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壑底，祭坛的金光逐渐内敛，最终完全融入林弃体内。四周石壁上的古老符文似乎也完成了某种使命，流转的光芒渐渐平复，只剩下那些发光石材提供的恒定微光，照亮着这片万规终末之地的核心。
林弃感受着体内奔流不息、圆融一体的全新力量，原初核心温暖而稳固，心猿的躁动被彻底压制在深处，无间境的修为再无虚浮之感。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卷得自影族祭司骸骨的《影蚀秘卷·下卷》，冰冷的兽皮卷轴此刻却让他心中燃起希望——拯救林牧的关键，或许就在其中。
“该离开了。”凌汐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她望向头顶那无尽的黑暗，“寂灭之主的意识波动越来越清晰，这里不宜久留。”
众人点头，原路返回。有了完整原初之力的庇护，回程时那些终结之力与零星魔物的侵扰变得微不足道。林弃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散发出的原初气息与这片归墟之地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共鸣，仿佛他已被这片“终末之地”隐隐认可。
当他们重新踏上来时那道发光石材阶梯，准备向上离开壑底时，走在最前方的玄忽然停下脚步，身形微微紧绷，阴影无声地弥漫开来。
“有人。”他低声道，声音冷冽如刀。
众人立刻戒备。在这绝对的死寂与黑暗中，除了他们，竟还有别的存在？
阶梯转角处的阴影里，传来一阵慵懒却规律的“咕咚……咕咚……”声，像是液体在陶罐中晃动。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一个硕大的酒坛，摇摇晃晃地从阴影里“跌”了出来，差点撞在玄身上。
破旧的灰袍，散乱的白发，醉眼朦胧却又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正是曲无名。
“嗝……走路看着点，年轻人。”曲无名打了个酒嗝，扶了扶怀里的酒坛，看似醉态可掬，但当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林弃等人时，那眼中的醉意竟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凝重。
这与他们记忆中那个时而疯癫、时而深不可测的守剑人形象，截然不同。
“曲前辈？”林弃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你们来得……还算及时。”曲无名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低沉而严肃，完全没了往日那玩世不恭的腔调，“再晚上半日，这归墟之壑的出口，就要被‘秩序符文’彻底焊死了。到时候，除非有初代定序者亲临，或者寂灭之主把这里当点心吞了，否则谁也别想出去，也别想进来。”
“秩序符文？焊死？”云无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是天刑院？”
“除了那帮死脑筋，还有谁？”曲无名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但眼神却越发锐利，仿佛烈酒能让他更加清醒，“凌霄神将，全员出动了。不是之前璇玑带的那种小鱼小虾，是真正镇守三十六重天核心、每个都有移山倒海、篡改规则之能的主力神将。他们以天垣本部为中心，正在编织一张覆盖整个中土外围，乃至部分元海与西漠边缘的‘天罗地网’。所有已知的、稳定的空间通道、规则缝隙，甚至是一些不稳定的空间褶皱，都在被他们用特制的‘秩序符文’进行标记、加固、乃至彻底封锁。”
他看向林弃：“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你们。璇玑逃回去后，显然把你这‘变数’踏入无间境的消息，还有你们可能前来救援林牧的意图，都上报了。凌霄神将们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在你们踏入中土天垣之前，将你们拦截、剿灭。至少，也要拖延到‘容器融合仪式’完成。”
“林牧现在怎么样？”林弃急声问道，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曲无名面色更沉：“很不好。璇玑那个疯女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引动了部分海眼寂灭之力，将其融入了天刑院本部深处那座‘规则囚笼’。那囚笼本就是用来关押、研究各种规则异体的，现在被寂灭之力强化，变得更加诡异难测。林牧就被关在那里面。”
他顿了顿，补充道：“囚笼之外，有三名凌霄神将轮值守卫。这三人，都是‘无间境巅峰’的修为，浸淫此境多年，对规则之力的运用远非你这刚刚突破的小子可比。而且他们常年配合，精通合击阵法，麾下还有精锐的神将亲卫。想强行突破，难如登天。”
无间境巅峰！还是三人！
众人心中都是一沉。林弃虽踏入无间境，并且融合了完整原初碎片，但毕竟时日尚短。面对三个在此境界走到极致、且擅长配合的强敌，胜算渺茫。
“至于仪式，”曲无名继续道，语气带着深深的厌恶，“定在三日后，于三十六重天的最顶层——‘裁决圣殿’举行。那里是秩序光柱能量汇聚的顶点。璇玑打算借助整个三十六重天秩序网络的力量，强行冲击、激活林牧体内的‘定序神魂’。一旦成功，林牧的自我意识要么被彻底抹杀，要么被永久封禁在灵魂最底层，他的身体将成为一具完美的、承载着初代定序者规则遗产的空壳。届时，天刑院将拥有一个理论上可以‘定义’和‘修改’世间大部分规则的……人形神器。”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时间紧迫，敌人强大，营救目标所处的环境极端险恶。
林弃沉默着，但眼神中的火焰却从未熄灭，反而在绝境中燃烧得更加炽烈。他缓缓握紧拳头，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就算前面是三十六重天，是无数凌霄神将，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去。一定要救出牧儿。”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无可动摇的决心。
曲无名看着林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赞赏，有回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他点了点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老子当年……也和你一样倔。”
他话锋一转：“不过，硬闯是送死。得用脑子。守誓之牙那帮小子还没死绝，风离的弟弟风岩，带着大概三百来个还有血性的家伙，已经偷偷摸到了中土天垣外围的‘坠星荒原’。他们想为风离报仇，也想给天刑院添点堵。你们可以试着和他们联络，联手行动。人多，总多点声势，也能分散一下神将们的注意力。”
这倒是个意外的助力。守誓之牙虽然实力可能无法与凌霄神将正面抗衡，但作为一支熟悉中土地形、怀着血仇的反抗力量，在侧翼牵制、制造混乱方面，或许能起到关键作用。
“问题是，我们怎么突破神将们的封锁，进入中土天垣，甚至抵达天刑院本部附近？”云无月提出了最实际的问题。曲无名描述的封锁网听起来几乎无懈可击。
“问得好。”曲无名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伸手入怀，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约莫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灰扑扑、看起来像是普通石片的物件。但若仔细看去，会发现石片内部隐隐有极其细微的、银白色的光点在缓缓流动，勾勒出某种不断变幻的、极其复杂的立体符文结构。
“认识这个吗？”曲无名将石片抛给林弃。
林弃接住，入手冰凉。左眼《洞虚诡眸》下意识地微微开启，看向石片内部。下一刻，他倒吸一口凉气。
在那石片内部，那些银白光点构成的，并非静止的符文，而是一幅微缩的、动态的“规则脉络图”！它描绘的是一段极其隐蔽、极不稳定的“规则缝隙”的完整结构、波动频率以及“钥匙孔”所在！这石片本身，就是一把能够打开那道特定缝隙的“规则钥匙”！
“这是……”林弃震惊地看向曲无名。
“最后一把‘后门钥匙’。”曲无名淡淡道，眼神有些悠远，“当年……我们几个偷偷留下的。对应的那条规则缝隙，位于西漠与中土交界处的一片‘认知迷雾’深处，极其隐秘，且因其规则结构特殊，极难被常规的秩序符文彻底封死。这把钥匙能暂时稳定那条缝隙，让你们穿过去。这是目前我知道的，唯一还能绕过正面封锁，直接进入中土腹地‘坠星荒原’附近的途径。”
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曲前辈，您……”苏婉忍不住开口，美眸中充满疑惑。这位神秘的守剑人，知道得未免太多了。从寂灭海眼的指引，到归墟之壑的碎片，再到如今的天刑院封锁细节、反抗军动向，甚至拥有这种堪称战略级宝物的“规则钥匙”……他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一个被发配守剑的疯癫老人。
曲无名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仰头，将酒坛中最后一点酒液饮尽，然后随意地将空坛丢在一边，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壑底格外清晰。
“有些事，也该让你们知道了。”他抹了抹嘴，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沧桑、看透世事的疲惫与深邃。
“我，曲无名，在很多很多年前……也曾是天刑院的一员。甚至，曾是一名‘篡则境’的修士。”
篡则境！
众人瞳孔骤缩。那是无间境之上的传说之境！据说踏入此境者，已能较大范围、较长时间地“篡改”基础规则，近乎神明！
“当然，现在不是了。”曲无名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苦涩，“我的修为，我的道基，早就在很多年前，被天刑院亲自‘废掉’了。原因嘛……很简单，我质疑了他们那套‘绝对秩序’的理论，我认为初代定序者对规则的篡改是偏执且危险的，我认为寂灭是规则循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非必须消灭的邪恶……总之，在很多方面，我成了‘异端’。”
他的目光扫过玄，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的影子：“当年，和我抱有类似想法的，还有几个人。比如，那位带着《影蚀秘卷》来到此地，最终却陨落的影族大祭司。还有百草堂的某一任堂主，一个痴迷于研究万物生机与寂灭平衡的老家伙……我们算是……朋友吧。也曾一起探讨，一起寻找可能的解决之道。这枚规则钥匙，就是那时候我们秘密制作的几个‘后手’之一。”
原来如此！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为什么曲无名会守在寂灭海眼，为什么他会指引林弃寻找原初碎片，为什么他对天刑院的内幕如此了解，为什么他拥有这把关键的钥匙……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是一个曾经的叛逆者，一个被摧毁了修为却未曾摧毁信念的流放者，一个在漫长岁月中默默守候、等待“变数”出现的……守望者。
“我帮你们，不仅是因为看那帮伪君子不顺眼，也不仅是因为和林牧那小子有点缘分。”曲无名看着林弃，眼神复杂，“更是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当年我们未能实现的……那种可能性。‘变数’，‘逆规者’，‘补天之匠’……也许，你真的能做到我们当年做不到的事。”
他重重拍了拍林弃的肩膀，力量不大，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小子，路给你指明了，钥匙也给你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记住，去了中土，一切小心。天刑院的底蕴，远超你的想象。凌霄神将只是明面上的力量……还有那三十六根秩序光柱本身，就是一件无法估量的恐怖武器。”
就在这时，凌汐忽然神色一动，侧耳倾听，仿佛在感应着什么虚无之物。片刻后，她沉声道：“寂灭之主的意识……蔓延速度又加快了。已经触及归墟之壑的边缘地带。距离祂完全苏醒，恐怕……只剩两日左右了。”
两日！比之前预估的又提前了！
时间，真的不多了。
曲无名叹了口气：“快走吧。从这里到那条规则缝隙，以你们的速度，全力赶路也需要大半天。穿过缝隙，抵达坠星荒原与风岩他们汇合，再筹划如何潜入天垣本部、接近规则囚笼……每一步都需要时间。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他将那灰扑扑的石片钥匙郑重地放在林弃手中：“握住它，灌注灵力，接近那片‘认知迷雾’时，它自会指引缝隙所在。记住，缝隙开启的时间很短暂，而且动静可能会引来附近的巡逻者，动作一定要快。”
林弃紧紧握住那枚尚带着曲无名体温的规则钥匙，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曲无名躬身一礼：“前辈大恩，林弃没齿难忘。救出我哥，平衡寂灭之后，若还有命在，必再来聆听前辈教诲。”
曲无名摆了摆手，转过身，佝偻着背，慢慢走向阶梯下方的黑暗，声音飘忽传来：“活着回来再说吧……小子，别让我的酒……和我们的牺牲，白费了。”
他的身影逐渐融入黑暗，只有那空酒坛孤零零地倒在发光石材旁，反射着微光。
林弃收回目光，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们走！”
五道身影，不再停留，沿着发光阶梯，向着归墟之壑的出口，向着那片被重重封锁的中土天垣，疾驰而去。
身后的黑暗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无人听闻的、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