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画师沈砚之在乱葬岗救下株被雷火灼伤的野桃树。他用沾着朱砂的手帕裹住焦黑的枝干,血珠渗入树皮的瞬间,花瓣纷飞中现出个穿浅红襦裙的少女,鬓间别着半朵残桃:公子相救之恩,阿桃来世必报。
话音未落,追兵的马蹄声碾碎月光。少女将枚刻着字的桃核塞进他掌心,化作漫天飞花。沈砚之攥紧桃核,发现追兵首领腰间挂着的,正是自家祖传的降妖铃。
林砚之站在乌镇染坊前,望着蓝印花布上的桃花纹发呆。昨夜他又梦见穿浅红襦裙的少女,在桃树下临摹《诗经》,笔尖划过处,花瓣自动拼成二字。口袋里的桃核突然发烫,核面上浮现出褪色的朱砂字:西栅桃溪巷19号。
桃溪巷的青石板路爬满青苔,尽头是座爬满野桃的老宅。木门虚掩着,门楣上的桃华坞匾额已斑驳,却有几枝早开的桃花探出院墙,花瓣落在石阶上竟不褪色。砚之推开门,满地桃瓣自动聚成箭头,指向缀满铜铃的二层阁楼。
吱呀——木梯发出呻吟。阁楼中央摆着张雕花拔步床,床上躺着个穿汉服的女子,鬓间别着绢制桃花,容貌与他梦中少女分毫不差。床头矮几上摆着幅未完成的《桃夭图》,画中女子的眼睛是空的,却在砚之靠近时渐渐填上了颜色。
砚之哥哥...女子突然睁眼,声音像浸了桃花蜜,我等了你三百年。她腕间戴着串桃核手链,每颗核上都刻着不同的字,最新的那颗还带着新鲜的刀痕。砚之后退半步,撞翻了漆篮,里面掉出半本残卷,题头写着《桃华劫·往生篇》:桃树成精需渡三劫,首劫情劫,需寻前世救命之人...
楼下突然传来砸门声。砚之掀开窗帘,看见三个穿道袍的人举着桃木剑,为首者腰间挂着与梦中相同的降妖铃。女子指尖轻拈,桃枝从窗棂窜出,花瓣化作屏障挡住符咒:他们是沈家后人,世代以降妖为业。她望向砚之,眼中泛起涟漪,三百年前你为护我而死,今生投胎成沈家旁支,却忘了前尘...
话未说完,降妖铃发出刺耳的响声。女子突然咳血,鬓间桃花凋零,露出耳后三瓣桃形胎记。砚之想起奶奶临终前的话:沈家男儿若见耳后桃记的女子,定要取其妖丹。可此刻他望着女子眼中的痛楚,掌心的桃核却在发烫,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她是你用命护过的阿桃啊。
桃枝屏障轰然倒塌,为首道士甩出捆妖绳:林砚之,你可知她是崇祯年间逃脱的桃妖?当年我沈家先祖就是被她害死的!砚之突然头痛欲裂,闪过零碎的记忆:少年沈砚之抱着焦黑的桃枝被追兵砍断手臂,血溅在桃核上,核中渗出句等我修成人形。
不是这样!阿桃突然化作桃树原形,枝干上缠着当年的朱砂手帕,是沈道长为夺我的千年桃丹,才屠了整个乱葬岗!她的声音混着风声,砚之看见桃树年轮里嵌着无数桃核,每个桃核都刻着沈砚之的名字——这是她用三百年时光,为他刻下的往生咒。
降妖铃发出最后一声尖啸,道士的桃木剑刺穿桃树主干。阿桃变回人形,嘴角溢血却笑着伸手:砚之哥哥,这次换你刻桃核好不好?就刻...话未说完,化作漫天桃花,只有那串桃核手链落在砚之掌心,最新的那颗核上,刀痕渗出了血珠。
阿桃消失后的第七天,砚之在阁楼暗格发现了《桃华劫》全本。泛黄的纸页记载着:桃树精需在人间寻到命定之人,用其三世精血温养桃核,方能渡过情劫。而所谓沈家降妖,不过是当年道长为夺桃丹编造的谎言。
原来每一世,你都在等我...砚之摸着阿桃留下的绢花,花瓣突然飘落,露出夹层里的血书:2003年谷雨,砚之七岁,在巷口救起瘸腿的流浪猫,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他想起童年确实有只三花流浪猫,总跟着他回家,直到九岁那年突然消失。
手机在此时震动,家族群里弹出消息:清明回祖宅,处理沈家祠堂拆迁事宜。砚之盯着地址,正是三百年前的乱葬岗旧址。他将桃核手链戴在腕上,出发前在镜中看见自己耳后,不知何时多了三瓣浅红的桃形印记。
沈家祖宅已破败不堪,唯有正堂的《降妖图》保存完好。砚之刚触碰画像,画面突然流动,他看见崇祯年间的沈道长正举剑刺向桃树,少年沈砚之扑上去挡住剑锋,血溅在桃枝上,开出了永不凋零的花。
你终于来了。沙哑的声音从梁柱传来。砚之抬头看见个白发老人,腰间挂着半枚降妖铃,正是那日的道士首领:我是你堂伯,沈修远。老人抛出捆妖绳,却在触碰到砚之腕间桃核时冒起青烟,原来你早已被妖物种下情蛊!
祖宅地面突然开裂,露出底下的桃树林。每棵桃树的枝干上都刻着沈砚之,树根处埋着无数桃核,最新的那棵树下,埋着阿桃消失时留下的绢花。修远道长愣住了:这些桃树...都是那妖物用自己的枝干种的?
砚之突然明白,三百年前阿桃逃脱后,每年都会在乱葬岗种下桃树,用枝干刻下他的名字,直到他转世为人。他蹲下身,指尖抚过刻痕,桃核手链发出微光,整片桃林的花瓣同时飘落,在地面拼出阿桃的笑脸。
堂伯,砚之站起身,眼中泛起泪光,当年先祖夺桃丹是为了长生,而阿桃从未害人。他摘下桃核手链,递给修远,您摸摸看,这些桃核里封存的,是她三百年的相思。老人颤抖着接过,突然看见桃核上的刻痕在流动,那是阿桃每次刻核时,滴在上面的血泪。
祖宅的梁柱突然发出呻吟,拆迁队的机械臂已开到门口。砚之望向桃林,突然想起《桃花劫》里的解法:情劫若破,需以命定之人的血灌溉桃树精的本体。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阿桃埋下的绢花上,整个桃林突然发出金光,当年被斩断的桃枝,竟从他腕间的桃核里生长出来。
砚之哥哥!熟悉的声音从桃林深处传来。阿桃穿着初见时的浅红襦裙,鬓间别着新鲜的桃花,正踏着花瓣走来,她的耳后,三瓣桃记与砚之的印记遥相呼应。修远道长看着这一幕,手中的降妖铃落地:原来...是我们沈家错了百年。
拆迁队的机械臂在此时故障,司机揉着眼睛说看见桃林里有穿古装的女子在跳舞。砚之牵着阿桃的手走出祖宅,发现她的指尖还带着当年被桃木剑刺伤的痕迹,而他腕间的桃核手链,不知何时变成了真正的桃花枝,枝头花苞含苞待放。
这一世,换我来刻桃核。砚之掏出随身携带的刻刀,在最大的那颗桃核上刻下二字,血珠渗进刻痕的瞬间,桃林所有的桃树都开出了并蒂花。阿桃望着漫天桃花,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少年沈砚之抱着烧焦的她,用体温焐热了即将冻僵的枝干。
其实每一世,你都找到了我。阿桃摸着砚之耳后的桃记,2003年的流浪猫,2012年替我捡回风筝的高中生,还有现在的你...她的声音哽咽,可我怕你被沈家伤害,只能一次次躲起来。
砚之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这次,我们不躲了。他望向沈家祖宅,那里的《降妖图》已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幅自然生长的桃花枝,枝头停着只蓝蝴蝶——那是当年沈砚之救她时,落在他画纸上的蝴蝶精。
清明的细雨飘落,桃林的花瓣却始终不落。阿桃笑着接住雨珠,指尖轻轻一点,水珠变成了桃花酿:这是用三百年的雨水和桃花酿的,喝了能记住前世今生。砚之尝了一口,甜中带着微苦,像极了他们跨越三世的纠缠。
从此,乌镇桃溪巷19号成了远近闻名的桃花坞。砚之在阁楼开了间画室,专门画桃花与少女,而阿桃就在楼下酿桃花酒,每当有客人问起她耳后的桃记,砚之就会笑着说:那是月老给我们盖的戳,怕我们下辈子找不到彼此。
第三章·烬相逢
三年后
阿桃在厨房熬桃胶时,突然听见阁楼传来画轴撕裂的声音。她跑上去,看见砚之抱着幅未完成的《桃夭图》发抖,画中女子的眼睛被朱砂染红,渗出的血在画布上写成二字。
是雷劫...砚之指着阿桃耳后的桃记,那里正在渗出黑血,《桃华劫》说桃树精渡情劫后,需在百年内渡雷劫,否则魂飞魄散。他想起近日桃林的桃花反常地凋零,每片花瓣落下时都带着焦痕。
阿桃强装镇定地笑:三百年前我没被雷火劈死,这次也能挺过去。可她心里清楚,当年是砚之用精血替她挡了劫,如今他只是凡人,再无能力护她。深夜,她独自来到桃林,用桃枝在地上画出往生阵,准备独自承受雷劫。
砚之在《桃华劫》残卷里发现了被撕掉的一页:若桃树精与命定之人精血相融,可共渡雷劫,代价是凡人折损五十年阳寿。他望着熟睡的阿桃,悄悄剪下一缕头发,混着自己的血埋在桃树下——那是三百年前他们定情的方式。
雷劫在子时降临。九道紫电劈向桃林,阿桃的桃树本体被击中,焦黑的枝干上,当年沈砚之留下的朱砂手帕早已褪色。砚之突然冲出来,用身体护住树干,紫电劈在他背上,绽开焦黑的桃花形伤口。
傻瓜!阿桃泣不成声,突然想起《桃花劫》的真正解法:情劫非劫,是缘。若两人心甘情愿共担,雷劫自破。她吻上砚之的唇,将自己的千年修为渡入他体内,桃核手链发出强光,与降妖铃的残片共鸣,在空中拼出桃烬成缘四个大字。
紫电突然转向,劈向沈家祖宅方向。砚之看见云端站着当年的沈道长,正举着降妖剑冷笑:三百年了,你这妖物还不死?阿桃突然化作桃枝,缠住降妖剑,砚之趁机将桃核手链甩向沈道长的虚影,核上的字与剑上的字相撞,发出震天巨响。
雷劫过后,桃林焕然一新,每棵桃树都开着反季的桃花。阿桃变回人形,发现砚之的白发里多了几根青丝,而他的耳后,三瓣桃记变成了完整的桃花形——这是他们共渡雷劫的印记。
沈道长的执念,终究还是散了。阿桃摸着砚之背上的桃花疤,那是他们生生世世的契约。远处,沈家祖宅的废墟上长出了新的桃树,枝头挂着半枚降妖铃,铃中传出沈道长的叹息:原来妖亦有情,是我执迷了。
冬至,桃溪巷飘起了桃花雪。砚之在画室画下《桃枝烬》:焦黑的桃枝上绽放着鲜艳的桃花,树下相拥的男女,耳后都有桃花印记。阿桃端着热酒进来,看见画中男子手腕上,戴着用焦桃枝编成的手链——那是他们劫后余生的信物。
下一世,我们还要在桃树下相遇吗?阿桃靠在砚之肩上。他笑着摇头:不,下一世我要做棵桃树,让你靠在我枝头看云。话音未落,窗外的桃花雪突然变成了真正的桃花,纷纷扬扬落在他们发间,像极了三百年前那个花雨漫天的春夜。
从此,乌镇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每当桃花开错季节,桃溪巷就会出现一对画桃花的神仙眷侣,他们耳后的桃花记会随着心意变色,而他们酿的桃花酒,喝了能看见自己前世的恋人。
砚之始终记得阿桃说过的话:桃花开时是劫,桃花落时是缘。如今他终于明白,所谓劫数,不过是天地间为有情人设下的考验,而他们的缘分,早已在三百年前的朱砂帕上,在二十年前的流浪猫眼中,在今生的桃核手链里,织成了永不褪色的桃枝烬。
十年后
阿桃在桃林发现了棵奇异的桃树,枝干上天然生着字纹路。她刚触碰树干,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那是砚之的前世,每个轮回里,他都会在濒死时将精血注入桃核,为她续缘。
阿桃,快来!砚之在阁楼喊她,声音里带着笑意。阿桃上楼,看见丈夫正在临摹新画,画中女子抱着个婴儿,婴儿的襁褓上绣着桃枝纹,而婴儿的耳后,隐约可见三瓣浅红的印记。
是我们的孩子...阿桃指尖颤抖。她从未想过桃树精与凡人能有子嗣,可怀中的女婴正对着她笑,掌心躺着颗小小的桃核,核面上刻着二字——这是砚之在她生产时,用自己的血刻下的。
沈家祠堂遗址上,修远道长的弟子们正在立碑,碑上刻着前世俱烬,桃缘永续。当年的降妖铃残片被嵌在碑顶,每当桃花盛开,铃声就会变成悦耳的琴音,再也没有了戾气。
夏至,初桃百日宴。桃溪巷的老人们都来道贺,他们说这是乌镇百年来第一个在桃林出生的孩子,将来必定是个画桃花的奇才。阿桃看着女儿抓着砚之的画笔乱涂,纸上竟出现了小小的桃花阵,花瓣自动围成保护圈。
小心!砚之突然护住母女,窗外飞来道符咒,正是当年沈道长的独门降妖符。可符咒在触碰到初桃掌心的桃核时,竟化作了花瓣。阿桃抬头,看见云端站着个白衣少年,腰间挂着完整的降妖铃——那是沈道长的转世,来兑现三百年前的歉意。
对不起,少年拱手,前世的执念让我迷失了百年。他取出个玉盒,里面装着沈家长年供奉的桃丹:这是当年先祖夺走的,现在物归原主。阿桃接过玉盒,发现桃丹上竟刻着二字,正是沈砚之当年的血印。
玉盒打开的瞬间,整个桃林发出共鸣。阿桃将桃丹埋在那棵字桃树底下,树干突然分出枝桠,长成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形状。初桃咯咯笑着去抓枝头的桃花,花瓣落在她掌心,变成了会跳舞的小桃人。
深秋,砚之带着初桃在老槐树下摘桃核。阿桃望着父女俩的背影,突然想起《桃华劫》的最终章:情劫渡尽,桃树精可化半仙,与凡人共历三世,之后便可同登仙班。但她知道,比起位列仙班,她更爱这人间的烟火,爱砚之笔下的桃花,爱初桃牙牙学语的。
冬至前夜,砚之在画轴上题字:桃枝烬处见春归。阿桃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的桃林在冬雪中依然生机勃勃,每棵树的年轮里都刻着他们的故事。她知道,下一个轮回,他们依然会在桃花盛开的季节相遇,续写这段跨越时空的桃缘。
雪落无声,初桃抱着桃核手链睡着了,手链上的桃核又多了一颗,刻着。阿桃摸着女儿耳后的桃记,突然明白,所谓轮回,不是重复的劫数,而是爱与信任织就的永恒。就像桃枝虽经烬火,却总能在春天抽出新芽,绽放出比往年更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