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远离喧嚣的老城区边缘,“安宁殡仪馆”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伏在浓黑的树影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那是消毒水、香烛、以及一种若有似无的、属于死亡的冷寂气息的混合体。
小明站在殡仪馆那扇厚重的铁门前,手心微微出汗。这是他第一天来这里上班,应聘的职位是——殓妆师。
他今年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学的是美术。本以为会成为一个坐在画室里的艺术家,或者至少是个设计公司的职员。但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父亲生意失败,欠下巨额债务,母亲又突然病倒,急需手术费。走投无路之下,他看到了“安宁殡仪馆”的招聘启事,待遇高得惊人,唯一的要求是“胆大心细,能接受夜班”。
“别紧张,小子。”一个粗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明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工装,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手里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神却异常锐利,像能穿透人心。
“我…我是来报到的,小明。”他有些结巴。
“嗯,知道了。我叫老王,以后你跟着我学。”老王扔掉烟蒂,用脚碾灭,“跟我来吧,你的‘战场’在里面。”
穿过幽暗的走廊,墙壁上贴着泛黄的标语,“生者安息,逝者为大”之类。灯光是惨白的白炽灯,嗡嗡作响,光线照在地上,反射出冷硬的光。越往里走,那股死亡的气息越浓,带着一种沁入骨髓的寒意。
殓妆室在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宽敞但毫无生气的房间。房间中央是一张不锈钢的停尸台,旁边是一排摆放着各种化妆工具和殡葬用品的柜子。空气中漂浮着更浓的福尔马林和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腥气。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工作地方。”老王指了指停尸台,“我们的工作,就是让离开的人,走得更‘体面’一点。”
小明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学过素描,画过人体结构,但面对真正的尸体,还是第一次。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的汗更多了。
“别害怕,尸体不会咬你。”老王似乎看穿了他的紧张,“习惯就好。来,今天有个‘活’,是个刚出车祸的年轻人,你看着我怎么做。”
很快,一具覆盖着白布的担架床被推了进来。老王熟练地揭开白布。白布下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脸,脸色青紫,额头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血肉模糊,半边脸颊也有擦伤。
小明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他扭过头,不敢再看。
“嘿,小子,这就受不了了?”老王皱了皱眉,“看着!这是你的工作!”
老王戴上手套,拿起消毒水和棉球,开始仔细清理伤口周围的血迹和污垢。他的动作沉稳而熟练,眼神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清理完毕,他又拿出遮瑕膏、粉底、颜料,开始一点点修复那道伤口,填补塌陷的地方,调整面部的颜色。
小明强迫自己转回头,看着老王的动作。他发现,老王的手法确实有几分美术功底,尤其是在色彩调和和轮廓重塑上。随着老王的操作,那张原本狰狞可怖的脸,渐渐恢复了一些“人样”,虽然依旧苍白,但至少不再那么骇人。
“看到了吗?”老王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殓妆师,就是让逝者保留最后一丝尊严,也让生者能有个念想。别怕,也别嫌弃。他们只是走完了人生的路,需要我们送最后一程。”
小明默默点头,心里五味杂陈。有恐惧,有不适,但也有一丝奇异的感觉——当那张脸在老王手下变得平和时,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安宁”。
这一夜,并不平静。除了那具车祸的尸体,后来又送来了一具病逝的老人。老王让小明试着给老人梳理头发,涂抹保湿霜。小明的手一直在抖,好几次差点把梳子掉在地上。老人的皮肤冰冷而松弛,触感怪异至极。
“放松,动作轻一点。”老王在一旁指导,“就像对待你睡着了的爷爷。”
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小明已是满头大汗,衣服后背都湿透了。窗外的天色微微泛白,夜班终于结束。
走出殡仪馆,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小明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在晨光中显得有些阴森的建筑,心里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这就是他以后要朝夕相处的地方吗?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回到出租屋,疲惫不堪的小明倒头就睡。梦里,全是那些冰冷的、没有生气的脸,还有殡仪馆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味道。他惊醒过来,浑身冷汗,心脏狂跳。
“喜怒哀乐…”他喃喃自语。第一天,只有“哀”和“惧”。喜和乐在哪里?他苦笑着摇摇头,也许,在这种地方,是不会有喜乐的吧。
日子在一种压抑而诡异的节奏中一天天过去。小明渐渐适应了殡仪馆的工作节奏,也不再像最初那样,看到尸体就心惊肉跳。老王教得很仔细,从尸体的清洁、消毒,到伤口的修复、妆容的描画,甚至是寿衣的穿戴,都一一示范,然后让小明动手实践。
小明的美术功底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他对色彩和线条的把握很到位,加上细心和耐心,很快就能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殓妆工作。老王看在眼里,偶尔会点点头,算是认可。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多,除了他和老王,还有负责开灵车的李师傅,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前台负责登记和接待的张姐,一个看起来有些刻薄,但心肠不坏的女人;以及一个负责打扫卫生和杂务的刘婆婆,一个总是佝偻着背,眼神浑浊的老太太。
殡仪馆的白天,偶尔会有家属前来送别,会有哀乐响起,会有哭声传来,带着人间的最后一点烟火气。但到了夜晚,这里就成了寂静的王国,只有他们几个夜班人员,和那些冰冷的“住客”。
恐惧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被深深压在了心底。夜晚的殡仪馆,格外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惨白,风吹过窗户,会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低声哭泣。停尸房和殓妆室里的冰柜,时不时会发出低沉的嗡鸣,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天晚上,轮到小明独自值夜。老王家里有事,提前走了。李师傅开灵车去接一具刚去世的老人,还没回来。张姐在前台打瞌睡,刘婆婆已经打扫完卫生,回她那间位于殡仪馆角落的小屋休息了。
殓妆室里没有新的“任务”,小明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旧杂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午夜的钟声敲响,“当——当——当——”,在空旷的殡仪馆里回荡,显得格外悠长和诡异。
突然,“咔哒”一声轻响,从殓妆室旁边的停尸房方向传来。
小明的心猛地一紧,抬起头,竖起耳朵听着。停尸房里存放着暂时未火化或等待家属处理的尸体,白天都让人觉得阴冷,晚上更是禁地。
“谁?”他小声问了一句,声音有些发颤。
没有回应。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是自己听错了吗?小明安慰自己。也许是风吹动了什么东西,或者是冰柜运行的声音。他试图继续看杂志,但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那声轻响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过了一会儿,又一声“咔哒”,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似乎是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小明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殓妆室的门口,朝停尸房的方向望去。
停尸房的门是厚重的铁门,此刻,那扇门似乎并没有关严,露出了一条狭窄的缝隙,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难道是刘婆婆忘了关门?不像,刘婆婆虽然年纪大,但做事很仔细。是李师傅回来了?但开灵车的入口在另一边。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小明握紧了拳头,心脏砰砰直跳。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可能只是个意外。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停尸房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脚下的地板似乎都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离停尸房越近,那股冰冷的、混合着福尔马林和腐朽的气息就越浓,几乎让人窒息。
他走到停尸房门口,那道缝隙里依旧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动静。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铁门,犹豫了一下,轻轻一推。
“吱呀——”
铁门被推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里面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想要吞噬掉他。小明屏住呼吸,探着头向里面望去。
停尸房里摆放着几排不锈钢的停尸柜,每个柜子都像一个巨大的抽屉,里面躺着“沉睡”的人。月光透过窗户上的铁栅栏,洒下几道惨白的光,照亮了地面和部分停尸柜。
没有异常。
小明松了一口气,可能真的是自己听错了,或者门没关紧被风吹的?他准备把门关上,转身离开。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靠近窗户的那个停尸柜,柜门……好像微微动了一下?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那个柜子。
没有动。一切都静悄悄的。
是错觉吗?一定是太紧张了,产生了幻觉。小明摇摇头,试图驱散心中的恐惧。他迅速关紧停尸房的门,“咔哒”一声,锁扣扣上,似乎刚才的声音就是这个。
他转过身,快步走回殓妆室,心脏还在狂跳不止。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几口冷水,才稍微平静下来。
然而,没过多久,另一种声音又出现了。
那是一种非常轻微的、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金属的声音,“嘶……嘶……”,断断续续,从停尸房的方向传来,又像是就在殓妆室的墙壁另一边。
小明的神经再次绷紧。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把耳朵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嘶……嘶……”
声音确实存在,很轻,但很清晰。像是有人在里面……刮东西?
停尸房里除了尸体,还有什么可刮的?难道是……
一个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小明吓得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柜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谁?!”他再次大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这一次,刮擦声停止了。
停尸房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小明靠在柜子上,浑身发冷,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不敢再靠近那面墙,甚至不敢再看向停尸房的方向。他拿出手机,想给老王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在这里信号很差,屏幕上显示着“无服务”。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小明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生怕那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是李师傅回来了。
小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冲出殓妆室,朝着入口处跑去。
“李师傅!”他看到李师傅从开灵车下来,大声喊道。
李师傅看到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有些奇怪:“小明?怎么了?吓成这样?”
“停尸房……停尸房里有声音!”小明语无伦次地说,“刮擦声!一直响!”
李师傅皱了皱眉,走到停尸房门口,听了听,没什么动静。他用力推了推门,门是锁着的。“你是不是听错了?这大半夜的,能有什么声音?”
“我没听错!真的有!”小明急切地说,“就在刚才,一直‘嘶嘶’地响!”
李师傅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怀疑,但还是拿出钥匙,打开了停尸房的门。“走,进去看看。”
小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李师傅走了进去。停尸房里和刚才一样,月光惨白,气氛阴冷。李师傅打开了灯,惨白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李师傅仔细检查了一遍,每个停尸柜的门都关得好好的,没有任何异常。地上也很干净,没有什么刮擦的痕迹。
“你看,什么都没有吧?”李师傅关掉灯,走出停尸房,锁上门,“估计是你太累了,出现幻觉了。这地方阴气重,晚上别自己吓自己。”
小明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停尸房门,心里还是觉得不安。那声音那么清晰,怎么会是幻觉?
回到殓妆室,小明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他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停尸房的方向,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李师傅和张姐开始准备迎接新的一天,他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这一夜,是“惧”的极致。小明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地方,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安宁”。那隐藏在阴影中的低语,那冰冷墙壁后传来的刮擦声,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经历了那个惊魂之夜,小明对殡仪馆的夜晚更加恐惧了。他总是疑神疑鬼,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心惊肉跳。老王看出了他的不对劲,问了他几次,小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晚听到声音的事情告诉了他。
老王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别自己吓自己。这地方死的人多了,有点‘不干净’的东西也正常。但你记住,你行得正坐得端,没做亏心事,怕什么?我们是送他们走的人,他们感谢我们还来不及呢。”
老王的话虽然简单粗暴,但却给了小明一丝安慰。他知道老王在这行干了几十年,肯定见过不少怪事,也许真的有他的一套道理。
日子还得继续。小明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恐怖的事情,专注于工作。他的殓妆技术越来越好,甚至能独立处理一些面部损伤比较严重的尸体,将他们修复得尽可能安详。
这天下午,殡仪馆送来了一具老太太的尸体。老太太是寿终正寝,脸上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家属是她的儿子和儿媳,哭得很伤心。
儿子拉着小明的手,哽咽着说:“师傅,我妈这辈子不容易,辛苦了一辈子。她爱美,以前总说,走的时候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求您了,一定要让她走得好看一点。”
小明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男人,又看了看停尸台上老太太安详的脸,心里微微一动。他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会尽力的。”
家属离开后,小明开始工作。他先是仔细地为老太太清洁身体,动作轻柔,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然后,他拿出最好的护肤品,轻轻涂抹在老太太的脸上,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更有光泽。
接下来是化妆。老太太本身皮肤就保养得不错,没有太多皱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小明选择了自然的妆色,淡淡的粉底,轻轻扫上一点腮红,让她的脸颊看起来有了一丝生气。然后是眼妆和唇妆,他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希望能让老太太保持住那最后的安详和美丽。
最后,他为老太太梳理好头发,换上了家属准备的、崭新的寿衣。那是一件红色的唐装,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穿在老太太身上,显得格外得体。
当一切完成后,小明退后一步,看着停尸台上的老太太。她不再是冰冷的尸体,而是像一个安详熟睡的老人,穿着漂亮的衣服,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
那一刻,小明的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不是恐惧,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满足感,甚至是一丝微弱的喜悦。他觉得自己的工作,似乎有了一点不同的意义。他真的帮助这位老太太,完成了她最后的心愿,让她走得更加体面,更加美丽。
傍晚时分,老太太的家属来了。当他们看到停尸台上的母亲时,都愣住了。儿子走上前,仔细地看着母亲的脸,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但这次的眼泪里,似乎多了一些欣慰和感激。
“太……太谢谢您了,师傅!”儿子转过身,紧紧握住小明的手,激动地说,“我妈……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真好看!您让她走得这么体面,我们做子女的,心里也踏实了很多!谢谢您,太谢谢您了!”
看着家属眼中真诚的感激和欣慰,小明的心里暖暖的。这是他来到殡仪馆之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工作被如此真切地认可和感激。之前的恐惧和不安,似乎在这一刻,被这一丝小小的喜悦冲淡了不少。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小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家属们围着老太太的遗体,低声诉说着,脸上虽然带着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平静的告别。小明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或许就是老王说的“让生者有个念想”吧。他的工作,不仅仅是面对冰冷的尸体,更是在安抚生者的心灵。
那天晚上,轮到小明和老王一起值夜。小明把白天的事情告诉了老王,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喜悦。
老王听了,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不错啊,有点开窍了。这就对了,我们这工作,看着吓人,其实也是积德行善的事。能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安心,就是我们的价值。”
小明用力点点头,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动力。他第一次觉得,这份在别人看来恐怖而诡异的工作,似乎也有它独特的意义和价值。
那一夜,殡仪馆依旧寂静,依旧阴冷。但小明的心里,却因为白天的那一丝喜悦和认可,而感到了一丝温暖。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味地恐惧和排斥,而是开始尝试着,去理解这份工作,去感受它背后的意义。
这丝涟漪般的喜悦,虽然微小,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埋下,等待着生根发芽。
喜悦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殡仪馆的工作,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意外和……诡异。
这天晚上,殡仪馆送来了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据说是因为感情纠纷,跳楼自杀了。尸体被送到殓妆室时,覆盖着白布,但从白布下的轮廓和露出来的长发来看,应该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
小明的心情有些沉重。年纪轻轻就选择了这条路,实在让人惋惜。他按照流程,准备开始为她进行清洁和化妆。
当他揭开白布的那一刻,不由得愣住了。
女孩的脸很苍白,但确实很漂亮,五官精致。只是,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度痛苦和怨毒的表情,眼睛半睁着,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嘴角向下撇着,仿佛凝固了最后一刻的绝望和憎恨。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跳楼时头部受到了撞击,后脑勺有一个不小的伤口,虽然已经初步处理过,但依然能看到血迹和凹陷。
小明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开始工作。他先小心翼翼地处理后脑勺的伤口,消毒,填充,尽量让它看起来不那么明显。然后,他开始清洁女孩的面部。
就在他用棉球擦拭女孩脸颊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女孩那双半睁着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小明吓得手一抖,棉球掉在了地上。他定睛一看,女孩的眼睛还是半睁着,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没有任何变化。
“又是幻觉……”小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试图平复心跳。一定是太累了,精神紧张,产生了错觉。
他捡起棉球,继续工作。但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冰冷的,带着怨毒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加快了速度,想要尽快完成工作。当他拿起镜子,准备给女孩整理一下头发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手里的镜子,是一面普通的化妆镜。他看着镜子,镜子里应该映出他和女孩上半身的影像。然而,此刻镜子里,除了他自己那张有些苍白和紧张的脸,女孩的位置……竟然是空的!
镜子里,停尸台上只有他自己,而本该躺在那里的女孩,消失了!
小明吓得差点把镜子扔出去。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停尸台。女孩好好地躺在那里,白布覆盖着下半身,上半身露在外面,那张带着怨毒表情的脸,依旧对着天花板。
他又看向镜子,镜子里,女孩的影像又出现了!还是那张怨毒的脸,甚至……嘴角似乎还微微上扬了一下,露出一个冰冷而诡异的笑容!
“啊!”小明再也忍不住,惊呼一声,把镜子扔在了地上。镜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片。
“怎么了?!”老王听到声音,从外面跑了进来,看到小明脸色惨白,地上摔碎的镜子,还有停尸台上的女孩,皱起了眉头,“慌什么?”
小明指着地上的镜子,又指着停尸台,声音颤抖:“王……王师傅……镜子……镜子里……她不见了……然后又笑了……”
老王看了看地上的碎镜子,又看了看停尸台上的女孩,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他走到停尸台前,仔细看了看女孩的脸,然后又捡起一块镜子碎片,对着女孩照了照。
镜子碎片里,清晰地映出了女孩的脸,依旧是那副怨毒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是不是看错了?”老王放下镜子碎片,对小明说,“这镜子摔碎了,反光不正常,容易产生错觉。别自己吓自己。”
“我没有看错!”小明激动地说,“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开始她不在镜子里,然后她就对着我笑!那笑容……太吓人了!”
老王沉默了一下,看了看女孩的脸,又看了看小明,叹了口气:“这女孩……死得不甘心啊,怨气太重。你别在意,快点把妆化完,让她早点安息吧。”
小明看着女孩那张怨毒的脸,心里的恐惧和不安达到了顶点。他不想再靠近她。
“王师傅,要不……还是您来吧?”小明恳求道。
老王摇了摇头:“小子,你得学会面对。越是这种怨气重的,你越不能怕。你帮她整理好,让她走得体面,也是化解她怨气的一种方式。不然,她缠着你怎么办?”
小明被老王的话吓得一哆嗦,但也知道老王说得有道理。他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重新拿起了工具。
这一次,他尽量不去看女孩的脸,专注于手上的工作。但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他觉得女孩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他,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
好不容易完成了化妆,给女孩穿上了寿衣,盖上了白布。小明感觉自己像是跑了十公里,浑身都湿透了,累得几乎虚脱。
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没事了。把她送到停尸房吧。”
两人一起,把女孩的遗体抬上担架床,推向停尸房。走到停尸房门口,老王去拿钥匙开门。就在这时,盖在女孩身上的白布,突然……自己动了一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
小明和老王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老王皱起眉头,伸手想去掀开白布。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白布的瞬间,白布下突然传来一声低沉而诡异的“咯咯”笑声,像是喉咙里卡住了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和嘲弄。
“啊!”小明吓得连连后退,撞在后面的墙上。
老王的脸色也变了,他猛地掀开白布!
白布下,女孩静静地躺着,盖得好好的,没有任何动静,脸上依旧是那副怨毒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老王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盖好白布,打开停尸房的门,和小明一起把担架床推了进去,放进了一个停尸柜里,关紧了门。
走出停尸房,老王的脸色很凝重。“这丫头……怨气太大了。”他低声说,“晚上你注意点,别靠近停尸房。”
小明点点头,心里充满了恐惧和……一丝愤怒。他愤怒于这诡异的遭遇,愤怒于这无处不在的恐惧,愤怒于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他辛辛苦苦地工作,只想赚点钱给母亲治病,为什么要遇到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一夜,小明几乎彻夜未眠。他坐在殓妆室里,神经高度紧张,耳朵里似乎总能听到那低沉的“咯咯”笑声,眼前总是浮现出镜子里那张诡异的笑脸。
愤怒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驱散了一部分恐惧。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被这些东西吓倒。他要想办法,保护自己,甚至……弄清楚这些诡异事情的真相。
那股愤怒,像一把火,照亮了他心中的恐惧,也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
愤怒和决心并没有让诡异的事情停止。自从那个跳楼女孩之后,殡仪馆里的怪事似乎越来越多了。
有时候,小明会在深夜听到走廊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明明没有人,声音却一直响着,从远处走来,又消失在某个角落。有时候,他放在桌上的工具会莫名其妙地掉在地上,或者换个位置。停尸房里也时常传来奇怪的声音,有时是低语,有时是叹息,有时甚至是压抑的哭泣声。
小明变得越来越警惕,也越来越疲惫。他的黑眼圈越来越重,精神也有些恍惚。老王看在眼里,却只是让他多休息,并没有多说什么,似乎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这天晚上,轮到小明值夜。老王和李师傅都不在,张姐也提前回家了,殡仪馆里只剩下他和负责打扫的刘婆婆。
夜深了,小明坐在殓妆室里,强打着精神。突然,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是从刘婆婆住的那个小屋方向传来的。
刘婆婆平时沉默寡言,总是佝偻着背,默默地干活,很少说话,更别说哭泣了。小明觉得有些奇怪,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朝着刘婆婆的小屋走去。
小屋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昏黄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哭泣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带着一种深深的悲伤和绝望,让人听了心里发酸。
小明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刘婆婆?您怎么了?”
哭泣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刘婆婆沙哑的声音:“是小明啊……没事,婆婆没事,你回去吧。”
“可是我听到您在哭……”小明有些不放心,“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真的没事……”刘婆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快回去吧,晚上别乱走。”
小明还想说什么,但里面已经没有了声音。他叹了口气,只好转身往回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小屋的门缝里,除了昏黄的灯光,还有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房间的角落里,背对着门口,看不清样子。
小明的心猛地一跳,难道是刘婆婆在跟谁说话?还是……
他不敢再想,快步走回了殓妆室。
接下来的几天,小明发现刘婆婆的状态很不对劲。她更加沉默了,眼神也更加浑浊,有时候会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嘴里还会喃喃自语着什么,脸上带着悲伤的表情。
有一次,小明在打扫卫生时,不小心把一个装着骨灰盒的盒子碰到了地上。盒子摔开了,里面并没有骨灰盒,而是掉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女人抱着男孩,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那个女人……竟然有几分像刘婆婆年轻时的样子!而那个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眉清目秀,很是可爱。
小明捡起照片,准备还给刘婆婆。当他把照片递给刘婆婆时,刘婆婆的手猛地一抖,眼睛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这……这是……”刘婆婆颤抖着接过照片,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人脸,泪水滴落在照片上。
“刘婆婆,这是您和您的孩子吗?”小明轻声问道。
刘婆婆抬起头,看着小明,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怀念,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她点了点头,哽咽着说:“是……这是我年轻时……和我的儿子……小石头……”
“小石头?”
“嗯,他小名叫小石头……”刘婆婆的声音变得悠远而悲伤,“他……他早就不在了……”
“对不起,刘婆婆,提起您的伤心事了。”小明有些愧疚。
“没事……都过去了……几十年了……”刘婆婆擦了擦眼泪,看着照片,眼神空洞,“他走的时候,才六岁……得了急病,没来得及救回来……”
小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陪着她。
“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刘婆婆喃喃地说,“他走了以后,我跟他爸也过不下去了,离了婚……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后来听说这殡仪馆招人,我就来了……在这里干了几十年……”
“您为什么选择来这里工作?”小明忍不住问道。这里环境压抑,又充满了死亡,很少有人会主动选择这里。
刘婆婆抬起头,看着小明,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因为……小石头走后,我总觉得他还在我身边……我听说,殡仪馆离‘那边’近,也许……也许我在这里,能离他近一点……”
小明的心猛地一震。原来如此。刘婆婆之所以选择在这个阴森的地方工作几十年,是因为这里承载着她对早逝儿子的思念和牵挂。她不是不怕,只是因为这份思念,让她愿意忍受这里的一切。
“这些年……在这殡仪馆里,您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小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他觉得刘婆婆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一定知道些什么。
刘婆婆沉默了很久,眼神变得有些恐惧,又有些茫然。“奇怪的事情……太多了……”她低声说,“有时候,我会听到小孩子的笑声,就像小石头小时候那样……有时候,我会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我知道,那可能不是真的……是我太想他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有些东西,是真的……这里死的人多了,怨气重的,放不下的,就会留下来……我见过……很多……”
小明的心跳加速:“那……那该怎么办?有没有办法……让它们离开?”
刘婆婆看了看小明,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傻孩子,它们不是想害人,只是心里有放不下的执念……有的是放不下亲人,有的是放不下仇恨,有的……只是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
“那我们该怎么帮它们?”
“帮它们……完成心愿……”刘婆婆缓缓地说,“让它们放下执念,才能安心地走……”
完成心愿……小明想起了那个跳楼的女孩,她的执念是什么?是未了的情怨吗?
“刘婆婆,您……您的儿子……小石头……有没有……”小明小心翼翼地问道。
刘婆婆摇了摇头,泪水再次涌了出来:“我不知道……我希望他已经走了……去了好地方……不要再留在这阴冷的地方……”
看着刘婆婆悲伤的样子,小明的心里也很难过。他终于明白,刘婆婆平时的沉默和古怪,都是因为内心深处那无法磨灭的伤痛和思念。她的“哀”,是深入骨髓的,是伴随了她一生的。
这一天,小明对刘婆婆多了一份理解和同情。他也明白了,殡仪馆里的诡异,不仅仅是恐怖,背后往往都隐藏着一个个悲伤的故事和未了的心愿。
也许,要驱散这里的恐怖,首先要做的,是倾听那些“亡者”的心声,帮助它们完成心愿,让它们得以安息。
从刘婆婆那里了解到“执念”和“心愿”的概念后,小明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不再仅仅是恐惧,心中多了一丝探究和……责任感。他觉得,也许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不再被吓到,也是为了让那些被困在这里的“灵魂”得以安息。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跳楼的女孩。她的怨气那么重,一定有什么强烈的执念。那天在镜子里看到的诡异现象,还有停尸房里听到的笑声,都让他印象深刻。
他决定,要试着了解这个女孩的故事,找到她的执念,看看能不能帮她放下。
他向张姐打听那个跳楼女孩的情况。张姐一开始有些不耐烦,但在小明的再三追问下,还是告诉了他一些信息。
女孩叫林薇,二十岁,是附近一所大学的学生。据说是因为被男友背叛,一时想不开才跳楼的。她的家人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哭得死去活来,已经办理了火化手续,明天就要来取骨灰了。
“这丫头也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想不开。”张姐叹了口气,“听说她那个男朋友,是个渣男,劈腿了还把她甩了,她受不了刺激才……唉,现在的年轻人啊。”
被男友背叛……小明心里一动。难道她的执念,就是对那个背叛她的男友的怨恨?
他想了想,决定在林薇火化之前,再去看看她。也许,能从她身上找到一些线索。
这天晚上,老王和李师傅都在,小明找了个借口,说要再检查一下林薇的妆容,走进了停尸房。
停尸房里很冷,冰柜的嗡鸣声在寂静中回荡。小明找到了林薇所在的停尸柜,打开了它。
林薇静静地躺在里面,脸上的妆容已经被小明化得很得体,看起来安详了许多,不再是那天晚上那副怨毒的表情。但小明知道,那只是表面现象,她内心的怨气可能依然存在。
他仔细地看着林薇的脸,试图从她身上感受到什么。但除了冰冷,什么也没有。
他叹了口气,准备关上停尸柜。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林薇的手上。她的手露在寿衣外面,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只是,她的右手食指上,似乎戴着一个什么东西,被寿衣的袖子遮住了一部分。
小明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抬起她的手,拨开了寿衣的袖子。
那是一个银色的戒指,样式很简单,是一个细环,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杰”字。
“杰……”小明喃喃自语。这应该是她男朋友的名字吧?
他看着戒指,又看了看林薇安静的脸,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也许,林薇的执念,就和这个戒指,和这个叫“杰”的男人有关。
他想起了刘婆婆说的话,要帮它们完成心愿。林薇的心愿是什么?是向那个叫“杰”的男人复仇吗?还是……有什么未了的话想说?
就在这时,停尸房里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然后“啪”的一声,熄灭了!
整个停尸房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小明吓了一跳,心脏狂跳。他摸索着想要找到停尸柜的开关,关上它。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冰冷刺骨,指甲很长,紧紧地扣在他的手腕上,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啊!”小明惊呼出声,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
黑暗中,他听到了一阵低沉的、熟悉的“咯咯”笑声,就在他的耳边响起!那笑声充满了怨毒和冰冷的恨意!
“是你……是你……”一个冰冷而嘶哑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你看到了……你看到了……”
“林薇?!”小明又惊又怕,大声喊道,“你想干什么?!”
“他……背叛我……他骗我……”女声继续说道,语气里充满了痛苦和怨恨,“我好恨……我好恨啊!”
“你恨他,你可以去找他!你抓着我干什么!”小明又气又急,手腕被抓得生疼,愤怒之火再次燃起,“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女声冷笑起来,“没有人能帮我!我要他陪我!我要他下来陪我!”
“你这样是不对的!”小明大声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算拉他下来,又能怎么样?只会让更多人伤心!”
“伤心?”女声的语气更加冰冷,“他让我伤心的时候,他怎么不想想!我为他付出了一切,他却这样对我!我要报仇!我要他死!”
“你这是执念!是怨恨!”小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这样困在这里,永远也得不到解脱!你想想你的奶奶,她那么伤心,你难道想让她一直活在痛苦里吗?”
提到奶奶,女声似乎停顿了一下,抓住小明手腕的力道也稍微松了一些。
黑暗中,小明感觉到那股强烈的怨气似乎波动了一下。
“奶奶……”女声喃喃地说,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犹豫和悲伤。
就在这时,停尸房的灯“啪”的一声,又亮了起来。
小明猛地睁开眼,看到自己的手腕上,什么也没有!停尸柜里,林薇依旧静静地躺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他手腕上清晰的红印,告诉他那不是幻觉。
他喘着粗气,后退了几步,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刚才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林薇那深入骨髓的怨恨和痛苦,也感受到了她心中那一丝对奶奶的牵挂。
愤怒和悲伤交织在他的心中。愤怒于那个渣男的背叛,悲伤于林薇的遭遇和她那无法放下的执念。
他看着林薇,眼神复杂。也许,要化解她的怨气,不是让她去复仇,而是让她放下仇恨,安心地离开,去陪伴她的奶奶,以另一种方式。
但该怎么做呢?那个叫“杰”的男人,会来吗?
林薇的火化时间定在了第二天上午。小明一晚上都没睡好,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停尸房里的那一幕,林薇冰冷的声音和怨毒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
他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找到那个叫“杰”的男人,看看能不能让他来送林薇最后一程,也许,这能帮助林薇放下心中的执念。
他向张姐要到了林薇奶奶的联系方式,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一听就是刚刚经历过丧亲之痛的老人。
小明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奶奶,林薇的……男朋友,那个叫‘杰’的,他会来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奶奶的啜泣声:“那个……那个挨千刀的!他还有脸来吗?薇薇就是被他害死的!他把薇薇甩了,跟别的女人好了,薇薇才想不开的……他要是敢来,我……我打死他!”
小明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奶奶,您别激动。”小明安慰道,“我知道他对不起林薇。但是……林薇走得很不安心,她心里有怨气。也许……如果他能来道个歉,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对林薇也是一种……安慰。”
奶奶又哭了一会儿,才哽咽着说:“我不知道……他不会来的……他那种人,心里只有自己……”
挂了电话,小明有些失望。但他没有放弃。他想起了林薇手指上的那个刻着“杰”字的戒指。也许,他可以通过这个戒指找到线索。
他记得张姐说过,林薇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他决定去学校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叫“杰”的人。
他跟老王请了个假,说有点私事要处理,然后来到了林薇所在的大学。他拿着那个戒指的照片(他偷偷用手机拍了下来),在校园里打听有没有人认识一个名字里带“杰”,并且可能拥有这样戒指的男生。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个女生认出了戒指:“这戒指我见过!好像是我们系大三的张浩戴过的!他以前跟外语系的林薇是男女朋友,不过听说前段时间分手了,林薇还为此闹过一阵呢。”
张浩!原来他叫张浩!
小明按照女生给的信息,找到了张浩的宿舍。敲开门,一个穿着时髦、长得还算帅气但眼神有些轻浮的男生开了门,正是张浩。
看到小明,张浩有些疑惑:“你谁啊?”
小明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把戒指的照片给他看:“这个戒指,是你的吗?”
张浩看到戒指,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说:“不是!你认错人了!”
“是吗?”小明盯着他的眼睛,“林薇,你还记得吗?外语系的林薇,她戴着这个戒指,昨天……她跳楼死了。”
听到“林薇”和“跳楼死了”这几个字,张浩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也晃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慌乱。
“你……你说什么?”他声音颤抖地问。
“我说,林薇死了,因为你!”小明的声音变得冰冷,“她被你背叛,想不开,跳楼了!现在,她的尸体还在殡仪馆,明天就要火化了!”
张浩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脸上露出了恐惧和愧疚的表情。
“你现在满意了?”小明看着他,愤怒地说,“你为了别的女人,抛弃了她,把她逼上了绝路!你现在开心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张浩喃喃地说,“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小明冷笑,“不合适你就可以随便玩弄她的感情,把她甩了?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吗?你知道她死的时候有多痛苦吗?”
张浩低下头,不敢看小明的眼睛,双手不停地搓着。
“她死不瞑目!”小明继续说道,“她心里充满了怨恨,她到现在都无法安息!你就不想去送她最后一程吗?你就不想对她道个歉吗?”
张浩沉默了很久,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我……我不敢去……殡仪馆那种地方……太吓人了……而且……我去了,她奶奶看到我,会打死我的……”
“你现在知道怕了?”小明看着他这副懦弱的样子,更加愤怒,但也感到一丝悲哀,“林薇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种人!”
他不再跟张浩废话,转身就走。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说:“明天上午九点,安宁殡仪馆火化厅。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来送她最后一程。否则,你一辈子都会被良心谴责,被她的‘影子’纠缠!”
说完,小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小明早早地来到了殡仪馆。老王和张姐他们正在准备林薇的火化事宜。林薇的奶奶也来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哭得死去活来,旁边有几个亲戚在安慰她。
小明站在火化厅门口,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张浩会不会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快到九点了,张浩还是没有出现。小明心里有些失望,看来他真的是个没良心的渣男。
就在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殡仪馆门口,正是张浩。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犹豫,在门口徘徊着,不敢进来。
小明看到了他,走了过去。
“你来了。”小明淡淡地说。
张浩看到小明,吓得一哆嗦,摘下口罩,脸色苍白:“我……我就是来看看……我不敢进去……”
“你既然来了,就进去吧。”小明看着他,“跟她道个别,也跟她奶奶道个歉。”
“我……我不敢……”张浩连连摇头,“她奶奶会打死我的……”
“那你就站在这里,远远地看一眼吧。”小明叹了口气,“也算是你来了。”
张浩点点头,躲在门口的柱子后面,朝着火化厅的方向望去。
就在这时,火化厅里的灯,突然又闪烁了一下。一股阴冷的气息弥漫开来。
小明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怨气出现了。他知道,是林薇。
他朝着张浩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朝着火化厅里林薇的遗像看了一眼,低声说:“林薇,你看,他来了。他来看你了。虽然他很懦弱,不敢进来,但他毕竟来了。”
他又转向张浩,说:“张浩,你就这么看着她吗?你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敢说吗?”
张浩看着林薇的遗像,又想到林薇是因为自己而死,脸上露出了痛苦和愧疚的表情。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突然,火化厅里传来“啪”的一声,林薇的遗像旁边的一个花瓶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奶奶和亲戚们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浩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跑。
“站住!”小明一把抓住他,“你就这么走了?你对得起林薇吗?”
张浩用力想挣脱,却被小明死死抓住。
“林薇!”小明突然大声喊道,“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曾经爱过的男人!他就是这么懦弱,这么自私!你为了他这样,值得吗?!”
他的声音在火化厅里回荡。
就在这时,那股阴冷的怨气似乎达到了顶点,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但紧接着,那股怨气又开始慢慢消散,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平和。
小明感觉到,抓住他手腕的那股冰冷的力量消失了。
他抬起头,看向林薇的遗像。遗像上的林薇,似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解脱的微笑。
与此同时,一直躲在柱子后面的张浩,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挣脱小明的手,跪在地上,对着火化厅的方向,不停地磕头:“薇薇……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他一边磕头,一边痛哭流涕,把心里的愧疚和恐惧都哭了出来。
奶奶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了张浩,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燃起了怒火,抄起旁边的一个凳子就要冲过来。
“奶奶!”小明赶紧拦住她,“您别激动!他已经知道错了!让他说完吧!”
张浩哭着磕了几个头,然后站起身,深深地对着林薇的遗像鞠了一躬,转身跑了。奶奶气得浑身发抖,但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没过多久,火化的时间到了。林薇的遗体被推进了火化炉。
小明站在外面,看着火化炉的方向,心里百感交集。有愤怒,有悲哀,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他似乎感觉到,一股轻盈的气息从火化炉的方向升起,飘向了天空,带着一丝解脱的喜悦。
林薇的心愿,也许不是复仇,而是看到那个背叛她的人真正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哪怕只是一点点。当张浩跪下磕头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执念,似乎就已经放下了。
小明的心里,也涌起了一丝喜悦。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帮助了一个“逝者”,让她得以安息。这种感觉,比当初得到家属的感谢还要强烈。
他看着天空,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也许,他在这个阴森的殡仪馆里,真的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意义。
第八章:太平间的夜谈,喜怒哀乐的轮回
林薇的事情过后,殡仪馆里的气氛似乎平静了许多。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冷怨气消散了,夜晚的走廊里,再也没有听到过奇怪的脚步声和哭泣声,停尸房里也恢复了正常的寂静。
小明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恐惧,反而对这份工作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感悟。他开始主动向老王和刘婆婆请教更多关于殡葬的知识和一些“业内”的规矩,甚至开始阅读一些关于生死、灵魂和执念的书籍。
他的殓妆技术也越来越精湛,不仅能够修复尸体的外表,还能通过一些细节,感受到逝者生前的性格和可能存在的执念,尽可能地在妆容上体现出他们的“本色”,让家属更加满意。
老王看着小明的变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开始把更多的事情交给小明处理,甚至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让小明独自值夜。
小明也不再害怕独自值夜了。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殓妆室里,听着外面的风声和冰柜的嗡鸣,感觉这一切不再那么恐怖,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宁静。
他开始记录下自己在殡仪馆里的经历和感悟,写下那些遇到的人和事,那些诡异的现象和背后的故事。他觉得,这些经历,是他人生中一笔独特的财富。
当然,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殡仪馆作为连接生死的地方,总会有新的故事上演,新的“客人”到来,带来新的喜怒哀乐。
有一次,送来了一位老红军的遗体。老人一生戎马,战功赫赫,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他的子女们穿着军装,神情庄重而悲伤。小明在为老人化妆时,心里充满了敬意。他小心翼翼地为老人整理好军装,佩戴好勋章,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位随时准备接受检阅的将军。当子女们看到父亲安详而威严的遗容时,都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对小明连连道谢。那一刻,小明感受到了一种崇高的喜悦和自豪。
又有一次,送来了一个因为意外去世的年轻男孩,只有十八岁,是家里的独子。他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几乎昏厥过去。男孩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是意外造成的。小明在修复伤口时,心里充满了悲哀。他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想起了那些美好的可能,就这样戛然而止,实在让人惋惜。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那道伤疤修复得几乎看不出来,让男孩的脸恢复了年轻人应有的俊朗。看着父母抱着儿子的遗体痛哭,小明的心里也跟着难过,默默为这个年轻的生命祈祷。
还有一次,遇到了一个无人认领的流浪汉的尸体。尸体已经有些腐烂,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没有人来为他送行。小明和老王一起,为他清洗身体,整理仪容。虽然条件简陋,但他们做得很认真。老王说:“不管是什么人,来了我们这儿,就是我们的‘客人’,不能让他走得太潦草。”小明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他为这个孤独的灵魂感到悲哀,也为自己能为他做最后一点事情而感到一丝慰藉。
在这些日子里,小明也经历了愤怒。有一次,一个逝者的家属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小明和老王大声呵斥,态度极其恶劣,完全不尊重他们的工作。小明气得差点跟他们吵起来,最后还是老王拦住了他,摇着头说:“跟他们计较什么?死者为大,别扰了逝者的安宁。”小明虽然心里憋屈,但也只能忍下这口气,只是对人性的自私和无礼感到愤怒。
他也经历了恐惧。有一次值夜,他听到停尸房里传来奇怪的敲击声,一下一下,很有规律。他鼓起勇气走过去,发现是一只不知怎么跑进来的野猫,在抓挠停尸柜的门。虽然虚惊一场,但当时的恐惧还是让他心跳加速。
喜怒哀乐,在这个特殊的地方,以一种更加激烈和直接的方式,不断地冲击着小明的心灵。他看到了生离死别的痛苦,看到了人性的光辉与阴暗,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与坚韧。
他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只会害怕的年轻人了。他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沉稳,也更加懂得珍惜和感恩。他明白了生命的可贵,也理解了死亡的意义。
他依然在“安宁殡仪馆”工作,依然是那个殓妆师小明。夜晚的太平间,对他来说,不再是纯粹的恐怖之地,而是一个充满了故事和回忆的地方。他会在这里,继续为那些逝去的人,送上最后一程,让他们走得更加体面,也让自己的内心,在这喜怒哀乐的轮回中,得到成长和升华。
他的故事,还在继续。太平间的夜谈,也还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悄然上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