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4月的洛杉矶,阳光本该像《十一罗汉》的票房曲线一样灼热——上映第三周,票房突破1.8亿美元,超越同期所有商业片,影院门口的黄牛把一张票炒到了原价的三倍,连好莱坞大道上的乞丐都能哼出片中赌场配乐的调子。
但韩未平的办公室里,却弥漫着一股纸墨燃烧般的压抑。
他把手里的《纽约邮报》“啪”地拍在办公桌上,头版标题像道刺眼的伤疤:“《十一罗汉》引犯罪潮!加州三少年模仿影片盗窃珠宝店,导演韩未平需担责!”旁边的《洛杉矶时报》更过分,配了张少年戴着手铐的照片,副标题写着“娱乐至死:当电影成为犯罪教科书”。
“简直是放屁。”
韩未平揉着眉心,指节泛白。助理刚送来的咖啡还冒着热气,他却一口没动——早上刚接到警局的电话,说旧金山又有两个高中生模仿片中“调包赌场筹码”的情节,在当地赌场作弊被抓,家长们在警局门口举着“抵制韩氏电影”的牌子,媒体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他头上。
“他们怎么不说是赌场的安保太差?怎么不说是家长没教好孩子?”
韩未平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上周还有人举着“韩导万岁”的牌子守在楼下,现在却换成了抗议者。
他不是没经历过舆论风波,但这次的谴责如此荒唐,像一把钝刀,割得人烦躁又无力。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布里吉特·劳拉端着一个保温盒走进来。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手里还拿着一本翻旧了的《电影手册》。
“我猜你又没吃午饭。”她把保温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是韩未平喜欢的法式洋葱汤,还有两块烤得金黄的蒜香面包。
韩未平没回头,声音带着点疲惫:“你看到新闻了?”
“看到了。”劳拉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背上,“那些媒体就喜欢找替罪羊,十一罗汉火了,他们总得找点话题博眼球。”
她顿了顿,伸手拿过桌上的报纸,对折起来塞进垃圾桶,“别让这些破事影响你,你当初拍这部电影,是想让大家看到一场精彩的故事,不是教别人犯罪。”
韩未平转过身,看着劳拉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担心。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软了些:“我知道,就是有点气不过。”
“那我们就离开这里几天。”劳拉从包里拿出两张机票,晃了晃,“我订了去加拿大魁北克的机票,明天早上的。那里有雪,有老教堂,还有你喜欢的枫糖松饼,我们去待一周,把这些噪音都忘了。”
韩未平看着机票上“魁北克城”的字样,心里像被温水浇过,那些烦躁渐渐散去。他接过机票,笑着把劳拉拉进怀里:“还是你懂我。”
第二天清晨,两人躲开了蹲守在公寓楼下的记者,坐上了飞往魁北克的航班。魁北克的四月还飘着小雪,老城区的石板路覆着一层薄霜,欧式风格的教堂尖顶在雪雾里若隐若现。
他们住在一间临河的小民宿里,早上一起去街角的咖啡馆喝热巧克力,下午踩着雪去逛艺术画廊,晚上窝在壁炉前看老电影——劳拉带了一盘《卡萨布兰卡》的录像带,韩未平靠在沙发上,看着她跟着英格丽·褒曼念台词,嘴角的笑意终于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第五天下午,他们去了城外的滑雪度假村。韩未平滑雪技术一般,摔了两跤后,就坐在休息区的露台上喝热可可。劳拉还在雪道上,穿着亮红色的滑雪服,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笑着问:“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韩未平抬头,愣住了——女人的卷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脸上带着淡淡的雪渍,但那双眼睛他记得很清楚。
许久前,在北大西洋的潜水艇里,他们隔着观察窗一起看过泰坦尼克号的遗骸,当时只聊了彼此对沉船故事的感慨,却没问过对方的名字。
“是你?”两人异口同声,随即,韩未平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微凉的温度:“韩未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他心里有点惊讶——雷德斯通这个姓氏,在好莱坞无人不晓,维亚康姆集团的掌舵人萨姆纳·雷德斯通,正是丽莎的祖父。
丽莎在他对面坐下,叫服务生再加一杯热可可,然后指了指雪道上的劳拉:“那是你的伴侣?”
“嗯,布里吉特·劳拉。”
韩未平点头,这时劳拉滑完雪走了过来,看到丽莎,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然后在韩未平身边坐下,不动声色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这位是丽莎·雷德斯通。”
韩未平介绍道。劳拉笑着和丽莎打招呼,但韩未平能感觉到,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紧了些——劳拉不是小气的人,但此刻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醋意,像颗小石子,在他心里漾起一圈涟漪。
丽莎倒是没在意,反而饶有兴致地聊起了上次的潜水艇之旅:“上次你说,泰坦尼克号的故事不该只被当成一场灾难,更该被当成一段关于人性的史诗,我一直记着。”
她喝了口威士忌,眼神亮了起来,“后来我查了查你的电影,发现你很会拍‘群像戏’——《十一罗汉》里十一个人的性格都立得住,这很难得。”
韩未平来了兴致,和她聊起电影的叙事节奏,聊好莱坞商业片的困境,聊自己想拍的故事。丽莎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提出自己的看法——她不像那些只懂投资的豪门子弟,反而对电影工业的运作、观众的心理都有独到的见解。
“现在的好莱坞,太怕冒险了。”丽莎说,“大家都在拍续集、拍改编,很少有人愿意花大价钱做原创史诗。”
“我倒是有个原创史诗的想法。”韩未平喝了口热可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就是上次我们聊的泰坦尼克号,我想拍一部关于它的电影,不是纪录片,是有爱情、有灾难、有人性挣扎的故事。”
丽莎眼睛一亮:“这个题材很好!但预算肯定不低吧?”
提到预算,韩未平叹了口气:“何止是不低。搭建实景模型、后期特效、演员片酬,初步算下来至少要两亿美元。我公司的钱都砸在了《十一罗汉》和即将上映的《十二罗汉》上,现在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丽莎没立刻说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像是在思考。这时劳拉站起身,说要去买些枫糖,走之前看了韩未平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
劳拉走后,丽莎看着韩未平,认真地说:“韩,我觉得这个项目值得做。泰坦尼克号的故事有全球共鸣,你有能力把它拍好——缺资金,或许不是不能解决。”
韩未平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问,丽莎已经转移了话题,聊起了魁北克的老教堂。但他能感觉到,丽莎说的“能解决”,不是随口安慰。
一周后,韩未平和劳拉回到洛杉矶。刚下飞机,韩未平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派拉蒙影业总裁雪莉·兰辛的助理,说雪莉想和他约个时间见面,聊聊合作的可能性。
韩未平心里疑惑,直到晚上看到丽莎发来的邮件——“我跟雪莉提了你的泰坦尼克号项目,她对你的能力很认可,想和你具体聊聊。祝你好运。”
他这才明白,丽莎回国后真的帮他牵线了。
几天后,韩未平去了派拉蒙影业的总部。雪莉·兰辛的办公室很大,墙上挂着派拉蒙历年的经典电影海报,从《教父》到《夺宝奇兵》。
雪莉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干练又威严。她递给韩未平一杯咖啡,开门见山:“韩,丽莎跟我聊了你的泰坦尼克号项目。我看了《十一罗汉》,不得不说,你的叙事能力很出色——但泰坦尼克号不是罗汉系列,它是灾难片,是爱情片,预算还这么高,风险太大了。”
韩未平早有准备,从包里拿出一叠草图和剧本大纲——里面有他画的泰坦尼克号实景模型的设计图,有杰克和露丝的人物小传,还有关键场景的分镜构想。
“雪莉,我知道风险大。”他指着草图,“但我不是想拍一部‘灾难奇观片’,而是想拍‘人’。你看这个场景——船沉没时,乐队还在演奏,老夫妻相拥在床上,母亲给孩子讲故事,这些细节才是泰坦尼克号的灵魂。观众会为爱情流泪,更会为这些人性的光辉感动。”
雪莉看着草图,又翻了翻剧本大纲,眉头渐渐舒展。“你知道派拉蒙最近在犹豫什么吗?”
她抬起头,“我们去年拍了一部灾难片,票房扑了,董事会现在对大预算灾难片很谨慎。但丽莎跟我说,你是‘能把风险变成惊喜的导演’——她很少这么夸人。”
韩未平笑了笑:“丽莎太抬举我了。但我可以保证,泰坦尼克号不会让你失望。我已经和特效团队聊过,他们愿意用低于市场价的费用合作;演员方面,我打算找有实力但片酬不高的新人,把钱花在刀刃上。”
雪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推到韩未平面前:“这是我给的初步条件——派拉蒙投资1.2亿美元,占影片40%的版权;你需要找另外的投资方补足剩下的预算,我们可以一起参与制作。如果你同意,下周我们可以签意向书。”
韩未平看着纸上的条件,心里一阵激动——1.2亿美元,几乎解决了他一半的资金问题。
他抬起头,看着雪莉:“我同意。谢谢你,雪莉。”
“不用谢我。”雪莉笑了笑,“是你的项目说服了我,也是丽莎的坚持让我愿意冒险。她跟我说,‘韩未平是下一个能改变好莱坞的导演’,我希望她没看错。”
离开派拉蒙总部时,洛杉矶的夕阳正好。韩未平拿出手机,给丽莎发了条信息:“和雪莉谈成了,谢谢你。”
没过多久,丽莎回复了一条消息,附带一个笑脸表情:“我就知道你能行。期待看到你的泰坦尼克号扬帆起航。”
韩未平站在街头,看着车水马龙,心里突然变得无比坚定。之前的舆论风波、资金困境,好像都成了过去。他拿出手机,又给劳拉打了个电话——之前因为和丽莎聊得太投入,他忽略了劳拉的情绪,现在该好好跟她解释了。
电话接通,劳拉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谈得怎么样?”
“很顺利,派拉蒙愿意投资1.2亿。”韩未平说,“劳拉,上次在加拿大,我和丽莎聊得太投入,忽略了你,对不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劳拉的笑声:“我又没真生气。你能找到投资,我也为你开心。对了,我做了你喜欢的洋葱汤,回家吧。”
韩未平挂了电话,快步走向停车场。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泰坦尼克号的航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