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北仙界太川坞,升仙池。
池畔氤氲的仙气如同实质的乳白色绸缎,缓缓流淌、盘旋,将四周嶙峋的怪石与枯寂的远景都晕染得模糊不清。
空气中弥漫着并非下界草木清香,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些许金属质感的奇异气息,这便是仙灵之气,但对于初临此境者,首先感受到的并非其神异,而是那无处不在、仿佛能将魂魄都冻结的寒意。
孙大福搓了搓几乎冻得麻木的手,对着身旁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融低声道:
“老马,瞅瞅这天色,太阳都快沉到冰崖后面了,这鬼地方,连仙气都带着冰碴子。我看啊,今天不会再有人升上来了吧?不如咱们……”
他挤了挤眼,意思不言而喻。
马融将手更深地缩进厚实的袍袖里,只露出半张被寒气呵得发白的面孔,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谨慎:
“上头给的死命令,守足三天,一个时辰都不能少。咱们太川坞地处偏僻,资源匮乏,好不容易才轮到一次接引新人的差事,这可是露脸的机会,虽然苦点。现在提前撤?万一前脚走,后脚就来人,或是被巡察使撞见,你我还想不想在坞里待了?那寒冰洞里的仙源矿,可正缺人手呢!”
孙大福闻言,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似乎“寒冰洞”和“仙源矿”这几个字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转头瞥了眼不远处那十七个瑟缩的身影。
那些人刚从下界飞升,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象征性的“仙袍”,此刻在仙界凛冽的寒气与巨大的重力压迫下,一个个脸色青白,浑身打颤,如同暴风雨中无所依凭的鹌鹑。
“唉,也是些倒霉蛋。”
孙大福叹了口气,语气里却没什么真正的同情。
马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撇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
“倒霉?这叫给他们上的第一课!下界那些凡人,还有那些刚得道的小家伙,总以为仙界是逍遥福地,仙人个个餐风饮露,与天地同寿,无忧无虑。哼!他们哪里知道,这仙界之大,规矩比星河里的沙子还多,争斗起来,比下界更加血腥残酷!为了些许资源,为了攀附更强的势力,师徒反目、道侣成仇、甚至血亲相残的事,还少吗?让他们刚来就吃点苦头,磨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清醒清醒脑子,免得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孙大福听了,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带着点猥琐的笑容,露出一口标志性的褐黄色大板牙:
“嘿嘿,老马你说的在理。等他们在仙源矿里抡上两年镐头,见识了仙界的‘规矩’,什么雄心壮志、旖旎幻想,都得给磨没了!欲望?到时候啊,能啃上一口不带矿渣的硬面饼,喝上一碗热乎的碎仙草汤,那就是天大的享受喽!”
两人正嘀嘀咕咕交换着过来人的“经验”,眼看三天时限将尽,天际最后一丝微光也即将被墨蓝色的天幕吞噬。
马融掏出计时用的沙漏看了看,正准备招呼孙大福集合人手返回。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身后那一直平静流淌的升仙池,中心处猛然翻滚起来!氤氲的仙气如同烧开的沸水,剧烈涌动,一道微弱的金光自池底透出,越来越盛。
噗通!
一个身影有些踉跄地在那金光包裹中显现出来,正是二驴子。
“嗬!这仙界……咋比俺们那旮沓的腊月天还冷?”
二驴子刚稳住身形,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神念一动,一件厚实暖和的棉袍就凭空出现,被他麻利地套在了身上。
这动作行云流水,与他刚刚飞升、理论上应该一无所有的状态格格不入。
当周身那层保护性的接引金光缓缓消散,二驴子才开始真正打量这个梦寐以求的世界。
入眼皆是茫茫仙雾,气息凛冽而陌生,曾经充盈天地的灵气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精纯、更霸道、仿佛能直接钻入骨髓里的能量——仙气。
“这就是仙气哈?”
他尝试着吸入一丝。顿时,一股冰凉却充满磅礴生机的气流涌入肺腑,竟无需像下界修炼时那样通过功法引导、经由经脉周天转化,而是直接渗透进四肢百骸,滋养着肉身!
虽然这滋养过程伴随着巨大的重力压迫,让他感觉像是背负了一座大山,腿脚阵阵发酸,但仙气相对于灵气的绝对优势,已让他心头狂喜。
“要不说挤破头都想成仙呢!这仙气,跟灵气比起来,简直就是精钢对上烂铁,完全不是一码事!”
二驴子呲牙一乐,露出带着几分憨傻和精明的笑容,
“咱现在也是仙人了哈!是不是能像戏文里唱的那样,腾云驾雾,朝游北海暮苍梧……诶?……不对啊!”
他试着意念一动,想要离地而起,却感觉双脚如同被焊在了地上。
别说飞了,就连稍微跳一下都异常费力。这仙界的重力,远超他的想象。
回想起在下界时,自己弹指间山崩地裂、呼风唤雨的神通,再看看此刻连站立都嫌腿酸的窘境,他不由得咧开嘴,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仙界,看来没那么好混。
“喂!那小子!发什么呆呢?还不快滚出来!就等你一个了,再磨蹭,把你扔这儿冻成冰雕!”
孙大福不耐烦的吼声如同炸雷,在寂静的池边响起,把正沉浸在落差感中的二驴子吓了一跳。
他刚升仙界,神念被压制得厉害,仅能感知周身十米范围,根本没发现池外还有人。
二驴子连忙应了一声,小跑着踏出升仙池。立刻,他感受到了另外十七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厚棉袍上。
那些先他一步飞升的人,此刻正冻得嘴唇发紫,牙齿打颤,看向二驴子的眼神充满了惊疑、羡慕,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这小子……他娘的真是个怪胎!他咋就知道提前备着棉袍?”
有人低声嘟囔,声音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