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
王秀兰蹲在灶台前添柴火,松木噼啪炸开火星,映得她鬓角的白发忽明忽暗。北墙悬挂的老照片里,三十年前的自己正抱着襁褓中的孙女,身后是黑山村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如今槐树早被雷劈成两半,树洞里却还供着半尊缺角的黑瓷像。
叩门声响起时,铜铃铛在房檐下撞出碎响。秀兰抹了把沾着面碱的手,木门推开的瞬间,风雪卷着个黑影扑进怀里。不是人,是只瘸腿的黑猫,左耳缺了半片,却顶着满头雪粒冲她叫,绿眼睛在煤油灯下泛着琥珀光。
老黑啊...秀兰喉头一哽,想起上个月埋在槐树底下的瓷像——那是她十五岁时在山神庙捡的,不知被谁摔碎了半张脸。黑猫突然咬住她的袖口,往院外拖,雪地上蜿蜒的血脚印,竟和三十年前那个雨夜一模一样。
西厢房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秀兰踉跄着跑过去,看见供在五斗橱上的黑妈妈牌位倒在地上,香灰堆里浮出半行血字:兰子,该还债了。牌位后面的墙面上,用指甲抠出的歪扭痕迹正在渗血,分明是个怀抱婴儿的女人剪影,左脚踝处三道爪痕,深可见骨。
陈白露在动车上接到那个电话时,哈气正凝在车窗上结成冰花。
您奶奶快不行了,说非要等您回来。村医的东北口音带着毛刺,像块冻硬的苞米饼子硌在喉咙里。白露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凌晨两点十七分,奶奶打来的,那时她正在急诊室替醉酒患者缝伤口,没听见震动。
高铁驶进沈阳站时,漫天大雪正扑簌簌往下掉。白露在出站口买了副毛线手套,指尖触到兜兜里的银锁片,冰凉的雕花硌着掌心。这是她满月时奶奶给戴上的,锁片背面刻着黑山镇山四个小字,直到十三岁离开黑山村,她才发现那是用朱砂混着人血写的。
中巴车在雪路上晃荡了三个小时,傍晚时分才望见村口的石碑。黑山村三个隶书字缺了角,露出底下斑驳的旧刻——黑山姥姥祠,小时候奶奶总说那是被雷火劈掉的,可白露记得清楚,九岁那年她亲眼看见村长带着人用铁锤砸了祠堂匾额。
进村的土路上堆着新砍的槐树桩,树皮下渗出暗红的汁液,像凝固的血。路过老槐树遗址时,白露望见树洞里供着个黑瓷罐,罐口贴着黄符,符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半行朱砂字:镇黑猫魂。
家里的土坯房还是老样子,只是西厢房的窗户钉着木板,门楣上斜贴着半张褪色的门神,左脸被雪水浸得发皱,像张哭坏的脸。白露推开门,炕头上躺着的老人瘦得几乎陷进被褥,听见响动,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露露...你可算回来了。
奶,我在这儿呢。白露握住那双枯枝般的手,突然发现奶奶左手无名指少了半截,伤口处缠着的纱布渗着血,气味像陈年老药。秀兰盯着她胸前的银锁片,嘴唇哆嗦着:把西厢房的樟木箱打开,里面有本...有本黄历...
话没说完,院外突然传来野猫撕心裂肺的嚎叫。白露掀开窗帘,看见槐树根下蹲着只黑猫,左耳缺了半片,正对着厢房方向弓起脊背,绿眼睛在暮色里像两盏鬼火。
樟木箱的铜锁生了锈,白露用指甲抠开时,箱盖一声弹起,露出底下泛黄的账本、褪色的红绳,还有个用油纸包着的布娃娃。布娃娃的脸被黑布蒙着,胸口别着张纸条,是奶奶的字迹:1962年冬,捡于山神庙东侧树洞,女婴左脚踝有三道胎记。
账本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红笔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圈,有的圈里打了叉,最新的那个名字是陈白露,打叉的日期正是今天。白露指尖发抖,突然听见奶奶在炕上剧烈咳嗽,接着是村医的惊叫:快!去西厢房拿那罐陈年艾草!
她冲进西厢房,墙角的陶缸上贴着黑山姥姥忌的黄符。掀开缸盖的瞬间,白露浑身血液仿佛冻住——缸里泡着具婴儿骸骨,左脚踝处三道深深的刻痕,分明是被利爪抓穿的。而骸骨胸前,正挂着和她颈间一模一样的银锁片,只是锁片背面的字迹已经模糊,隐约能辨出二字。
院外的猫叫突然变成了婴儿啼哭,白露猛地抬头,看见窗纸上贴着个黑影,分明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边缘露出只青紫色的小手,手腕上系着红绳,绳头还滴着血。
奶奶终究没熬过这个冬夜。
出殡那天,黑山村飘起了鹅毛大雪。白露穿着孝衣跪在棺材前,看着村长按规矩往奶奶嘴里塞压口钱,却发现那枚铜钱上刻着的不是乾隆通宝,而是只蹲坐的黑猫,猫爪下踩着个字。
入土为安吧。村长老李头拍了拍她的肩,袖口露出三道疤痕,像被猫抓的。白露忽然想起九岁那年,她在槐树洞里看见老李头对着碎瓷像磕头,膝盖下摆着半碗掺了血的小米粥。
午后整理遗物时,白露在奶奶枕头底下发现了本相册。第一页是张泛黄的合影,六个穿着蓝布衫的姑娘站在山神庙前,中间的女子抱着个黑猫,左眼角有颗泪痣,和白露记忆中奶奶年轻时的模样截然不同——奶奶左眼角是没有痣的。
照片背面写着:1953年,黑山姥姥祠落成,守祠人王秀兰(左三)与学徒合影。白露盯着左三那个扎麻花辫的姑娘,突然发现她左脚踝处缠着纱布,纱布边缘露出三道红痕,和樟木箱里布娃娃身上的胎记位置一模一样。
相册翻到1962年那页,掉出张皱巴巴的诊疗单。县医院的诊断书上写着:患者王秀兰,28岁,左腕骨断裂,系动物抓咬所致。建议切除左无名指以防感染。落款日期是1962年12月24日,正是布娃娃纸条上写的捡于山神庙的日子。
窗外传来铁锹铲雪的声音,白露看见老李头带着几个人在老槐树旁挖坑,坑里竖着根新刻的木牌,上书黑山姥姥之位。黑猫蹲在木牌顶上,见她望过来,突然跳下树,瘸着腿往后山跑,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分明是人的五趾形状。
后山的山神庙早已坍塌,只剩半截石碑埋在雪里。白露踩着没膝的积雪爬上去,碑身上黑山姥姥显圣碑几个字已风化,右下角的落款却让她心头剧震——民国二十年,黑山村全体村民敬立,守祠人陈凤兰。
陈凤兰,是奶奶的本名。而她一直告诉白露,自己叫王秀兰。
暮色四合时,白露在碑后发现了个隐秘的山洞。洞口堆着十几个碎瓷片,拼起来正是个缺角的黑瓷像,像座是位怀抱婴儿的妇人,左脚踝处三道裂痕,和奶奶相册里那张合影中女子的伤痕一模一样。
洞里的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最新的一段是用红漆写的:1998年冬,陈白露十三岁,劫数将启。以无名指血祭锁片,暂压黑猫魂。白露摸着颈间的银锁,突然想起离开黑山村那天,奶奶抱着她哭了整夜,第二天她就发现自己左脚踝多了三道红痕,像新结的痂。
回到家时,西厢房的木板窗不知何时被推开了。白露看见炕上坐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背对着她梳头,黑色的长发垂到地上,发尾滴着水,在炕席上洇出个猫形的印记。
奶奶?她试探着开口。女人猛地转头,左脸爬满青紫色的尸斑,右眼角的泪痣正在渗血,而她怀里抱着的,正是樟木箱里那个蒙着黑布的布娃娃,布娃娃的领口处,露出半截银锁片,和白露的那枚一模一样。
女人张开嘴,露出两排锋利的猫齿,声音像生锈的锯子:把锁片还给我...我的孩子...在槐树洞里冻了三十年...白露后退半步,撞翻了桌上的烛台,火苗窜起的瞬间,她看见女人的脚——分明是猫爪,却穿着双绣着牡丹的红布鞋,正是奶奶压在箱底的那双陪嫁鞋。
黑猫的嚎叫从院外传来,女人突然化作黑烟散去,布娃娃掉在炕上,黑布滑落,露出下面已经风干的婴儿脸,左眼角同样有颗泪痣,左脚踝处三道深深的抓痕,和白露的胎记分毫不差。
村委会的灯光在雪夜里像团昏黄的鬼火。
白露攥着那张诊疗单推开门,老李头正在煤油灯下记账,看见她手里的纸,钢笔掉在账本上,墨水滴在黑山旅游开发有限公司的字样上,晕开个不规则的黑圈。
你都知道了?老李头的声音比窗外的北风还冷。白露盯着他袖口的抓痕:我奶奶不是王秀兰,是陈凤兰,黑山村的守祠人。1962年她在山神庙捡到个女婴,就是我,对吗?
老李头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半本烧焦的族谱:黑山姥姥不是神,是百年前村里的一个产妇。她难产而死,黑猫叼着她的魂魄守在坟前,后来坟上长出了老槐树,树下总蹲着只瘸腿黑猫。1931年大旱,是她显灵救了全村,村民这才盖了祠堂。
他翻到烧剩的那页,上面画着个怀抱黑猫的女子,左脚踝三道爪痕:每代守祠人都要和黑猫签订契约,用自己的孩子替村里挡灾。你奶奶本该在1962年把亲生孩子献给黑猫,可她舍不得,就从山神庙捡了你——那时你刚被遗弃,左脚踝天生有三道胎记,正合了契约的征兆。
白露觉得浑身发冷:所以三十年前那场暴雨,奶奶用我代替她的亲生女儿,喂给了黑猫?老李头摇头:没那么简单。黑猫要的是守祠人的骨血,你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却被她用自己的无名指血养了十三年,早成了她的替身娃娃。1998年你离开村子,其实是她用断指破了契约,把劫数引到了自己身上。
窗外突然传来野猫群的嘶叫,白露看见无数绿眼睛在雪地里晃动,最前面的那只瘸腿黑猫,正对着村委会的方向磕头,每磕一下,槐树那边就传来一声闷响,像有人在砸棺材。
今晚是头七,老李头盯着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十一点,你奶奶的魂魄该回来了。她当年违背契约,黑猫一直在等机会讨回血债。现在开发公司要推平老槐树建度假村,黑猫的怨气更重了。
话音未落,屋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白露冲出门,看见奶奶的坟方向腾起黑雾,雾中隐约有个穿蓝布衫的身影,怀里抱着个襁褓,边走边哭:我的宝儿...娘对不住你...
她认出那是相册里1953年的奶奶,那时她还叫陈凤兰,左眼角的泪痣还没消失。黑雾飘到老槐树根前,树洞里突然伸出无数黑猫爪子,扯着襁褓往洞里拖,襁褓里露出的小手,手腕上系着和白露银锁同样的红绳。
露露!老李头的喊声惊醒了她。白露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在了槐树根前,指甲缝里嵌着树皮,掌心全是血。树洞里的黑瓷罐不知何时被打开,里面装着的不是骨灰,而是具风干的小猫尸体,左耳缺了半片,胸前别着枚银锁,锁片上刻着陈凤兰之女。
1962年,你奶奶的亲生女儿刚满月,老李头蹲下来,声音发颤,黑猫来讨契约,她把孩子藏在了山神庙,自己断了无名指血祭。可孩子终究没保住——你看见的布娃娃,其实是她女儿的尸体,被做成了替劫的人偶。
白露想起樟木箱里的账本,每个打叉的名字都是守祠人的后代,而她的名字后面,跟着个小小的字。雪突然停了,瘸腿黑猫不知何时蹲在她脚边,用脑袋蹭她的手心,这次她没躲,反而摸到猫脖子上有圈陈旧的勒痕,和奶奶相册里1953年那只黑猫的项圈印记一模一样。
喵——黑猫突然抬头嘶叫,槐树洞里传出婴儿的啼哭。白露鼓起勇气伸手进去,摸到个温热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个襁褓,里面躺着个熟睡的女婴,左眼角有颗泪痣,左脚踝三道红痕还渗着血,分明是刚抓出来的。
襁褓里掉出张纸条,是奶奶的字迹:露露,三十年前我没保住自己的孩子,现在把黑猫的还给它。银锁片里封着你十三年的阳气,用它堵住树洞,老黑就不会再缠着村里了。
女婴突然睁开眼,绿眼睛映着白露的脸,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白露打了个寒颤,想起奶奶临终前说的,终于明白——所谓守祠人,从来都是用自己的骨血喂养黑猫,而她,作为被捡来的替身,终究要代替奶奶的亲生女儿,成为新的祭品。
黑猫突然跳上树洞,冲她低下脑袋,喉间发出近似呜咽的声音。白露摸了摸颈间的银锁,冰凉的锁片突然变得温热,锁片背面的二字正在发光。她咬了咬牙,解开红绳,把银锁放进树洞,就在触碰到黑瓷罐的瞬间,整个槐树突然发出耀眼的金光,树洞里的碎瓷片自动拼接,露出完整的黑妈妈瓷像——怀抱婴儿的妇人,左脚踝三道爪痕,右眼角泪痣泛着温润的光。
瓷像底座刻着行小字:每三十年,以守祠人血祭,换全村平安。白露终于懂了,奶奶当年为什么给她起名——二十四节气里,白露是昼夜温差最大的日子,正如她的身份,半是人,半是替劫的。
雪又开始下了,这次是细细的雪粒子,打在瓷像上沙沙作响。黑猫突然化作一阵青烟,瓷像怀里的婴儿发出清亮的啼哭,而远处奶奶的坟头,飘起了一缕白烟,渐渐凝成个模糊的笑脸,左眼角的泪痣,不知何时消失了。
白露抱起树洞里的女婴,发现她手腕上的红绳不知何时系在了自己腕上,绳头刻着陈白露三个字。女婴打了个哈欠,在她怀里蹭了蹭,露出左脚踝的三道红痕,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粉色,像新生的桃花。
雪越下越大,老槐树在风雪中挺直了躯干,树洞里的黑妈妈瓷像泛着柔和的光。白露知道,属于黑山村的故事,远没有结束——下一个三十年,又会有新的守祠人,抱着新的替劫娃娃,在雪夜里叩响山神庙的门。
而她怀里的孩子,左眼角的泪痣正在慢慢变淡,终有一天会消失,就像奶奶相册里那个扎麻花辫的姑娘,终究变成了墓碑上模糊的名字。雪地里,黑猫的脚印渐渐被覆盖,只留下个小小的字,印在新立的黑山姥姥之位木牌前,像句无声的承诺,又像声漫长的叹息。
后续故事可以围绕陈白露留在黑山村重建祠堂、揭开更多关于黑妈妈和守祠人的历史秘密展开,加入现代开发与传统文化的冲突,以及黑猫族群、其他仙家势力的互动,同时描写白露与养女小满之间的母女羁绊,小满逐渐展现出的特殊能力,和三十年一次的仪式背后的真相。您对这个开头和后续方向有什么想法吗?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把故事打磨得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