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刚用脚踢开堆积如山的塑料瓶，霉味混合着动物腐臭扑面而来。我捏着鼻子，手电筒光束扫过城中村这栋即将拆迁的二层小楼，墙皮剥落处露出泛黄的老照片——穿的确良衬衫的女人抱着个襁褓，身后蹲着只通体雪白的刺猬。
房东说他爹当年是国营皮毛厂的，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说不定阁楼有老货。上周在旧货市场，一个戴瓜皮帽的老头塞给我张纸条，上面写着槐安里19号，白仙送财。
阁楼天窗破了个洞，月光漏进来，照见中央摆着个雕花樟木箱。小刚眼疾手快掀开箱盖，里面却只有件染血的红肚兜，兜角绣着五只刺猬，其中一只被利刃划烂，露出里面的棉絮——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抓破的。
晦气。小刚骂了一声，正要盖上箱子，突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哭声从楼下传来，空洞而沙哑，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我浑身发冷，想起城中村流传的传闻：这栋楼原是国营皮毛厂的职工宿舍，三十年前有个女职工难产而死，死后家里养的白刺猬集体撞墙自杀。
快走！我拽着小刚往楼下跑，经过二楼转角时，他突然惨叫一声，踉跄着扶住墙。我转头看去，只见他手背上插着三根钢针般的尖刺，刺尖沾着黑血，而墙角的阴影里，有团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深夜急诊室里，医生盯着小刚手背上的伤口，皱眉道：这不像动物咬的，倒像是被什么带刺的东西扎穿了。我想起那个白影，喉咙发紧，却不敢说出实情。
回家后，我打开电脑搜索白仙复仇，弹出的信息让我毛骨悚然：东北民间传说中，白仙（刺猬）最忌杀身之祸，若伤害其族群，会遭千针刺魂之罚——被白仙的脊刺贯穿经脉，七日内必死。
凌晨三点，我被客厅的动静惊醒。借着月光，我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正在翻找冰箱，那影子浑身覆盖着尖刺，后背隆起的轮廓分明是只巨大的刺猬。
我抓起台灯砸过去，那影子猛地转身，我看见一张半人半兽的脸——眼窝深陷，鼻尖长着细密的绒毛，嘴角咧开露出两排锯齿状的牙。
还给我......它发出含糊的低吟，朝我走来。我转身想跑，却被门槛绊倒，后脑勺重重撞在地上。昏迷前最后一眼，我看见那东西举起前爪，锋利的刺尖滴着黏液，正对着我的咽喉。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小刚坐在床边，手背上缠着绷带，脸色比平时白了几分：你昨晚发了疯似的撞墙，嘴里喊着别扎我
我心有余悸地把昨晚的遭遇告诉他，小刚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团：我在老宅楼梯缝里找到的，像是封遗书。
展开纸团，褪色的蓝墨水写着：桂兰，对不起，我不该听厂里的话杀了那窝刺猬。它们的血渗进红肚兜里，现在每晚都有白影来抓我......落款是1993年6月15日，陈建军。
陈建军？小刚猛地想起什么，咱们昨天遇见的老头，不就叫陈建军吗？没错，那个在旧货市场给我们纸条的瓜皮帽老头，名片上确实印着陈建军 古董中介。
我们立刻赶到旧货市场，却发现陈老头的摊位已人去楼空，相邻的摊主说：老陈啊，半个月前就住院了，浑身长满脓疮，医生说是什么皮下异物增生
我掏出手机，翻出在老宅拍的照片，指着照片里的女人：您认识她吗？
摊主脸色一变：这不是老陈他老婆吗？难产死的那个。听说她临死前抱着白刺猬不肯撒手，后来老陈把那刺猬剥了皮，做成标本摆在床头......
根据纸条上的地址，我们找到了陈建军的老家——城郊的莲花村。村口有座荒废的土地庙，庙门匾额上白仙祠三个字被红漆涂得斑驳，门前摆着半碗发黑的小米粥，粥里泡着几枚带血的刺猬刺。
小心。小刚突然拉住我，指向庙墙根。那里躺着三只死刺猬，每只背上都插着三支钢钉，像是某种祭祀仪式。
推开庙门，霉味更浓了。供桌上摆着个玻璃罩，里面是只风干的白刺猬标本，正是照片里女人抱着的那只。标本前摆着五个红肚兜，每个肚兜上都绣着刺猬，其中一个破破烂烂的，正是我们在樟木箱里见到的。
你们终于来了。沙哑的声音从神像后传来，陈建军拄着拐杖走出来，脸上缠着纱布，露出的皮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三十年前，我为了交投名状进皮毛厂，带人端了白仙的窝，杀了母刺和四只幼崽。桂兰抱着母刺不肯放，结果难产而死......
话音未落，供桌上的标本突然动了，风干的刺针一根根竖起，在空中悬浮成扇形。陈老头惊恐地尖叫：它来索命了！当年我把它的内丹剜出来泡酒，现在它要拿我们的血来换！
我看见无数白影从房梁上垂下来，那些影子都穿着红肚兜，兜角的刺猬绣像瞪着空洞的眼睛。小刚突然指着玻璃罩惊呼，里面的标本已经变成一堆白骨，而白骨堆里，有颗跳动的红色珠子——正是传说中的白仙内丹。
要破局，就得用当年的血债血偿。陈老头掏出把生锈的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腕，血珠滴在内丹上，发出的声响，今晚子时，你们带着内丹去莲花潭，把它还给白仙。记住，千万不能回头看......
莲花潭位于村后深山，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我攥着内丹，掌心全是汗，小刚举着手电筒，光束扫过潭边的石刻——刻着的不是龙，而是密密麻麻的刺猬，每只刺猬都咬着前一只的尾巴，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
刚走到潭边，身后的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成千上万只刺猬在爬行。小刚声音发抖：小明，你听，好像有人在哭......
我想起陈老头的警告，死死盯着潭水，不敢回头。水面突然泛起涟漪，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女人浮出水面，她的头发里缠绕着水草，怀里抱着只白刺猬，刺猬的刺上挂着水珠，每一滴都折射出我的倒影。
还给我......女人开口了，声音和那晚在老宅听到的婴儿啼哭声重叠，还我的孩子......
我正要把内丹扔进潭里，小刚突然惨叫一声，手电筒掉在地上。我下意识转头，看见他的后背插满了刺，那些刺正从皮肤下钻出来，像是他自己长出的脊刺。而树林里，无数双红色的眼睛正盯着我们，每双眼睛下方都挂着泪痕。
内丹从手中滑落，滚到潭边的石刻旁。突然，所有石刻的刺猬都活了过来，它们蠕动着挤成一团，拼成一个巨大的刺猬图腾。女人怀里的白刺猬跳下来，站在图腾中央，昂首发出尖啸。
它们不是要报仇，我突然想起陈老头的话，是要超度。三十年前，皮毛厂为了做刺猬皮大衣，屠杀了整个白仙族群，母刺为了保护幼崽，用内丹护住它们的魂魄，自己却含恨而死。这些年它们附身在红肚兜里，只为找到当年的凶手，完成血祭仪式。
对不起......我跪在地上，对着白仙磕头，我们不知道真相，误触了你们的禁忌。
白刺猬走到我面前，尖刺上的血珠滴在我手上，竟化作一朵白色小花。女人的身影渐渐透明，她怀中的襁褓突然裂开，里面掉出五颗发光的珠子——正是五只幼刺的内丹。
走吧，以后别再伤害生灵。女人的声音渐渐消散，树林里的红眼也随之熄灭。小刚倒在地上，背后的刺慢慢缩回皮肤里，只剩下几道淡淡的血痕。
我们带着五颗内丹回到白仙祠，供桌上的红肚兜已经全部消失，只剩下那只母刺的白骨。我们把内丹放在白骨旁，突然刮起一阵清风，白骨和内丹一起化作粉末，随风飘散。
回到城里后，我们再也没见过白影。小刚的手伤渐渐愈合，只是偶尔会在阴雨天感到刺痛，像是当年的刺还留在骨缝里。
某天路过宠物店，我看见一只白色的刺猬蜷缩在笼子里，眼睛像两颗红宝石。店员说它是被人遗弃的，我毫不犹豫地买下它，给它起名叫。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小白变成一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她笑着对我说：谢谢你们让妈妈和弟弟们回家。然后她转身跑向一片开满白花的树林。
三个月后，城中村已变成废墟，唯有那棵老槐树还立在原处，枝头挂着个褪色的红肚兜。我抚摸着掌心的白色胎记——自从在莲花潭接过白仙血珠，这里就多了片刺猬刺状的纹路。
小明，快来看！小刚在宠物医院里喊我。他现在是有名的动物医生，任何伤病的小动物经他手都会奇迹般康复。我凑近笼舍，看见只左前爪骨折的小白刺猬，它转头看向我，眼睛里竟映出莲花潭底的景象。
它说有人用捕兽夹伤了它。我惊讶地开口，这是第一次听懂动物语言。小刚手中的镊子落地，我们对视一眼，想起陈老头临终前的话：触碰过白仙内丹的人，会成为人仙之间的桥梁。
当晚，我梦见无数刺猬在荒原上奔逃，身后跟着辆满载铁笼的货车，车身上印着天华皮毛制品厂。醒来时，枕边放着三根带血的刺，刺尖粘着蓝色尼龙线——和白天那只小白刺猬身上的伤口吻合。
通过动物救助站的志愿者，我们查到天华厂的地址在郊区工业园。深夜翻墙进厂，刺鼻的甲醛味熏得人头晕，车间里亮着暗红的灯，成排铁笼里挤满了刺猬，每只刺猬的眼睛都被缝上，防止它们互相撕咬。
这批刺皮要赶在立冬前送到南方，拐角传来男人的声音，上头说了，白仙刺最值钱，尤其是眉心有红点的。
我捂住嘴，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小刚的手背上泛起青筋，他触碰过的铁笼栏杆竟结了层薄霜——这是他最近才发现的能力，能通过接触生灵治愈伤痛，也能让恶意凝结成冰。
突然，最里侧的铁笼发出异响，一只浑身雪白的刺猬站了起来，它眉心的红点像颗血珠，正是莲花潭边见过的白仙幼崽。小白刺猬看向我们，笼子上的锁自动弹开，所有刺猬开始啃咬铁丝网，发出此起彼伏的声。
有 intruder！男人的吼声传来，强光手电照在我们脸上。我看见他腰间别着的剥皮刀，刀柄上刻着五只刺猬——和陈建军当年的匕首一模一样。
小刚抓起地上的铁管挥向打手，我趁机抱起白刺猬往门外跑。身后传来惨叫，回头时只见无数黑影爬上打手们的身体，那些黑影是白天救助的流浪猫、瘸腿的野狗，还有数不清的刺猬，它们咬断电线，车间顿时陷入黑暗。
白刺猬在我怀里发出尖啸，所有刺猬的脊刺同时竖起，在空中悬浮成刺猬形状的利刃。我想起陈老头说过的千针刺魂，连忙大喊：它们只要自由，别杀他们！
尖啸声突然转为呜咽，刺猬群转向砸开所有铁笼，带着同伴往树林里跑。天华厂的老板举着猎枪追出来，枪口对准了白刺猬。我本能地扑过去，后背传来刺骨的疼痛——不是子弹，而是无数根刺猬刺穿透了我的衣服。
小明！小刚的怒吼声中，我看见他掌心的霜花蔓延到老板身上，猎枪冻成冰块碎裂。白刺猬舔了舔我伤口，那些刺竟自动退出，留下淡白色的印记，像朵盛开的刺梨花。
天亮时，我们在树林里发现了天华厂的账本，里面详细记录着三十年来捕杀白仙的罪行——他们通过在城中村投放带符咒的红肚兜，引诱白仙附身在人类旧物上，再趁机捕捉。
看这个。小刚指着账本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陈建军站在皮毛厂门口，身边是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她怀里抱着的白刺猬眉心有红点，正是现在的白仙幼崽。
她是桂兰的妹妹，白刺猬突然开口，我震惊地看着它，原来开灵智的仙兽能化人言，当年姐姐难产时，我被她偷偷送走，才躲过一劫。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姐姐的内丹，直到你们出现......
幼崽带我们来到莲花潭底，那里有个天然溶洞，洞壁上嵌着无数刺猬骸骨，中央石台上放着颗发光的珠子——桂兰的内丹。幼崽将五颗幼丹放在旁边，瞬间形成五行阵，洞顶垂下的钟乳石竟变成刺猬形状，每根石尖都挂着露珠，像是凝固的眼泪。
天华厂老板手里有件法器，幼崽说，是用我母亲的脊刺做的，叫五仙钉魂耙，你们必须毁掉它，才能彻底终结这场恩怨。
冬至前夜，我们潜入天华厂老板的别墅。地下室里，整面墙都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白仙标本，正中央挂着件由刺皮拼成的坎肩，正是当年陈建军没完成的白仙寿衣。
来得正好。老板从阴影里走出，手里把玩着那把剥皮刀，刀身上缠着红绳，串着五颗内丹——正是桂兰和四只幼崽的。今晚子时，用你们的血祭仙，我就能长生不老。
小刚突然喷出一口血，他胸前不知何时插着三根钢钉，正是天华厂用来固定刺皮的工具。我这才想起，昨晚救助刺猬时，他曾替我挡住飞来的铁钩，原来恶意早已种下。
小明，用内丹......小刚艰难地说，指尖的霜花蔓延到钢钉上。我恍然大悟，掏出怀中的五颗幼丹，按五行方位摆放在地上。老板惊恐地后退，却被墙上的标本缠住，那些风干的刺针纷纷飞起，扎进他的皮肉。
子时的钟声响起，桂兰的内丹从天而降，悬在五行阵中央。所有标本同时破碎，化作白色烟雾，烟雾中浮现出桂兰的虚影，她抱着四只幼崽，对我们微笑着点点头。
老板发出最后的惨叫，他身上的刺皮坎肩突然活了过来，无数刺针钻进他的七窍。我闭上眼睛，只听见幼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恩怨已了，以后人间事，就靠你们守护了。
天亮后，别墅地下室变成了花海，所有福尔马林瓶里都盛开着白色花朵，花瓣形状像刺猬的尖刺。小刚手背上的钢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白色的绒毛，阳光照过，竟化作点点星光。
我们在老槐树旧址开了家灵栖动物诊所，门口挂着块木牌：白仙过境，请勿杀生。每天都有流浪动物找上门来，有的瘸腿，有的瞎眼，但在小刚的治疗下都会康复，而我能听懂它们的故事——关于伤害，也关于宽恕。
某个雨夜，我看见诊所窗台上蹲着只白刺猬，它眉心的红点像盏小灯。我打开门，它却消失了，只留下片带露的花瓣，花瓣上隐约映出莲花潭的水波纹。
小刚说，这是白仙族群给我们的印记，从此我们既是凡人，也是连接人仙两界的桥梁。每当城市里响起施工的轰鸣，或是有人在街角丢下带刺的陷阱，我们都会收到警告——来自风中的呜咽，或是动物眼中的泪光。
而那个关于白仙的传说，也在新一代的城中村流言里变了模样：有人说看见穿白衣的姑娘抱着刺猬逛街，有人说深夜的巷口会出现卖小米粥的摊子，粥里泡着发光的刺......但只有我们知道，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那些渺小却坚韧的生命从未离开，它们只是学会了用更温和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