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见月不知何时躺在了沙发里,漫画盖在脸上,呼吸渐渐均匀。压在身上的抱枕随着胸膛的起伏也微微上下移动着。一翻身,半搭着的毛毯滑落在地,后腰处露出一小截衬衫下摆,像是短短的尾巴。银发青年蹭了蹭怀里的抱枕,继续沉在睡梦里。
诸伏高明放下书,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轻手轻脚地起身。他弯腰拾起毛毯,动作极轻地抖了抖,重新盖回银发青年的肩上。
然而,毯子刚刚落下,白川见月便微微动了动,歪着头将脸上的漫画书挪开,露出了脸上睡出的酡红。他半睁开眼,绯色的双眸中满是迷蒙的睡意,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嗯……?”
“抱歉,吵醒你了?”诸伏高明低声道。
“不……”白川见月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窗外。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空,蓬松的云朵被扫上一层橘红色的光,“时间……晚饭……”
“我来做吧。”诸伏高明帮他掖好毯子。
“嗯……taka先生加油……”白川见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皮又缓缓合上。
诸伏高明无声的笑了笑,转身扫了一眼茶几上的画。还是只有轮廓的草稿,似乎是几个女孩在吃甜品。
走向厨房的路上,他顺手将散在沙发上的漫画书放回书架。
厨房里的物品摆放意外地符合诸伏高明的习惯。刀具按照大小顺序挂在磁铁架上,调味料按使用频率排列,橄榄油和酱油摆在最顺手的位置。
他系上藏蓝色围裙,袖口挽至肘部,开始熟练地处理食材。卷心菜被切成了整齐的细丝,鱼肉绽放出漂亮的纹理。
渐渐的,食物的香气悄然弥漫到了客厅,味噌的醇厚与煎鱼的焦香在空气中跳着优雅的华尔兹。
沙发上的银发青年也跟着煎鱼的滋滋响翻了个身。
……
“shiro,差不多可以吃晚饭了。”
“是~”白川见月慢悠悠地起身,踩着拖鞋晃到餐桌旁,“哇,还真是丰盛。”
煎得金黄酥脆的鲑鱼表皮泛着诱人的油光,味噌汤里漂浮着嫩豆腐和海带,米饭上还撒了一把煎香的黑芝麻。真是色香味俱全。
诸伏高明解开围裙,上扬的唇角泄露了几分得意:“我可是好好加油了。”将围裙折成规整的方形,他又补充道,“对了,我在冰箱里找到了一瓶清酒。”
白川见月:“那是上周班长他们拿来的。taka先生想喝就喝吧。明天他们肯定还会带来。”
“原来如此。”诸伏高明了然点头。
正好明天是周末,他原本就打算向弟弟的同期们表达谢意,而他们似乎也对认识自己很感兴趣。
于是,在弟弟和同期的闲聊间,迅速达成了继续保持「每周一次在白川家开party」的决定。
“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天确实很值得庆祝一番。”诸伏高明取出酒瓶,又拿出一瓶葡萄汁,“给,这是shiro的那份。”
“哦。”白川见月接过饮料,也很有仪式感的倒进了玻璃杯中。
“干杯~”
两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多谢款待……”酒过三巡,诸伏高明抬手按了按额角,向来挺直的背脊微微放松下来,眼里氤氲起了薄雾。
“『杯中の物は冷ややかなり』(杯中物最宜冰镇),果然古人诚不我欺。”他轻轻摇了摇头,额前的黑发垂落几缕,投下细小的影子。
白川见月:“后面的收拾就交给我,taka先生去休息一下吧。”
“那就拜托了……”诸伏高明带着些许醉意答道,拖长的尾音融化在唇边。
他陷进沙发里,拿过旁边的抱枕抱在怀里,摸着上面的毛绒纹理。
好软……还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晚风撩动窗帘,半开的窗外,斑驳的树影在地板上摇曳如水中藻荇,远处传来时断时续的虫鸣。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厨房里的水流声忽远忽近,像是信浓川畔的潺潺溪水。
白川见月正在洗碗,偶尔夹杂着碗碟轻碰的清脆声响。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束在脑后银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电视的新闻播报早已化作无关紧要的背景音,此刻占据他全部感官的,是窗外渐浓的夜色里飘来的淡淡桂香,水流溅在水槽上的清脆声响,以及——
身旁沙发突然下陷的触感。
诸伏高明微低着头,目光落在白川见月手腕的银链上。细细的链子随着动作轻轻的晃动,在腕骨处投下浅浅的阴影,让他无端想起《源氏物语》里的『月のおぼろにて おもしろくおはする御けしきなり』的意境。(月胧明兮,映帘姿兮殊可观)
酒意上涌,眼皮变得沉重起来,视野边缘泛起朦胧的光晕。
诸伏高明移开抱枕:“……我可以靠一下吗?”
向来沉稳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犹豫,像幼时第一次触碰弟弟摇篮时的忐忑。
“可以啊。”
得到许可后,他轻轻将额头抵在对方肩头。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胸口涌起奇异的满足感,仿佛漂泊多年的船只终于找到了港湾。
银发青年身上的淡香混着些许洗碗液的柠檬气息……原来柠檬也可以是甜的。
“taka先生也会撒娇啊。”
带笑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震动顺着相贴的肌肤传来。
“『たまさかに あふこともがな と思ふこそ まことの爱しき』(愿得偶相逢,此念诚堪怜,乃见情之挚)。”诸伏高明没有抬头,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对方肩窝,闷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任性,“偶尔也可以吧……”
这个世界上还有可以让他这样依赖的人存在——
这个念头像一滴墨落入清水,在诸伏高明向来条理分明的思绪里缓缓晕开。他悄悄攥住银发青年的一小片衣角。布料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真实得近乎奢侈。
多少年了?自从父母离去后,他便习惯了成为那个被依靠的人。弟弟尚且年幼时,他必须挺直脊背;成为警察后,他更要成为不容动摇的磐石。理性与克制早已融入骨血,连疲惫都成了需要妥善收纳的私人物品。
攥着衣角的手指又收紧了些。这个动作幼稚得不像他,可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太过陌生又太过温暖,让他舍不得放手。
白川见月身上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诸伏高明感觉自己在渐渐的下坠,仿佛触不到底,却奇异地毫无惧意。黑暗温柔地漫上来,如同回到生命最初的安宁。
在彻底沉入梦乡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想——
原来这就是安心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