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当铺的铜铃叮咚作响,林秀攥着当票的手指微微发颤。柜台后伙计接过泛黄的纸张,眯眼核对字迹,银镯子当三钱,玉簪子当五钱,合计八钱纹银——话音未落,陈默已将药箱重重搁在柜台上,惊得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乱跳,当票上明明写着二两银子,你们这是欺人太甚!
掌柜从里间转出,金丝眼镜滑到鼻尖:这位郎君有所不知,当品放久了要算折损费。他目光扫过林秀,突然定住,等等,这玉簪子可是林记银楼的物件?林秀下意识护住胸口,那里藏着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玉佩,是家母遗物,有什么问题?
掌柜取出放大镜细细端详,镜片后的眼睛泛起精光,二十年前,林记银楼遭山贼洗劫,少东家夫妇惨死,独女下落不明。这玉簪内侧刻着字,莫不是...陈默猛地将林秀护在身后,药箱里的银针寒光一闪,休要胡说!我们只是来赎当!
争执间,街角突然传来孩童啼哭。林秀转头望去,春桃披头散发跪在地上,正抓着个四五岁女童的手腕,囡囡别怕,跟娘回家...女童哭得撕心裂肺,袖口露出的胎记让林秀浑身血液凝固——那形状,竟与她弟弟幼时的胎记一模一样。
放开孩子!林秀冲过去时,春桃突然癫狂大笑,指甲在女童脸上抓出三道血痕,她是我的!是满仓的种!围观人群炸开锅,陈默挤开众人将女童抱在怀里,发现她脖颈处有新鲜的烫伤痕迹。林秀颤抖着扯开女童衣襟,赫然看见心口纹着的桃花刺青——与春桃后颈的刺青如出一辙。
当铺掌柜突然拍手惊呼:这女童手腕上的银镯,正是当年林记银楼给小姐的周岁礼!林秀踉跄着扶住墙壁,记忆如潮水涌来。她想起后山捡到的布娃娃,想起王满仓临终前含糊不清的遗言,后山的老槐树...底下埋着...难道那个深夜啼哭的孩子,竟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侄女?
春桃突然扑向林秀,指甲直取面门,贱人!你抢走满仓还不够,还要抢我的女儿?陈默眼疾手快甩出银针,春桃惨叫着跌倒在地,怀中掉出个褪色的襁褓。林秀拾起襁褓,里面是半块带血的玉佩,与她怀中的玉佩严丝合缝。
这不可能...林秀浑身发冷。春桃癫狂大笑,嘴角溢出白沫,当年你爹把你许给满仓,转头就把孙女许给别人!我男人上门求亲被拒,一气之下带人劫了银楼...她突然剧烈抽搐,满仓知道真相后,说要去报官...我只好...
话音戛然而止,春桃瞳孔涣散,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容。林秀瘫坐在地,怀中的女童突然伸手抱住她,带着奶腥味的呼吸喷在颈间:姑姑...远处传来马蹄声,官兵拨开人群,为首的捕头盯着女童腕间的银镯,可是林记遗孤?
当夜,林秀在官驿看着熟睡的女童,烛光将影子投在墙上,恍若隔世。陈默端来热汤,发现她正在擦拭两把锈迹斑斑的匕首——正是从春桃身上搜出的凶器。当铺掌柜说,林记老宅还在。陈默欲言又止,你...要回去看看吗?
山村里,王满囤正在焚烧王满仓的遗物。火舌舔舐着破旧的赌具,灰烬飘落在新立的墓碑上。突然,他在衣柜夹层发现本泛黄的账本,密密麻麻记着:三月初三,卖粮钱十文,输光;四月初八,当林秀嫁衣,换银二两,输光...最后一页用血写着:若有来世,愿做牛马偿还...
林秀带着女童回到阔别二十年的老宅时,青苔已爬满石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正厅供桌上的牌位蒙着厚厚灰尘,爱女林秀之位的字迹依然清晰。女童突然指着墙上的画像惊呼:这是我梦里的爹爹!林秀抬头望去,画像里年轻的男子眉眼与王满仓竟有七分相似。
地窖里,他们发现了当年的账本。原来王满仓的父亲曾是林记银楼的账房先生,因挪用公款被赶出城,临终前才跪求林父将女儿许配给自己儿子,想用婚约抵债。而春桃的丈夫,正是当年洗劫银楼的山贼头目。
姑姑,这个给你。女童从怀里掏出个布娃娃,褪色的红绸裙上绣着桃花,那个坏女人说,是我亲娘留给我的。林秀颤抖着接过,发现娃娃背后用炭笔写着二字——与后山捡到的布娃娃笔迹一模一样。
陈默在清理库房时,找到本残破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秀儿被送去山里那日,我偷偷塞了半块玉佩在她襁褓。若有来生,但愿她再不被命运捉弄。字迹被水渍晕染,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入夜,林秀抱着女童站在老宅天井。月光如水,照在合二为一的玉佩上,泛着温润的光。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陈默将披风披在她肩上,官府说,春桃的丈夫已伏法。你...打算怎么办?
林秀望着怀中熟睡的孩子,想起王满仓临终前攥着当票的手,想起春桃癫狂的笑,这里是她的家。她抚摸着女童发间的玉簪,也是我的家。风掠过庭院里枯死的桂花树,突然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母亲站在回廊下,向她温柔招手。
山村里,王满囤将账本和匕首交给官府后,在王满仓坟前摆了碗米酒。哥,你瞒了一辈子的秘密,该让秀嫂知道了。他对着墓碑喃喃自语,放心,我会守着这座山,就像你当年守着那个秘密...
三个月后,林记银楼重新开张。匾额下,林秀抱着女童,身旁站着戴着斗笠的陈默。小狐狸蹲在台阶上,尾巴扫过新铺的红地毯。鞭炮声中,她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觉得,那些在深山中熬过的寒夜,那些血泪交织的过往,终于都化作了脚下坚实的土地。
春桃的坟前,野蔷薇悄然绽放。路过的村民说,每逢月圆之夜,都能听见婴儿的笑声混着女人的歌声,在山间回荡。而林秀的绣楼里,总亮着一盏温暖的灯,照亮她与命运和解的路,也照亮那个曾经破碎却终于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