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本篇番外是taka先生和shiro的故事。
cp无差,请凭喜好自行想象。
主诸伏高明视角。
ooc爆炸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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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即使是重大恶性案件,也很少有需要诸伏高明夙夜匪懈、连轴奔命的时候。
上原由衣从地方辖区调入了县警本部,与大和敢助、诸伏高明同属搜查课。
三人重新聚首。昔日默契无间的搭档再次并肩作战,仿佛时光倒流回意气风发的年少,凭借着彼此间无需多言的信任与熟稔,解决了不少棘手的难题。
以及,每当他们久久陷入僵局、一筹莫展之际,那位(仅在三人间)着名的神秘“五円侦探”(只接受诸伏高明的委托),总会“碰巧”路过,带来一些看似模糊、却总能精准地切入要害、拨云见日的线索。
……
一个风雪交加的午后。积雪覆盖的深山密林中,他们追捕多日的持枪凶犯被发现时,已然昏迷在冰冷的雪地里。确认嫌犯性命无忧,被铐上警车后,大和敢助对着白茫茫的、寂静得只有风雪的林海,扯开嗓子喊道:“喂!这里太冷了!坐我们的车一起回去吧!”
诸伏高明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眼中带着了然又无奈的温和笑意:“敢助君。说不定那位雪中送炭的‘好心人’……早已踏着新雪,提前归家了呢。”
大和敢助浓眉一挑,神色狐疑,忍不住吐槽:“啧,那家伙怎么回事?还是说……你们俩在玩什么忄青、趣、play?”
“这个嘛……”诸伏高明面露赧然,并未深言。
经过几年的朝夕相处,他早已心知肚明。
白川见月,他这位看似慵懒随性的爱人,曾经的身份或许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莫测。
但那只是无从追溯的过往烟云,也并不妨碍本人其实是个很好懂的懒鬼。做这些事,无非是出于最朴素的念头:担心他的安危,以及……想让他早点回家。
这天,诸伏高明也踩着夕阳最后一缕金红沉入地平线的时刻,推开了家门。
庭院里,即使是在万物萧瑟的深冬,经过银发青年的悉心打理,也总有一角顽强地绽放着不畏寒霜的茶梅或山茶,在皑皑白雪中点染出灼灼生机。
“我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凛冽寒气,在家的包裹中,眉宇间很快冰雪消融,漾开笑容。
“欢迎回来。”白川见月的声音自温暖的室内传来,带着令人心安的慵懒。
晚饭后,两人挤在暖炉桌边,共享着被炉烘得暖意融融的小天地。
电视里放着无关紧要的节目,诸伏高明讲述着白天恰好遇到那个雪地晕厥犯人的经过。
说完,他像只寻求温暖的大猫,往银发青年的肩上又蹭了蹭,汲取着对方身上好闻的气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低语:“shiro君,冬天的深山……还真是冷得刺骨啊。”
“嗯。” 白川见月应了一声,指间缠绕着他耳旁垂落的一缕黑发。
静默片刻,诸伏高明又轻声开口:“你也小心点,别着凉了。”
“我不会着凉的。” 白川见月侧过头,红眸里带着笑意,“倒是taka先生要注意才是。前段时间不是还病了一场?”
诸伏高明有点无奈地辩解:“那都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而且只是花粉过敏而已,两天就好了。再说,人哪有不生病的时候……”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像碎碎念的老头子,但目光触及银发青年那张欺霜赛雪、过分年轻的面庞,“年长之忧”便不由自主地漫上心头……毕竟他也已经年过三十了。
或许,到了一定年纪,养生之念便自动冒出来了。
“现在仗着年轻,等到老了怎么办?要好好保重身体……”
话音未落,原本依偎在他身上的银发青年,却骤然挺直脊背。不仅分开了依偎的肩膀,脸上那份闲适也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展露过的凝重与肃杀。面沉如水,周身温和的气息骤然凝结,仿佛室内的暖意都被无形的寒流驱散。
诸伏高明的心猛地一沉,也跟着坐直身体。
心头掠过一丝忐忑,又夹杂着莫名的期待。
相伴数年,两人性格都偏于沉静内敛,别说争吵,连一句重话都不曾有过。
诸伏高明甚至从未见过白川见月真正动怒的模样。这个人的情绪向来深潭无波,表情最生动的时候,是在夜深床|笫、忄青|动难抑之时,或者挂在他身上撒娇的时候(虽然平时在家也基本上挂在身上)。
“shiro……?” 见对方迟迟不语,只是沉默地凝视着虚空某处,眼神锐利如刀,浑身散发着近乎实质的杀气。诸伏高明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带着试探与不安唤道。
白川见月倏然转头,那双总是目光温和的眼眸此刻深邃如寒潭古井,里面翻涌着诸伏高明全然陌生的复杂暗流。声音异常冷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taka先生,抱歉,我必须立刻去趟东京。”
话音未落,他已霍然起身,步履如风,径直朝玄关走去。
“现在?!” 诸伏高明震惊地跟着站起来,暖炉的融融暖意瞬间被寒意驱散。
他看着银发青年快速而利落地穿上外套,换上出门的鞋子,动作决绝,毫无拖沓,才惊觉这绝非赌气的玩笑。
“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吗?”诸伏高明追到玄关,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嗯。” 白川见月的回答简洁至极,没有多余的解释,手已经握上了冰冷的门把。
诸伏高明的心直坠谷底。他强压下满心的疑虑与骤然腾起的不安,急忙提醒:“那至少带上手机和钱包。”
他匆忙从衣帽架上取下围巾和帽子,不由分说地给白川见月仔细围拢、戴好。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对方冰凉的脸颊,那寒意更添一份锥心之忧。
白川见月拉开大门。砭骨的朔风瞬间咆哮着灌入玄关,吹得诸伏高明寒毛倒竖。
他看着银发青年即将踏入门外浓稠如墨的夜色与凛冽风雪之中,忍不住再次开口,语带恳切:“外面太冷了!要不我送你去车站?或者你干脆开车……”
“不必。” 白川见月打断他,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冷静。他回过头,目光落在诸伏高明单薄的家居服上,眉头微蹙,“门口太冷了,taka先生没穿外套,小心着凉,赶紧把门关上吧。我出门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迅速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一路……小心。” 诸伏高明的声音被呼啸的寒风瞬间卷走。
他固执地伫立在门边,冰冷的空气侵袭着他裸露的皮肤,却恍若未觉,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渐行渐远的银辉,直到彻底消失在街道拐角,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囫囵吞没。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他才仿佛被惊醒,缓缓关上了门。
门扉合拢的轻响,在骤然死寂下来的玄关里,空洞地回荡,仿佛连屋内的温度也被抽走了。
……
第二天,诸伏高明果然发起了高烧。重感冒来势汹汹,缠绵了许久才见好。然而,白川见月却迟迟未归。电话那头永远是冰冷的忙音。偶尔会有一两封内容极尽简短的平安邮件,悄然落入邮箱。有时是清晨,有时是深夜。毫无规律可言。
两人在一起的第四个新年,诸伏高明久违地独自度过。
电视里红白歌会喧嚣热闹,窗外的迎新欢笑声此起彼伏。
诸伏高明沉默地煮了两份跨年荞麦面,将其中一碗端端正正地放在餐桌对面,筷子并齐搁在碗边。
他看着那碗面从热气氤氲,到白雾稀薄,最终,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窗外烟花骤然炸裂的瞬间,彻底冷透、凝固。
绚烂的光影透过玻璃窗,照亮了他沉静如水的侧脸,也照亮了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和那碗纹丝未动的面,像一幅被定格的、名为“缺席”的静物画。
又一周过去,风雪依旧在肆虐的夜晚。
玄关处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声响。
门开了。
白川见月立于门外,裹挟着一身未融的风雪。银发被寒风吹得凌乱不堪,几缕发丝粘在毫无血色的颊边,像是从极寒之地跋涉归来,带着一身深入骨髓的冷意。
他并未踏入,只是缓缓抬起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摊开掌心。
掌心中静静躺着一部手机。
那部手机外壳碎裂,屏幕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机身正中被子弹穿透。暗红发褐、早已凝固的血迹深深沁入金属的纹理,散发着冷彻骨髓的、死亡的气息。
诸伏高明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钉子楔住,死死钉在那个狰狞的弹孔和凝固的血迹上。呼吸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扼杀,胸膛里一片死寂。
“……诸伏景光,12月7日,于东京某废弃大楼天台,因卧底身份暴露,开枪自戕殉职。” 白川见月的声音低哑干涩,垂着眼睑,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抱歉,taka先生。我没能把hiro的……遗骸……带回来。”
空气骤然凝固成冰。窗外呼啸的风雪声,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呜咽。
诸伏高明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部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体温和硝烟味道的手机。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顺着指尖刺入血肉,冻结了四肢百骸。他低头凝视着那个夺命的孔洞,耳边好像炸开了那声终结一切的枪响。
时间在无言的静默中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最终,没有质问,没有悲伤。
诸伏高明只是张开双臂,将门口那个浑身冰冷、仿佛下一秒就会在风雪中碎裂的身影,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像是要将人完完全全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用滚烫的体温去驱散那蚀骨的寒气,去填补那骤然撕裂的、名为“永失”的巨大空洞。
雪花在他们紧贴的肩头迅速消融,冰冷的雪水浸湿了高明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凉意,他却浑然未觉。他只是死死地抱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这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彼此都还活着的证明。
直到白川见月肩头的雪花彻底化为冰凉的水痕,诸伏高明才一点点地松开了手臂。他依旧低着头,视线未曾离开那部染血的遗物,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雪花: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白川见月也视线低垂,声音同样轻若落雪。仿佛怕惊扰了归家的灵魂。
我回来了。
……
诸伏高明没有问。
他没有问白川见月是如何在第一时间得知景光的死讯——12月7日,正是他突然离开的那天。那时,两人依偎在一起。银发青年没有看手机,无处接到任何通知。
他没有问白川见月在东京里经历了怎样凶险的周旋,如何在混乱与血腥中找到这部手机,又是如何让景光的死讯证据确凿。
更深的疑问,如同幽灵般盘踞在心底:初见时,白川见月讲述的那些光怪陆离、关于“穿越”的离奇经历……如果那并非失忆后的幻想,而是被常人无法理解的真相所扭曲成精神障碍的表述呢?
一旦这个念头滋生,过往这个人身上所有无法解释的敏锐、预感和行动,似乎都找到了一个残酷而合理的注脚。他深知,shiro从不屑于编织任何虚妄的谎言。
诸伏高明只是沉默着,小心收好那部破碎的手机,然后转身走进厨房。
开火,烧水。水汽在灯下氤氲升腾,模糊了视线。他将面条放入翻滚的水中,筷子轻轻搅动,面条在沸水中沉浮翻腾,如同他此刻在死寂之下汹涌翻搅、又被强行按捺的心绪。
当白川见月试图开口解释更多:“hiro会暴露是因为警视厅内部出了叛徒,那个人已经被……”
“可以了。” 诸伏高明突然出声打断。他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荞麦面放到白川见月面前,“已经可以了,shiro。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他顿了顿,声音染上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次……不要再一个人,突然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了……我很担心。”
这份刻骨的忧惧,远胜过对任何残酷真相的渴求。
白川见月望着那双深蓝眼眸中极力克制的恐惧与后怕,所有解释的话语都堵在喉间。他垂下眼帘,低声道:“抱歉,taka先生。”
“不用道歉。” 诸伏高明在他对面坐下,“快吃吧。不然面要凉了。”
白川见月目光落在热气腾腾的碗上,轻声说:“我想……和taka先生一起吃。”
“……好。” 即使诸伏高明不久前才用过晚餐,他依旧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最终,在窗外风雪的低吼声中,两人沉默地分食了那一碗承载着太多无言心绪的荞麦面。袅袅热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唯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低回。
……
夜深。
被褥里,两人汲取着彼此的体温,相拥而眠。
白川见月起抬手,用指腹描摹着诸伏高明上唇那两撇修剪齐整的胡须。忽然,他凑近,轻轻叼住其中一撇,不轻不重地扯了扯,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与痒意。
“话说,taka先生怎么突然留胡子了?”
诸伏高明被几乎相贴的温热吐息拂得微痒,回吻了一下对方的唇角,答道:“其实去……前年三十岁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他顿了顿,心里有些忐忑,“如何?会不会有点显老?”
毕竟两人相差六岁。而他的爱人,那过分昳丽的容颜仿佛被时光遗忘,清俊依旧,恍若少年。
白川见月低笑着,立即答道:“不会,非常合适。这是在效仿诸葛孔明先生吧?”
另一边的胡须也被轻轻扯动。
“是。”诸伏高明胸腔传来低沉的震动,笑声里带着默契的暖意。
他没有说出更深的缘由——前段时间,因为这个人突然离开,加上自己一场小病后精神恹恹,懒得每日刮理,便趁机留了起来。
白川见月忽然抬起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笑意更深:“对了。hiro也留了胡子。就在下颌一周,密密的一圈,完全变成个成熟大叔的模样了。”
诸伏高明也轻笑出声,笑声里却揉进了一丝遥远的、如薄雾般的怅惘。他伸出手,指腹带着无限温柔,轻轻抚过白川见月的下颌,仿佛在勾勒着弟弟可能存在的胡须轮廓:“是吗……看来,是跟以前那张照片上画的恶作剧一样了?应该很帅气吧。”
白川见月:“嗯。”
……
后来,在一个春日微雨、泥土气息湿润的清晨。两人于庭院僻静的一隅,挖开松软的泥土。诸伏高明将那部带着狰狞弹孔与暗沉血渍的手机,用洁净的细棉布层层包裹,如同敛葬一位无言的战士,郑重地放入穴底。白川见月则小心翼翼地将一株稚嫩的樱花树苗移栽其上。湿润的泥土被一捧捧覆上,掩埋了冰冷的金属与凝固的过往,也埋下了一颗生的种子。
第二年的春天,那棵樱花树便如约开出了第一树繁花。粉白的花瓣在春风中摇曳,温柔而坚韧。年复一年,树影渐高,花开得一年盛过一年,绚烂如云霞,仿佛将所有的思念与哀恸,都化作了枝头最蓬勃的生机,在每一个轮回的春日里,无声地诉说着怀念,也沉默地守护着庭院中,那份历经风雨却愈发沉静温暖的相依相伴。
……
诸伏高明以为,这如庭院溪水般潺潺流淌的宁和岁月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三年后的)新年刚过不久,白川见月毫无预兆地再次提出要远赴东京。
说“毫无预兆”或许并不准确。征兆其实早已悄然浮现。
元旦甫过半月,白川见月就开始几乎日日询问日期,即便诸伏高明已特意买了挂历悬于墙上,仍会得到他固执的探询。
银发青年常常伫立在冬日萧瑟的庭院里,对着那些被寒风剥去叶片的枯枝出神,目光穿透眼前的景象,投向某个遥不可及之处。更反常的是,在冬寒尚未退尽的某天,他忽然翻出了夏季单薄的短袖衣衫,直到被诸伏高明提醒,才又沉默地放了回去。
“真的是去东京吗?”而不是去往某个奇妙的、他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诸伏高明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意。他凝视着白川见月的眼睛,试图在那双深邃的红眸中找到确切的答案,而非一个模糊的指向。
“还不确定。要去东京看看才知道。” 白川见月的回答依旧平静,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诸伏高明死水微澜的心湖,激起层层不安的涟漪。
这模棱两可的话语,像一层薄纱,轻覆于未知的旅途之上。
“要去多久?”诸伏高明追问。
“不知道。” 白川见月的目光掠过庭院还未抽芽的嶙峋枝桠,飘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
“一定要去吗?” 诸伏高明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恳求。
“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 白川见月转回头,眼神温和却坚定,“不过,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我知道了。”诸伏高明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的清醒。他强迫自己松开无意识间紧攥的指节,将翻涌如潮的忧惧强行按捺回心底,只余下最简单的期盼:
“记得早点回来。”
……一定要回来。
“嗯。” 白川见月忽然上前一步,脸上毫无预兆地绽开一个粲然笑容,如同骤然刺破厚重云层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冬日的阴郁。
他伸出双手,掌心温暖,轻轻捧起诸伏高明写满忧虑的脸庞,强迫他看向自己笑意盈盈的红眸,“别露出这种表情啊,taka先生。” 声音轻快,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我又不是去什么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可是……
诸伏高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不安、惶恐、深埋的猜测,都哽在心间。他只是猛地伸出双臂,将眼前这个即将带走他所有暖意与光亮的身影,紧紧地、密不透风地拥入怀中。如同濒临灭顶之人抓住唯一的希望。他把脸深深埋进白川见月带着柔和气息的颈窝,固执地重复着:
“早点回来……”
怀中的温暖最终还是抽离了。
玄关的门扉发出轻微的一声叹息,轻轻合拢,隔绝了门外凛冽的世界,也带走了那一抹银色的身影。偌大的宅邸瞬间沉入一片空旷的死寂,唯有一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里孤独回响。
诸伏高明僵立在原地。年届三十五,自诩历经沧桑,此刻却清晰地感到内心某个部分在急速坍缩、倒退,变得如孩童般脆弱易碎,惶恐不安。
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也许……他真的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吧?像他最初讲述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一样。而现在,到了命运召唤他回去的时刻?
这毫无根据、甚至违背常理的臆想,仅仅因为对象是“白川见月”,便在心中疯狂滋长,几乎要成为深信不疑的真相。
或者……更冷静也更残酷地推想,也许并没有什么奇幻的理由。他只是……厌倦了。厌倦了这长达七年、几乎朝夕相对、平淡得如同白开水的日常。厌倦了……诸伏高明这个人本身。所谓的“七年之痒”,终于也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呵……” 一声自嘲的苦笑逸出唇边,诸伏高明抬手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不行啊……shiro才离开一天,思绪竟已混乱如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诸伏高明啊诸伏高明,你何时变得这般患得患失……
他强迫自己将心神沉入堆积如山的卷宗。然而,失去了那位神秘的“五円侦探”偶尔精准投递的关键拼图,手头这桩悬案久违地陷入了令人焦灼的泥淖。
他试图以高强度的工作麻痹神经,预备在办公室熬过又一个长夜,却被忍无可忍的大和敢助劈手夺走了文件。
“我真是受够你这张死人脸了!” 大和敢助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诸伏高明!不管你们是吵架了、分居了还是tm的分手了!想见就立刻滚去东京!想说什么话就赶紧打电话说!想把人追回来就别在这儿装深沉!做不到就立刻给我滚回家睡觉!你以为自己还是十几岁闹别扭的小鬼吗?”他毫不客气地推搡了诸伏高明一把。
“呵……五十步笑百步。我可不想被一个几十年了还在原地踏步、连心意都不敢表明的人说教!”诸伏高明反唇相讥。熟悉的斗嘴模式意外地撬开了胸口的郁结,沉闷的心绪似乎疏解了几分。
然而……敢助话虽粗粝,道理却无差。他最近确实太不像自己了。
……今天就早点回去吧。
做点好吃的犒劳自己,比如……就做炸虾好了。
推开院门,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庭院。冬寒的余威尚在,花坛本应是大片枯索。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诸伏高明的心猛地一沉——小小的花坛明显荒疏,枝桠横斜,枯叶堆积,杂草从缝隙间顽强地探出,显露出一种被时光遗忘的颓败。
明明……shiro才离开一个月而已。为什么这小小的庭院,这空荡荡的房子,这流逝的分分秒秒,都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此语非虚。诸伏高明此刻才真正体味到其中的蚀骨煎熬。
他默默挽起衣袖,俯身清理花坛,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枯枝断裂的脆响,杂草被连根拔起的窸窣,冰冷的泥土气息在指尖弥漫。晚餐是精心烹制的金黄炸虾,酥脆诱人。他拍下稍显齐整的花坛与餐盘的照片,发往那个熟稔于心的邮箱。
邮件的回复出乎意料地快。
自从白川见月离开后,诸伏高明从未主动拨通电话,只以邮件传递着日常的碎片,维系着那根无形的丝线。
反倒是对方偶尔会从东京打来电话,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聊着无关痛痒的街景琐事,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寻常的异地恋人。
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那无端而起、日夜啃噬内心的惊惶不安,仿佛自始至终,都只是诸伏高明一人的自扰。
……
听说,好运会随着叹息悄悄溜走。诸伏高明已记不清在这段分离的岁月里叹息了多少次,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从枕边人离去之后,他的好运便如指间流沙,消逝无踪。
几次追捕行动都意外频发,徒劳往返,甚至有同僚在行动中负伤入院。坏消息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直到那天,警部传来噩耗:大和敢助在追捕重要嫌犯时遭遇雪崩,行踪不明,生死不知。一连数日,搜救杳无音信。绝望的阴霾沉沉压在部门上空,众人几近默认了那最坏的结果。
唯有诸伏高明不信。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支撑着他,不惜违抗上级命令,孤身前往邻县敢助失踪的雪山区域。凭着对挚友的了解和对地形的精准判断,他成功擒获了潜逃的嫌犯,也在山脚下的医院里找到了身受重伤,深陷昏迷的大和敢助。
然而,当他怀揣着敢助生还的喜讯回到长野,命运却开了一个残忍至极的玩笑。
上原由衣,在巨大的悲痛与绝望中,认定敢助已死,万念俱灰之下,竟已辞职远嫁他人。纵有千般理由——为查清两人都深深爱戴的警察的死亡真相,纵使阴差阳错、无人可责——命运的捉弄,终究让这对心意相通的青梅竹马,永远地擦肩而过,抱憾终生。
诸伏高明也因擅离职守、违抗命令面临严厉处分,将被调往偏远的辖区就任。尘埃落定前,他心中只有一个迫切的念头:去东京!去见shiro!
连深埋雪崩之下的敢助都能找回来,他凭什么要被自己心中那些无聊的猜疑和怯懦缚住脚步?更何况,shiro早已告知了东京的住址。
敢助与由衣的错过,如同一记沉重的警钟在他心间震响——那些曾以为坚如磐石、命中注定的联结,亦可能在瞬息间被命运无情斩断。
他不想放弃,更不能放弃心中深埋多年的夙愿。
……
东京之行,首先冲击诸伏高明的并非重逢的喜悦,而是眼前这座气派得超乎想象的欧式大别墅。
他反复核对着手中的地址,确认无误。巨大的困惑满溢心间:shiro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不……以他的能力,若真想赚钱,绝非难事……
念头刚起,更阴暗的猜测便不受控制地滋生——难道……他只是厌倦了长野那平淡如水、甚至略显乏味的二人世界,向往更奢华、更自由的生活?如果是这样……刑警那点微薄的积蓄和退休金,好像完全支撑不了多久……
就在诸伏高明心乱如麻之际,厚重的雕花大门“咔哒”一声轻响,缓缓开启。
白川见月的身影出现在中间,午后的阳光斜照在他身上,为那流淌的银发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穿着素净的家居服,脸上是那熟悉的、温煦如春的笑意。
诸伏高明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手臂微抬,几乎要遵循无数次的本能将人拥入怀中,却在指尖触及空气的瞬间迟疑地收回,只化作一句带着距离感的生疏问候:“……打扰了……”
话音未落,一个带着熟悉气息的怀抱便主动迎了上来,将他紧紧包裹。
白川见月的手臂有力地环住他的腰背,脸颊贴着他的颈侧,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欢迎回来,taka先生。”
这句久违的问候,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撬开了诸伏高明心中所有强筑的堤防。一股强烈的酸楚直冲鼻腔与眼眶,他闭上眼,用力回抱住怀中这温热而真实的存在,声音带着压抑的微颤:“……我回来了。”
踏入宽敞明亮的客厅,室内的景象却与诸伏高明的想象大相径庭。没有穿梭的佣人,没有奢华的布置,只有一种近乎空旷的寂静。他走向那个体积惊人的双开门冰箱,带着某种求证的心情拉开——里面几乎是空的!唯有一份孤零零的、看起来冰冷而敷衍的三明治,蜷缩在角落的冷光里。
担忧瞬间如潮水般淹没了其他情绪。诸伏高明猛地转身,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你有好好吃饭吗?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怎么打扫?还有……这栋别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眼前似乎清减了几分的脸颊。
白川见月:“别墅是九年前拍电影时认识的制作人北山爱理女士送的。她七年前就去世了。taka先生陪我出席了她的葬礼,还记得吗?”
“……哦。” 诸伏高明的记忆被唤醒,模糊地浮现出那位据说对白川见月视如子侄、慈祥温和的女士身影。心中的疑云散去些许,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卧室内床头散落的漫画书、随意搁置的游戏手柄,一种混合着无奈与深切心疼的情绪再次涌上。但,他还是将所有言语都咽下,只告知了自己即将远调新野署的消息。
“我会尽快回来的。” 诸伏高明看着他,语气郑重,像是在许下一个承诺。
白川见月回以温和如初的笑容:“我也是。”
离别的时刻很快来临。
两人交换了一个绵长而缱绻的吻,唇齿间是化不开的不舍与期盼。
诸伏高明转身欲走,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看着银发青年站在门口的身影,那些深藏的关切再次不受控制地淌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告诉我。还有……记得好好吃饭,别总宅在房间里,偶尔出去走走……”
话匣子一旦打开,仿佛就关不上。他像个操心的老父亲,絮絮叨叨地叮嘱着日常琐事。
白川见月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包容的笑意,一一应下:“好,知道了。”
最终,诸伏高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了东京的街角。
东京之行驱散了盘踞心头的部分阴霾,但分离的思念非但未减,在确认对方安然无恙后,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绵长,如影随形。
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日的等待都如同在砂纸上行走,煎熬而漫长。
……
半年后,峰回路转,诸伏高明被调回了长野县警总部。上原由衣也重返岗位。三人小组再次聚首,默契依旧,仿佛半年的分离从未发生。但空气中,又有什么东西切切实实地改变了。
敢助和由衣之间悄然生出了一根略带生疏的刺,总是在不经意间忽然刺痛。
至于诸伏高明……他变得更加沉默内敛,却也更加珍视眼前所能把握的一切。
他将庭院的花坛重新打理得生机盎然,草木葱茏,繁花盛绽,仿佛这片小小的勃然生机也在与他一同,执着地等待着某个人的归来。
日子如檐下的水滴,单调地滑落。
白川见月依旧没有回来。
担忧如同暗夜滋生的藤蔓,再次悄然缠绕上诸伏高明的五脏六腑。
他开始在每晚固定的时刻拨通那个号码。有时能接通,听着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倦意却依旧温和的嗓音,絮叨些琐碎日常,悬着的心便能短暂回落;有时则只有冗长的忙音,那单调冰冷的提示音便如重锤,一次次敲打着他早已绷紧如弦的神经。
一个风雪肆虐的日子,暴风雪封山的警报刚刚解除,诸伏高明立即驱车赶往一座偏远山区、发生命案的废弃教堂。
在现场,他意外地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降谷零,景光幼时的挚友。通过上司隐晦的提点,他知道零正以伪装的身份,潜入某个庞大的犯罪组织进行着危险的卧底调查。他们没有相认,只是擦肩而过时,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沉重眼神。
那一刻,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诸伏高明的脑海:shiro……会不会也早已深陷于这片危险的阴影之中?所以才不得已突然离开?三年前,当他将景光那部染血的手机带回来时,身上是否就已沾染了那个黑暗世界的腥风血雨?
然而,身为警察的责任感如同枷锁,他无法、也无权直接开口询问。只能将这份噬骨的担忧死死压在心底,在每一个只有忙音相伴的深夜里,独自吞咽堆积得越来越惶恐的猜疑。
等待,成为了他生命中最漫长、最寂寥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