辈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我不忍心。”陈素素说着,伸手抚摸着桌子上的课本,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小姑知道你们心疼我,但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有意义。看到娃子们学会了一个字、做对了一道题,我就觉得特别开心,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陈炎看着小姑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对孩子们深深的爱,一种无私的、不求回报的爱。他突然明白,小姑为什么能在这么艰苦的环境里呆上十年——因为她心里装着这些孩子,装着对教育的热爱。这样的生活,一般人根本没办法坚持下去,而小姑却毅然选择留在这个贫穷、毫无生机的地方,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献给了这些山里的孩子。
他想起一路上遇到的人,不管是砍柴的大叔、撑竹排的老头子,还是拉驴车的大叔,提到小姑时,语气里都充满了敬佩和感激。难怪他们一听说是陈老师的侄子,都格外热情。这一刻,小姑在陈炎的眼里,简直就像女神一样高大、耀眼。
陈炎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小姑的决定。老爹和爷爷奶奶当年都没能说服她,自己更不可能。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的驴车旁,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搬进屋里:“小姑,你看看,这是我爸让我给你带来的腊肉和米面。我爸说你在山里吃不到这些,让你留着自己慢慢吃,别再像以前一样,都分给孩子们了。”
他打开竹篮,里面的腊肉、米面、饼干和奶粉都露了出来。这些东西在城里可能不算什么,但在这穷山沟里,已经算是奢侈品了。
陈素素看着这些东西,眼睛里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她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那块腊肉,又拿起一袋饼干,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也谢谢哥。你们总是这么惦记我。其实我在这挺好的,村民们都很照顾我,经常给我送吃的。”
她确实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新鲜的腊肉和精米了。平时她吃的都是自己种的粗粮,偶尔村民们会送点鸡蛋和蔬菜,肉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一点。看着这些东西,她确实有些馋了,但更多的是感动。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老师,时间到了!可以放学了吗?”陈炎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她瘦瘦小小的,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粉色上衣,衣服上有好几个补丁,裤子也短了一截,露出细细的脚踝。她的小脸有些脏,沾着点泥土,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像黑葡萄一样,闪烁着纯真的光芒。
小女孩看到陈炎,有些害羞,怯生生地往后退了退,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陈炎,又转向陈素素,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老师,放学时间到了。”
陈素素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太阳已经西斜了,确实到了放学时间。她又看了看小女孩,发现她的眼睛时不时地瞟向桌子上的腊肉,眼神里充满了渴望。陈素素心里一软,笑着说:“恩,你们先回家去,把书包放好,告诉其他同学,天黑的时候过来老师家,老师给你们炖肉吃!”
小女孩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连忙点点头:“好嘞!谢谢老师!”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大家快回家!晚上来老师家吃炖肉啦!”
“小姑,我刚说您怎么就……”陈炎看着小姑,语气里带着一丝责怪。他本来想让小姑留着这些东西自己吃,没想到她转眼就又要分给孩子们。
陈素素却是一脸的平静,她走到陈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黑子,你不知道。这些孩子太苦了,一年到头也就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闻到一点肉香。有的孩子甚至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怎么行。”
“我在这,村民们经常给我送鸡蛋、送蔬菜,我已经比孩子们好多了。”陈素素笑着说,“再说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一起吃才香嘛。”
陈炎看着小姑脸上温柔的笑容,心里叹了口气:“算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这些东西也是给你带的,你说了算。”他知道,小姑就是这样的人,心里永远想着别人,从来不为自己考虑。
陈素素见陈炎不生气了,呵呵一乐,拉起他的手就往屋子后边走。屋子后边有一个简陋的灶台,是用石头砌的,上面放着一口铁锅,锅沿有些生锈。灶台旁边堆着一些柴火,还有一个水缸,里面装着清澈的水。
“你先坐着歇会儿,或者去外面跟孩子们玩玩,我来做饭。”陈素素松开陈炎的手,拿起菜刀,开始切腊肉。她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心情看起来很好。腊肉很硬,她切得有些费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把切好的腊肉一块块丢进铁锅里,又从水缸里舀了些水倒进去。
然后她又拿起米面袋子,倒了一些米在一个破碗里,走到水缸边淘起米来。米淘好后,她把米倒进一个铁盆里,加了些水,放在灶台的余火上焖着。做完这一切,她又开始准备其他的菜——从篮子里拿出带来的青菜,摘洗干净。
陈炎坐在灶台旁边的一个小板凳上,看着小姑忙碌的身影。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小姑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不禁有些感慨:这靠山村真的是太穷了,穷得让人心酸。可能在很多人眼里,都已经忘了在大山的最深处,还有这样一个贫穷的村庄,还有这样一群渴望读书的孩子,还有这样一位无私奉献的老师。
他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孩子,想起他们光着脚、穿着补丁衣服却依然认真读书的样子,想起小姑疲惫却充满温柔的眼神。他在心里暗暗决定:等世界杯的事一过,他一定要赚一大笔钱,然后雇人拉一车钢筋水泥来,把这个破草屋学校重新盖成砖瓦房,让孩子们能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再拿出一笔钱,给小姑改善一下生活条件,买些新的被褥、桌椅,还有孩子们需要的课本和文具。如果可以的话,他还要在村里找两个有文化的年轻人,让小姑教他们教书,等他们学会了,小姑就能跟自己回家了,不用再在这山里受苦了。
陈炎一边想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烟雾缓缓上升,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没一会,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刚才赶驴车的那个大叔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泥瓶子,瓶子上没有标签,看起来有些陈旧。
“小兄弟,这是俺家自己酿的地瓜烧,都有十年的光景了,平时俺都舍不得喝。”大叔把泥瓶子放在灶台上,笑着说,“你难得来一趟,晚上和你小姑好好的喝喝看,暖暖身子。”
陈炎连忙站起来,想推辞:“大叔,不用这么客气,您留着自己喝吧。”可大叔却摆了摆手,说:“你就别客气了,这是俺的一点心意。陈老师平时照顾俺家石头,俺都没好好谢过她呢。”说完,就不等陈炎再说话,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陈炎看着灶台上的泥瓶子,心里一阵感动。他知道,在这穷山沟里,这样一坛十年的地瓜烧,已经是很贵重的礼物了。没一会,门口又传来脚步声,这次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旧夹克,手里提着一只大公鸡。那公鸡毛色鲜亮,精神抖擞,正“咯咯”地叫着。
“小兄弟,这是咱家自己养的鸡,天天吃的就是山里的虫子和野菜,肉质紧实得很。”中年男人把公鸡放在地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远道而来,给你补补身子。”
陈炎连忙推辞:“大哥,这太贵重了,您还是拿回去吧。”“哎,你就收下吧。”中年男人摆了摆手,“陈老师对我们村的娃子们这么好,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你来了,我们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只鸡你就收下,让陈老师也补补。”说完,也放下鸡就匆匆走了。
陈炎看着地上的大公鸡,又看了看灶台上的地瓜烧,心里充满了感动。他知道,这是山里人最朴实、最真诚的热情。在这样一个贫穷的地方,一只鸡、一坛酒,都算是家里的一大笔财富了,可他们却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只为了招待他这个“陈老师的侄子”。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里,陆陆续续有村民来送东西。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背着一个小背篓,里面装着十几个鸡蛋,鸡蛋上还沾着点泥土,一看就是刚从鸡窝里捡出来的。她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进来,把鸡蛋放在桌子上,拉着陈炎的手絮絮叨叨地说:“娃子啊,你要常来看看陈老师,她一个人太苦了。”
有一个穿着碎花布衫的大婶,手里拿着一把新鲜的青菜,上面还带着露珠,她笑着说:“这是俺家菜园里种的,刚摘的,给你们添个菜。”还有一个穿着补丁解放鞋的大爷,手里拿着一块腊肉,虽然不大,但在这山里也算是奢侈品了,他不好意思地说:“俺家娃子在外打工寄回来的,给你们尝尝。”
每个村民送来东西,都只是简单地说一两句话,然后就匆匆走了,有的甚至都不好意思进门,只是把东西放在门口就离开了。陈炎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东西——鸡蛋、青菜、腊肉、地瓜烧、公鸡,心里一阵酸楚又一阵温暖。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姑会愿意在这个贫穷的地方呆上这么多年——因为这里有最淳朴的村民,有最真挚的感情。
“大哥哥好!”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童音,陈炎抬头一看,一群孩子涌了进来。大概有十几个,都是刚才在空地上看书的那些孩子。他们都已经回家洗了脸,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虽然还是有补丁,但比刚才整洁多了。
孩子们一个个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看着陈炎,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渴望。有的孩子手里拿着自己画的画,有的手里拿着几颗野果子,还有的手里拿着一个自己编的小篮子。他们怯生生地看着陈炎,不敢上前。
陈炎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眼神,心里一阵柔软。他笑着招了招手:“快进来吧,别站在门口了。”孩子们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找地方坐下。有的坐在小板凳上,有的坐在炕沿上,还有的干脆坐在地上。
“黑子,村里人送来了东西啊!”陈素素洗了洗手,从灶台那边走过来,看到桌子上的东西,一点也不惊讶,大概是早就习惯了村民们的热情。她走到公鸡旁边,蹲下身,解开公鸡脚上的绳子,把它抱起来:“这小东西它自己知道怎么回家。”说完,就走到门口,把公鸡放了出去。公鸡“咯咯”地叫着,跑回了自己的家。
陈素素转身回到灶台,拿起那些村民送来的青菜和鸡蛋,开始忙碌起来。有几个小女孩见状,连忙站起来,跑到灶台边,撸起袖子:“老师,我们帮你!”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拿起一把青菜,小心翼翼地摘着菜叶子;另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拿起一个鸡蛋,在碗边轻轻磕了一下,准备打鸡蛋。
陈素素笑着摸了摸她们的头:“好啊,那你们帮老师洗菜、打鸡蛋,小心点别弄破了。”孩子们点点头,认真地干了起来。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孩子们的笑声、洗菜的水声、柴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陈炎坐在一旁,看着小姑和孩子们忙碌的身影,听着他们欢快的笑声,心里充满了温暖。他知道,这就是小姑想要的生活——虽然艰苦,却充满了爱和欢乐。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这里变得更好,让小姑和孩子们能过上更幸福的生活。
没一会又有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只大公鸡走了进来:“小兄弟,这是咱家自己养的鸡,天天吃的就是虫子。给你补补身子。”
也是放下以后就匆匆的走了。陈炎知道这是这群朴实的山里人最大的热情,在这样一个地方一只鸡可是家里的一大笔财富。陆陆续续的来了一些村民有的拿鸡蛋,有的拿菜,奢侈一些的还拿了一些腊肉,都是匆匆的说了一句话马上就走。看着眼前堆积的东西陈炎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小姑会愿意在这里呆上那么多年。
“大哥哥好!”
几个学生走了进来,陈炎看他们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而且还特意把身上的泥土都洗掉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带着渴望。心里顿时有些感动。
“黑子,村里人送来了东西啊!”
陈炎发呆的功夫陈素素洗了洗手走了过来,看着满地的东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她却解开公鸡脚上的绳子把她放了:“这小东西它自己知道怎么回家。”
说完就又拿起其他东西转身回到了灶台,有几个小女孩也撸起了袖子跑过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