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驱散了鬼市最后的阴影,却也带来了白日的风险。柳白带着阿桓,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迅速融入了苍云城苏醒的喧嚣之中。他们不再寻找固定的藏身点,而是不断变换位置,利用复杂的地形和人流来掩盖行踪。
那块“幽冥鬼火令”在柳白怀中,如同揣着一块寒冰,时刻提醒着他潜藏的危险与……机遇。
根据那鬼市老头的说法,此令能调动幽冥宗暗桩,也能进入一些特殊之地。但如何调动?暗桩又在何处?这些都是未知数。贸然亮出令牌,无异于自投罗网。
柳白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切入点。
他的目标,锁定在了城北一家看似普通的棺材铺——“福寿斋”。
这是他从那弯刀杀手首领身上搜出的、除令牌外唯一有价值的线索——一张被小心折叠、压在靴底的油纸,上面用特殊的药水写着“福寿斋,卯时三刻”几个模糊的字迹,旁边还有一个与令牌背面火焰符文有三分相似的标记。
这很可能是一个接头地点与时间。
风险极大。可能是陷阱,也可能直面更强的幽冥宗高手。
但柳白别无选择。他需要情报,需要了解幽冥宗的动向,更需要弄清楚这令牌与说书人黑棋之间的关联。
次日,卯时初。
天色未明,晨雾弥漫。城北的街道冷清寂静,“福寿斋”那黑沉沉的招牌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两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森。
柳白将阿桓安置在远处一条可以观察到棺材铺后门的小巷里,再三叮嘱他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得出声,不得妄动。然后,他独自一人,如同一个普通的早起路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福寿斋”的斜对面,隐在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静静观察。
时间一点点过去,卯时二刻,三刻……
棺材铺依旧毫无动静,大门紧闭。
就在柳白怀疑那信息是否已经过期,或者根本就是个幌子时——
“吱呀——”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响动,棺材铺旁边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侧巷里,一扇与墙壁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暗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戴着斗笠、遮住大半张脸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缝隙中闪出,迅速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压低斗笠,快步融入了晨雾之中,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不是从正门出来,而是隐秘的侧门!行动如此鬼祟!
柳白眼神一凝,心中已然确定了几分。他没有立刻跟上那斗笠人,而是耐心地又等待了片刻。
果然,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侧巷的暗门再次无声开启,又一个穿着灰色短褂、做伙计打扮的人走了出来,他看似随意地打扫着门口的台阶,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暗哨!
这“福寿斋”,果然是幽冥宗的一处暗桩!而且戒备森严。
柳白心中迅速盘算。直接闯入肯定不行。亮出令牌?风险未知。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看似在打扫,实则负责警戒的灰褂伙计身上。或许……可以从他这里打开突破口。
柳白没有犹豫,整理了一下衣袍,将周身那丝冰冷气息彻底内敛,如同一个普通的、略带疲惫的江湖客,从树后转出,径直朝着棺材铺走去。
那灰褂伙计立刻注意到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警惕地望来。
“店家,早。”柳白走到台阶下,拱了拱手,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急切,“家中老母昨夜急病去了,想来订口薄棺,入土为安,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他说话的同时,右手看似无意地拂过胸前衣襟,将那枚“幽冥鬼火令”的背面火焰符文,极其短暂地、在伙计眼前晃了一下。
没有完全亮出,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记。
那灰褂伙计在看到那火焰符文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警惕瞬间被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所取代!他死死盯着柳白,似乎在确认什么。
柳白面色如常,眼神平静地与他对视,心中却已提起十二分警惕,体内那丝真气悄然运转,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短暂的沉默,仿佛过了许久。
那灰褂伙计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特殊的节奏:“客人节哀。只是小店规矩,卯时之后,不接白事,以免冲了喜气。您请回吧。”
这是暗号?还是拒绝?
柳白心中微动,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与焦急:“这……老母停灵在家,实在等不得啊!店家,可否通融一二?价钱好商量。”他一边说着,右手再次看似焦急地比划了一下,这一次,他将令牌的正面鬼头图案,也隐约露出了些许轮廓。
灰褂伙计看到那狰狞的鬼头,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眼神中的惊疑彻底化为了确认与……一丝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压低声音,快速道:“客人既执意如此,请随我来后院偏房稍候,我去请掌柜的定夺。”说完,他不再看柳白,转身推开那扇厚重的正门,率先走了进去。
柳白心中稍定,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他迈步跟上,踏入那阴森森的棺材铺。
铺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木材与油漆的混合气味,一口口尚未上漆的白茬棺材整齐排列,如同沉默的士兵,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灰褂伙计没有停留,引着柳白穿过前堂,来到一个狭小的、堆满杂物的小院,推开了一间不起眼的偏房木门。
“客人请在此稍候,切勿随意走动。”伙计说完,深深看了柳白一眼,随即转身离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门关闭的刹那,柳白立刻感觉到,这间看似普通的偏房,墙壁和门窗似乎都经过特殊处理,能有效隔绝声音和气息。而且,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阴冷监视意味的意念,从房间某个角落隐隐传来。
他被监视了。
柳白不动声色,在房间中央一张破旧的木椅上坐下,闭目养神,体内真气却保持着高度警惕,灵觉如同无形的触须,仔细感知着周围的任何异动。
等待,总是漫长的。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偏房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穿着黑色绸缎长衫、身材微胖、面带和气生财笑容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商铺掌柜,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精明的、如同毒蛇般的光芒。
他的目光在柳白身上扫过,尤其是在他怀中那隐约凸起的令牌形状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脸上堆起更热情的笑容,拱手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在下姓钱,是这‘福寿斋’的掌柜。不知贵客如何称呼?持令而来,所为何事?”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询。
柳白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钱掌柜:“姓名不足挂齿。持令而来,自然是有要事需借贵宗之力。”他没有起身,依旧坐在椅子上,姿态带着一丝属于“鬼火卫”应有的倨傲与冷漠。
钱掌柜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不变:“哦?不知是何要事,需要动用‘鬼火令’?据钱某所知,宗内诸位鬼火卫大人,近期似乎并无在苍云城活动的指令。”
他在试探!试探柳白的身份和来意!
柳白心中冷笑,知道关键时刻来了。他不能露怯,也不能给出太多具体信息。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完整的“幽冥鬼火令”,将其轻轻放在身旁的桌面上,鬼头与火焰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不该问的,别问。”柳白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我只需知道两件事。第一,宗内关于‘太阴煞力’与‘炉鼎’的最新动向。第二,持此令,我可动用的暗桩名单与联络方式。”
他没有直接询问说书人,而是从“太阴煞力”和“炉鼎”切入,这是他与幽冥宗最直接的交集点,也是最可能引向说书人的线索。
钱掌柜看着桌上那枚货真价实的鬼火令,又听到“太阴煞力”与“炉鼎”这两个敏感词汇,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缓缓开口道:“贵客既然持令而来,钱某自当配合。只是……宗内规矩,动用暗桩,需有明确任务凭证。至于‘太阴煞力’与‘炉鼎’之事……”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此事由影使大人亲自负责,乃是宗内最高机密之一,钱某位卑言轻,所知有限。只听闻近期似乎有一次重要的‘收网’行动,具体时间地点,非我等可知。”
影使?收网行动?
柳白心中剧震!这与他之前的猜测完全吻合!幽冥宗果然与说书人的“收割”有关!甚至可能,幽冥宗本身就是说书人计划的一部分!
“影使大人现在何处?”柳白强压着心中的波澜,追问道。
钱掌柜摇了摇头:“影使大人行踪莫测,非我等能够知晓。不过……”他话锋一转,看着柳白,“贵客若真想了解更深,或可持此令,前往城西‘听雨楼’。那里,或许有您想见的人,想知道的答案。”
听雨楼?
柳白记下了这个名字。这钱掌柜显然知道更多,但出于谨慎或级别所限,不愿再多说,而是给出了另一个指向。
“暗桩名单。”柳白不再追问影使,转而索要更实际的东西。
钱掌柜这次没有推脱,从袖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材质特殊的皮纸,递了过来:“此乃苍云城内部分可用暗桩名单与联络暗号,凭此令皆可调动。但钱某提醒贵客,非万不得已,切勿轻易动用,以免暴露,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柳白接过皮纸,扫了一眼,上面记录着七八个地点和对应的暗号,涉及酒馆、赌坊、当铺等三教九流之所。他将其小心收起。
目的已经达到,此地不宜久留。
柳白站起身,收起桌上的鬼火令,对着钱掌柜微微颔首:“有劳钱掌柜。”
“贵客慢走。”钱掌柜拱手相送,脸上重新挂起那和气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与忌惮。
柳白不再多言,转身推开偏房门,在那灰褂伙计的注视下,从容地离开了“福寿斋”。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街道上依旧冷清。
柳白快步走入一条小巷,与焦急等待的阿桓汇合。
“师兄,没事吧?”阿桓紧张地问道。
“没事。”柳白简短回应,心中却在飞速消化着刚才得到的信息。
影使,收网行动,听雨楼……
手中的鬼火令和暗桩名单,如同双刃剑,既能伤敌,也可能伤己。
下一步,是该去那“听雨楼”,会一会那所谓的“想见之人”吗?
他抬头,望向城西的方向,目光深邃。
这潭浑水,他已然踏入。是沉沦其中,还是搅动风云,就看接下来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