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笔一千四百万的尾款确认到账,那份厚重的购房合同真正属于自己时,二驴子捏着合同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不是心疼钱,而是心头那块压了二十多年、名为“贫困”和“无能为力”的巨石,终于被这沉甸甸的纸页轰然击碎。
五万一平,三百二十方,一千六百万!这串数字像滚烫的烙印,烫得他心尖发麻,却又无比踏实。
“妈…您老再也不用挤在那破筒子楼里,闻着隔壁的油烟,听着楼上的吵架了…”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旋,让他眼眶有些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把合同仔细收好。
转头看向忙前忙后的大姐王欣,二驴子咧嘴一笑,带着点混不吝,但眼神异常认真。
“姐,活儿还没完。赶紧的,安排最好的家政,里里外外给我拾掇干净喽!过几天,咱就把妈和小妹,风风光光接过来!”
王欣正指挥着助理处理文件,闻言一愣,猛地回头:“啥?这…这房子…你是打算给全家住?不是你自己个儿和鲍杰的…?”她一直以为弟弟这别墅是买来结婚充门面的。
二驴子走过去,难得没嬉皮笑脸,大手重重拍在王欣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姐,这些年,咱妈受了多少苦,你为这个家又担了多少担子,小弟我心里门儿清。以前我混蛋,不懂事,光知道瞎混。”
他顿了顿,眼神里有种王欣从未见过的、属于真正男人的坚毅,“现在,我长大了。往后,该轮到我这当儿子的,当弟弟的,给你们娘仨儿遮风挡雨了!这大房子,就是咱的新窝!”
“老二…”
王欣瞬间红了眼眶,声音哽咽。眼前这个曾让她操碎了心、恨铁不成钢的混小子,仿佛一夜之间拔节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担当,懂事的让她心尖发酸发疼。
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重重地回握了一下弟弟的手臂,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带着浓重鼻音的:“好…好小子!姐…姐知道了!”
要不是洪丽丽和几个助理还在旁边,她真想抱着这个让她又气又疼的弟弟,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手续彻底办完。鲍杰那边公司电话一个接一个,她歉意地对二驴子点点头:“天庆,我得先回公司了,几个项目等着拍板。”她的时间,是以分钟计算的。
“得嘞,杰你忙你的!我这儿也完事了!”二驴子赶紧应道,亲自把鲍杰送上了她那辆低调奢华的座驾。
看着车汇入车流,他才长长舒了口气。这房子的事尘埃落定了,心头大石落地,但另一股子劲儿又顶了上来了——古董!
他一刻也等不及,招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滨城最大的古玩市场——华宫古文化城。
车子刚在街口停稳,二驴子推门下车,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整条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喧嚣声浪直冲耳膜!街道两旁密密麻麻挤满了摊位,瓷器、玉器、木器、铜器、字画、旧书…五花八门,看得人眼花缭乱。
摊主们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吆喝着,真假掺半的“故事”满天飞。淘宝的、看热闹的、行家里手、纯粹撞大运的…形形色色的人挤在一起,空气里混杂着旧物特有的尘土味儿、汗味儿和隐约的线香气。
“这…这他娘的是赶大集还是打仗啊?”二驴子看着这乌泱泱的人海,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淘宝捡漏的兴奋小火苗,“噗”一下被浇灭了大半。
他踮着脚往前张望,除了人头还是人头,好点的摊位前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一股巨大的沮丧感涌上来,他忍不住嘟囔:“操!这么多人跟蚂蚁搬家似的,好东西怕是早八百年就被人捡光了吧?还能轮得到我二驴子捡漏?这他妈不是大海捞针吗!”
他挠了挠头,看着这沸腾的古玩江湖,一时有点傻眼,不知该从何下手了。刚才在售楼处指点江山的豪气,瞬间被这汹涌的人潮拍在了沙滩上。
一上午的暴晒和失望,像滚烫的沙子塞满了二驴子的脑子。
三条街逛下来,腿肚子发软,嗓子眼冒烟,看啥都像蒙着一层油腻的假光。
鼻烟壶堆得像小山,摊主个个拍着胸脯说是“明晚清早”的;破碗烂罐、发黄的字画更是铺天盖地,看得他眼晕。
最让他泄气的是,屁的“灵气”都没感应到!难道真像小说里写的,古董还得分三六九等,不够格的根本不入流?
“恁娘的!老子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子!信那些鬼扯的小说捡漏?”
二驴子心里那点最后的耐性终于被烈日烤成了渣,狠狠啐了一口热痰在地上,“再来这鬼地方捡漏,老子‘王’字倒过来写!”
他烦躁地一甩手,转身就要逃离这片“假货海洋”。
“唉?”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扫过那口热痰落地的前方——一个不起眼的摊位。
摊主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圆领老头衫、顶着破草帽的胖大叔,整个人像个被汗水浸透的肉球,正烦躁地挥舞着一把破蒲扇,脸上的汗珠子跟小溪似的往下淌,也扇不走一丝暑气。
鬼使神差地,二驴子脚步一顿,又转了回来,蹲在了这个肉球大叔的地摊前。
摊子上东西不多,也杂七杂八:几个灰扑扑的瓷碗,几块看不清雕工的破石头,几本卷了边的旧书,还有一小堆锈迹斑斑、粘着泥土的铜钱胡乱堆在摊子角上。
“小兄弟,想淘点啥?我这可都是正经老物件儿!汉瓦当、唐铜镜、宋瓷片、明清玉…应有尽有,保真!”肉球摊主一看有客,立马来了精神,唾沫星子混着汗珠开始喷。
二驴子听得耳朵起茧,实在懒得废话,随手抄起摊子上一个沾满灰尘、毫不起眼的砚台,入手倒是沉甸甸的:“这破玩意儿,咋卖?”
“哎哟!小兄弟!您这眼力!绝了!”肉球摊主一拍大腿,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二驴子挖出了金矿。
“这可是宝贝啊!东晋!书圣王羲之!佑军将军用过的!您瞅瞅这底款,‘佑军’二字,力透纸背,古意盎然呐!”他唾沫横飞地指着砚台底部模糊不清的刻痕。
二驴子抬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眼前这个浑身冒油的肉球:“大叔,这天儿快把人烤熟了,您搁这儿叭叭叭说评书呢?累不累?痛快点儿,多少钱?”
肉球摊主被噎了一下,尴尬地抹了把脸上的油汗,挤出个笑容:“嘿嘿…小兄弟爽快人!那…这个数?”他伸出肉乎乎的手掌,比了个“八”。
“八块?”二驴子故意问。
“哎哟喂!八万!这可是王羲之……”
“多少?!”
二驴子“腾”地站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砚台差点脱手,“就这破石头?给你八百我都嫌硌手!要不是我家老头过两天七十大寿,点名要个老物件儿充门面,我看都懒得看一眼!”
他说完,作势就要走,动作干净利落,毫无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