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雨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小明拖着行李箱站在“槐安里”巷口,看着巷尾那座爬满青苔的老宅,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发什么呆?”小刚拍了他后背一把,雨水顺着伞沿滴在他染成栗色的头发上,“你叔公这房子够带感的啊,拍恐怖片都不用布景。”
小明没接话。他对这栋老宅的记忆停留在十岁那年,叔公穿着洗得发白的对襟褂子,坐在堂屋太师椅上盯着他笑,那眼神黏糊糊的,像贴在皮肤上的湿抹布。后来叔公在屋里上吊了,警察说他是独居太久精神出了问题,但奶奶总念叨,说他是被“脏东西”缠上了。
“进来啊,雨要下大了。”小刚已经推开了虚掩的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小明深吸一口气跟进去。堂屋光线昏暗,正墙上挂着叔公的黑白遗像,玻璃反光里,他好像看到遗像上的眼睛动了一下。
“别自己吓自己。”他掐了把大腿,跟着小刚上了二楼。二楼有两间房,小刚选了靠窗的那间,把另一间留给了小明。那间房正对着后院的老槐树,树枝在雨里摇摇晃晃,像无数只伸向窗户的手。
夜里十二点,小明被尿意憋醒。走廊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摸出手机开了手电筒,光柱扫过楼梯口时,突然照到一团灰影。
“谁?”他吓得后退半步,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灰影没动。他壮着胆子走过去,发现是件挂在墙上的旧长衫,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晃。
“神经病。”他骂了句,转身往厕所走。经过叔公生前住的房间时,门缝里透出点微光。他愣了下,这栋老宅早就断了电,白天他们用的都是充电宝。
好奇心压过了恐惧,他伸手推了推门。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屋里没人,只有桌上的台灯亮着,灯光是诡异的粉红色。台灯下摊着本线装书,封面上画着个裸女,线条粗糙却透着说不出的淫邪。
“老色鬼。”小明心里骂了句,正要关门,眼角余光瞥见墙上的挂钟。钟摆停在三点十五分,和他十岁那年叔公上吊的时间一模一样。
突然,台灯灭了。
黑暗里,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贴了过来,带着股腐朽的脂粉味。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枯瘦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来,抚上他的脸。
“小美人……”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黏糊糊的口水味。
他猛地推开那只手,连滚爬地冲回自己房间,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窗外的雨还在下,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晃,像个踮着脚张望的人。
第二天一早,小明顶着黑眼圈下楼,发现小刚已经在厨房煮面。
“你昨晚没睡好?”小刚回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戏谑,“被鬼压床了?”
小明把昨晚的事说了,小刚却笑他:“肯定是你看错了,那间房我白天看过,根本没有台灯。”
“不可能!”小明急了,“还有本画着裸女的线装书——”
“什么书?”小刚的脸色突然变了,手里的面瓢“哐当”掉在地上。
小明愣住了:“你知道?”
小刚没说话,转身往二楼跑。小明赶紧跟上去,只见他冲进叔公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你到底在找什么?”
“那本书不能留!”小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我爷爷说过,我叔公年轻的时候去过湘西,带回来本邪书,能招‘色鬼’——”
话没说完,他突然停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角。
小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墙角的蜘蛛网里,挂着半片撕碎的书页,上面隐约能看到个裸女的肩膀,皮肤是诡异的粉红色。
“找到了……”小刚的声音发颤,“它还是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小明抓住他的胳膊,“这书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刚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爷爷说,那本书叫《采阳图》,是用处女的皮做封面,掺了尸油装订的。书里的画能勾人魂魄,特别是男人,要是被它盯上,会被一点点吸走阳气,最后变成行尸走肉。”
“你叔公就是因为这个?”
“嗯。”小刚点头,“他年轻的时候玩女人玩得凶,后来得了怪病,下面烂得不成样子,医生查不出原因。我爷爷说,是他用《采阳图》害了太多女人,被缠上了。”
小明只觉得后背发凉:“那昨晚摸我的……”
“是被书里的东西附了身的叔公。”小刚的声音压得很低,“它现在盯上你了。”
正说着,楼下传来“咚”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往楼下跑。
堂屋的地上,叔公的遗像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奇怪的是,照片上叔公的眼睛变成了粉红色,正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它出来了。”小刚的声音发颤,“我们得赶紧走。”
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小明发现自己的行李箱里多了件东西——那件挂在楼梯口的旧长衫,叠得整整齐齐,领口绣着朵粉红色的桃花。
“扔了它!”小刚抢过长衫,往门外跑。院子里的雨已经停了,他把长衫扔在地上,掏出打火机点燃。
火苗窜起来,却没发出正常的燃烧声,反而像女人的啜泣。烧到一半时,长衫突然坐了起来,在火里扭动着,露出张模糊的人脸,眼睛是诡异的粉红色。
小明吓得尖叫,小刚拉着他就往外跑。跑出巷口时,他回头看了眼老宅,二楼的窗户开着,一个穿着长衫的人影站在窗边,正对着他们笑,嘴角咧到了耳根。
他们没敢停,一路跑到镇上的旅馆,开了间双人房。直到锁上门,两人才松了口气。
“应该没事了吧?”小明瘫在椅子上,浑身发软。
小刚没说话,盯着自己的手。小明凑过去看,只见他手腕上多了个淡红色的印记,像朵桃花。
“这是什么?”
小刚的脸瞬间惨白:“它跟着我们回来了。”
旅馆的老板娘是个胖阿姨,看到他们慌慌张张的样子,塞了包花生过来:“俩小伙儿咋了?被狗撵了?”
小明刚想说话,被小刚瞪了回去。
“没事阿姨,就是跑急了。”小刚挤出个笑,“这镇上有没有什么怪事啊?”
老板娘拍了下手:“你别说,还真有!前几年有个外地来的姑娘,住在村东头的破庙里,说是来写生的。有天晚上突然就不见了,警察找了半个月,只在庙里找到件粉红色的连衣裙,上面全是血。”
小刚的脸色更白了:“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十年前吧,”老板娘挠了挠头,“对了,那姑娘长得可俊了,就是眼睛有点怪,是粉红色的——”
小明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昨晚在叔公房间看到的裸女画像,眼睛也是粉红色的。
“阿姨,那破庙在哪儿?”他追问。
老板娘指了指西边:“顺着这条路走,过了河就是。不过你们可别去,那地方邪乎得很,晚上老有人听到女人哭。”
当天晚上,小明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破庙里,一个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背对着他,头发长得拖到地上。
“你看我好看吗?”女人转过脸,眼睛是粉红色的,脸上的皮肤却像被水泡过的纸,一撕就掉。
他吓得想跑,脚却像被钉在地上。女人慢慢走过来,伸手抚上他的脸,冰凉的手指顺着脖子往下滑。
“别碰我!”他大喊一声,猛地从梦里惊醒。
身边的床铺是空的,小刚不在。
他心里一紧,摸出手机打小刚的电话,没人接。他赶紧穿衣下床,在旅馆里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影。
问老板娘,老板娘说半小时前看到小刚出去了,往西边走的。
“西边?”小明心里咯噔一下,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夜风吹得人发冷,他顺着老板娘指的路往河边走。快到破庙时,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笑声,还有小刚的呻吟。
他捡起块石头,壮着胆子推开庙门。
庙里点着堆火,火光映着墙上的画,全是裸女,眼睛都是粉红色的。小刚躺在地上,脸色惨白,手腕上的桃花印记变得鲜红。一个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正趴在他身上,背对着门口,头发里露出截枯瘦的脚踝。
“放开他!”小明大吼一声,把石头扔了过去。
女人没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小明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像被扔进冰窖。他想冲过去,脚却像被冻住,动弹不得。
女人慢慢转过头,脸上没有皮肤,红肉外翻着,眼睛是两个血洞,淌着粉红色的液体。
“他是我的了……”女人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十年前,你叔公把我锁在这里,每天看《采阳图》画我……现在,该你们偿命了。”
小明这才明白,叔公根本不是被色鬼缠上,他本身就是个恶鬼。他用《采阳图》害死了那个粉红眼睛的女人,又把她的魂魄封在书里,日夜折磨。
“小刚!”他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睁睁看着女人低下头,对着小刚的脖子咬下去。
就在这时,小刚突然睁开眼,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刀,狠狠捅进女人的后背。
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化作一团粉红色的烟雾。烟雾里,无数只手伸出来,抓向小刚的脸。
“快走!”小刚推了小明一把,自己却被烟雾缠住,“我被它缠上了,走不了了!”
小明看着他被烟雾一点点吞噬,手腕上的桃花印记变得越来越红,最后像滴出血来。
“记住,烧了那本书——”小刚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被女人的尖笑淹没。
小明咬着牙转身跑,身后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他不敢回头,一路跑回老宅。
推开叔公房间的门,那本《采阳图》还摊在桌上,粉红色的灯光照着上面的裸女,眼睛正盯着他笑。
他掏出打火机,颤抖着点燃了书页。
火苗窜起来,书里传出无数女人的尖叫,还有小刚的呻吟。烧到最后,书页上浮现出张人脸,是叔公,他张着嘴,像是在喊什么。
火灭了,书变成了灰烬。
他瘫在地上,看着窗外的老槐树。天亮了,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这里。
离开老宅时,他在门口捡到个东西,是小刚的手机。他点开相册,最后一张照片是昨晚拍的,画面里小刚笑着比耶,而他身后的墙角,站着个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人,眼睛正对着镜头。
小明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走出了槐安里。
巷口的石板路上,有串淡红色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远方,像朵又一朵盛开的桃花。
他知道,它还在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