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城北区域以其独特的静谧与秩序,迥异于城南的喧嚣无序和城西的衰败景象。此地汇聚了众多深藏不露的豪宅与门面朴素却底蕴深厚的商铺。随着宵禁令的施行,这片区域愈发沉寂无声,唯有更夫敲击梆子的声音,在曲折幽深的小径上空旷地回响。
柳白紧随着血煞匿踪符所释放出的细微而坚定的指引,轻盈地穿梭于逼仄巷弄的暗影之中。他注意到,符牌表面的细碎裂纹仿佛因为这个神秘的牵引而悄然延伸,其上镌刻的暗红色蛇形符文闪烁着极其不稳定的光芒,宛如风雨中的摇曳的烛火。
终于,他的脚步在一处封闭的窄巷尽头停驻。映入眼帘的是高耸且略显沧桑的墙面,顶端点缀着几丛枯萎的野草,乍看之下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然而,手中的符牌此刻传递出前所未有的温暖,并伴随着轻微而规律的震动,仿佛在向他宣告某种重要的发现。
就是这里了。
他凝神感知,墙体并无机关消息的痕迹,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淡薄、却被符牌敏锐捕捉到的奇异药味,混合着某种……活物蜕皮后的腥气。这气味被某种阵法巧妙地遮掩、束缚在极小范围内,若非符牌指引,绝难发现。这种气息如同古老传说中的幽魂,在寂静的夜晚低语,让人不寒而栗。
他伸出手,没有去推墙,而是将一丝太阴煞力缓缓注入符牌。
“嗡……”
符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鸣,那蛇形符文骤然亮起,射出一道纤细的暗红光线,照在墙面某块看似普通的青砖上。那光芒如同夜空中最黯淡的星辰,却又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青砖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带着陈腐与腥甜交杂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洞口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
柳白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缩,便钻了进去。
身后青砖悄然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有过任何缝隙。
洞内并非想象中向下的阶梯,而是一条水平向前的、粗糙开凿的甬道,仅能弯腰前行。空气污浊,那古怪的药味和腥气愈发浓烈。黑暗中,柳白的视觉受限,但灵觉却将周遭一切清晰地反馈回来——湿滑的墙壁,脚下偶尔踩到的不知名硬物,以及前方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仿佛无数细足爬过地面的窸窣声。这些声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接近。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的幽暗寒泉开始缓缓流动,他的气息被收敛到了极致,就像夜晚中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移动着。
大约走了几十步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黄色光芒,那些细微的声音也越来越明显。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比想象中还要大的地下室。
房间里有几盏昏暗的油灯,灯光跳动着,投射出晃动变形的影子。空气中的奇怪味道非常浓重,几乎可以触摸到。房间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架子,是由一种暗红色的木材制成的,上面放满了各种形状的瓶子、盒子和袋子。一些透明的容器里面装着颜色奇特的液体或者缓慢移动的小虫。
在架子前面,有一个弯腰的人影正在专心致志地用石臼捣着什么东西,发出了沉重的“咚咚”声。这场景让柳白想起了以前见过这个人的情景。
这个人就是以毒药闻名的毒手药王。
好像感觉到有人来了,毒手药王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药王缓缓转过身,那张如同干枯树皮的脸上,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精光。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柳白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他破损染血的衣袍和那不自觉散发出的阴寒煞气上停留片刻。随后,他的目光便死死钉在了柳白手中那枚布满裂痕、依旧散发着微弱红光的符牌上。
“啧啧……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活着找回来。”药王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看来,那井底的老鬼,没能留下你。连‘蚀魂魔煞’都没能要了你的小命……嘿嘿,有意思。”
他伸出枯瘦的手:“符牌给老夫看看。”
柳白没有立刻递过去,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这符牌,究竟是什么?为何能感应到此处?又为何……对那井底魔物有所反应?”
药王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发出嗬嗬的怪笑:“小子,问题不少。不过,看在你帮老夫‘测试’了这‘血煞引’效果的份上,告诉你一点也无妨。”
他指了指柳白手中的符牌:“此物名为‘血煞引’,并非单纯的匿踪符。它以秘法炼制,核心融入了一丝‘幽影冥蛇’的残魂与精血。此蛇生于至阴之地,性喜吞噬阴煞魔气,尤其对同源或精纯的阴属性能量极为敏感。老夫将其做成符牌模样,本是想借其特性,搜寻一些特殊的……‘药材’。”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给你此符,一是当时你付的‘代价’正好合用,二是也想看看,你身上那被‘点化’的太阴煞力,能否引动此符,或者说,能否在特定环境下,借助此符保住小命。看来,效果不错。那井底老鬼的残存煞力,还有那被镇压的‘蚀魂魔煞’,都是大补之物啊,嘿嘿……可惜,这符牌看来是快到极限了。”
柳白心中凛然。原来这老怪物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给自己这符牌,既是交易,也是一场利用和测试。他沉声道:“那魔物,究竟是什么?‘蚀魂魔煞’又是什么?”
“魔物?”药王嗤笑一声,走到那多宝格前,从一个黑陶罐里捏出一撮腥臭的粉末,撒进石臼,继续捣了起来,“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魔物。那是上古之时,被某位大能斩杀后,一丝不灭魔念附着于其随身兵器碎片上,历经万载岁月,吸收地脉阴煞与无数误入者的生魂怨气,形成的‘器灵’畸变体,近乎不死不灭,唯有特定的古老封印才能勉强镇压。至于‘蚀魂魔煞’,则是它本源魔气的一种,专蚀神魂,污秽法力,歹毒无比。”
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柳白一眼:“你能在煞气与魔气冲突下活下来,还借机突破了先天,看来你体内那‘种子’,品质比老夫预想的还要高……或者说,那种下‘种子’的人,手段更加超乎想象。”
柳白沉默。药王虽然性情乖张,但见识广博,所言恐怕八九不离十。
“那你可知,那种下‘种子’的说书人,究竟是何来历?目的为何?”
药王捣药的动作微微一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凝重与……忌惮。
“他?”药王的声音压低了些许,仿佛怕被什么存在听去,“老夫在这苍云城混迹数十年,三教九流,奇人异士见过不少,但此人……如同雾里看花,深不见底。他半年前突兀出现,看似随意点化几人,传下的却皆是逆乱常理、进境诡异却又隐患重重的法门。有人猜测他是某个隐世魔宗的传人,有人怀疑他是借体重生的老怪物,更有人觉得,他可能根本不是‘人’……”
“至于目的?”药王嘿嘿冷笑,“培养你们这些身怀特定煞力的‘炉鼎’,无非几种可能。一为修炼某种极其邪门的秘法,需要引子;二为喂养某种强大的魔物或法器;三嘛……或许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需要特定时辰、特定命格、特定修为的‘祭品’。”
每一个猜测,都让柳白的心沉下去一分。
“可有……应对之法?”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药王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石杵,轻轻拍去沾染在掌心的药粉,步履蹒跚地走向柳白。他凝视着柳白,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肌肤,直视其体内那股深藏不露的幽暗寒泉。
“你的煞力,已然与他紧密相连,犹如附骨之疽,若强行分离,必将引你走上不归之路。”药王沉思片刻,眼眸中闪烁出一抹狂热的光华。“或者,你选择接受命运的安排,祈求自己尚存些许利用价值,得以苟延残喘几日光阴。抑或……”
他低声细语,声音宛如毒蛇吐信般危险:“你必须设法超越他,于他‘收割’之前,反客为主,将他植入你体内的‘种子’连根拔起,并进一步吞噬他寄宿于其他‘炉鼎’中的力量。汇聚众力之威,方有一丝生的希望。然而,此路荆棘密布,险象环生,稍有不慎,恐将堕入万劫不复之地,甚至蜕变为更为恐怖的存在!”
吞噬说书人?柳白内心深处虽觉这一念头荒谬至极,却又似曾相识。它隐约与他在井底绝望之际,在煞灵本能驱动下吞噬同类、乃至魔气的经历相呼应。
药王洞察秋毫,洞悉了他的心思变化。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掌:“将符牌交予我吧,它的任务已经完成。此外,既然你远道而来,定然携带着由‘太阴煞力’凝结的心头血。再赐我三滴鲜血,我将赠予你一件‘小玩意’作为回礼。或许能在你下次遭遇‘同门’之时,为你增添几分意外之喜。”
柳白凝视着药王那双闪烁着贪婪之光的眼睛,它们仿佛两把锋利的刀子,随时准备刺入他的灵魂深处。手中的符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黯淡无光,这让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感。然而,面对眼前的险境,他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地逼出了三滴蕴含着精纯煞力的心头血,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集在一个精致的玉瓶中,然后郑重其事地递给了药王。
药王接过玉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随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多宝格前,从一个极其隐蔽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黑色人偶。这个人偶约莫巴掌大小,既不是金属制成,也不是木质雕刻,而是由一种未知材料打造而成。它身上布满了扭曲复杂的符文,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这就是‘替身傀’。”药王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只需滴上一滴你的鲜血,它就能在危急时刻为你抵挡一次致命的攻击或者追踪锁定。但切记,这只是一次性的物品,务必要谨慎使用。”
柳白接过那人偶,只觉得一阵寒意从指尖传来,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其中涌动。他按照药王的指示,轻轻滴下一滴鲜血在人偶上。顿时,那些原本暗淡无光的符文瞬间亮了起来,犹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随后又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交易已完成。”药王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你可以离开了。记住,要想在这世上活下去,就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其他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柳白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转身沿着来时的通道悄悄离开,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石室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药王捣药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着,咚咚作响,宛如沉重的脚步声踩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药王继续捣着药,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柳白刚才站立的地方。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既有对柳白潜力的认可和欣赏,也有对自己计划得逞后的期待和兴奋。
“太阴煞体……”他低声自语道,“若是我能将其炼制成‘玄阴尸傀’的话……”然而话音未落,他又摇了摇头,“可惜啊!已经被那位老怪物盯上了……不过嘛……如果他们两个能够互相残杀一番……”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就像是深夜里的猫头鹰发出的嘶哑叫声,在这片昏暗潮湿的地底世界里久久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