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火星子偶尔窜上灶口，又被李秋月手里的火钳轻轻拨回去。锅里的铁锅炖着土豆和少许腊肉，香气顺着锅盖的缝隙钻出来，飘满了小小的灶房——这是她早上特意从房梁上取下来的腊肉，是去年年底大山猎了野猪后熏的，以往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切一点。
可此刻她看着锅里翻滚的汤汁，却半点胃口也没有。方才在玉米地，刘佳琪递药膏时那带着试探的眼神，还有大山下意识维护的语气，像两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磨着，疼得不算尖锐，却绵长不息。她转身从水缸里舀了瓢凉水，咕咚喝了两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才稍稍压下胸口的闷堵。
“秋月，饭好了没？”院门口传来大山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还有一丝她不愿细品的局促。
李秋月应了声“快了”，伸手掀开锅盖，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菜。腊肉的油脂裹着土豆的绵密，色泽诱人，可她却觉得这香气里掺了杂质。她把菜盛进粗瓷盆里，又端上早上蒸的玉米面饼，摆到堂屋的木桌上时，正好撞见大山扶着刘佳琪的胳膊走进来——刘佳琪说是下山时崴了脚，大山便顺道把她扶了回来。
“秋月姐，麻烦你了，实在是脚疼得走不动路。”刘佳琪脸上带着歉意，眼神却飞快地扫过桌上的菜，目光在腊肉上顿了顿，又很快移开，“早知道就不来添乱了。”
“坐吧。”李秋月的声音很淡，没有多余的表情，转身又去灶房端碗筷。她听得见身后大山叮嘱刘佳琪“慢点坐”，还有刘佳琪轻声的回应，那些细碎的对话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三个人坐在桌前吃饭，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大山时不时给刘佳琪夹块土豆，还特意挑了块瘦些的腊肉，语气是熟稔的关切：“多吃点，脚崴了得补补。”刘佳琪笑着道谢，眼角的余光却总往李秋月那边瞟，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李秋月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一口菜也没动。她能感觉到大山偶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可这份愧疚太浅了，抵不过他对刘佳琪的在意。她忽然想起刚结婚那年，大山也是这样，总把碗里的肉夹给她，说“你身子弱，多吃点”，那时候他的眼神里只有她，没有旁人。
“秋月，你也吃菜。”大山像是终于察觉到她的沉默，夹了块腊肉放进她碗里。
李秋月没动，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清，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凉，大山被她看得愣了一下，手里的筷子顿了顿，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佳琪见状，赶紧打圆场：“秋月姐，这腊肉真香，大山哥对你可真好，还特意给你留着腊肉。”她这话看似夸赞，却暗里点出大山对她的特殊，李秋月听了，只觉得心里更堵了。
“吃你的吧。”李秋月淡淡开口，把碗里的腊肉又夹回了盘子里，“我不爱吃。”
大山的脸色沉了沉，似乎有些不悦，可看着李秋月苍白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刘佳琪也识趣地闭上了嘴，低头默默吃饭。
饭后，刘佳琪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揉着脚踝，大山蹲在她面前，伸手想帮她查看，又像是顾忌着什么，手在半空中停住了。“要不我去给你找瓶正骨水？”他抬头对刘佳琪说。
“不用麻烦大山哥了，我包里有药膏。”刘佳琪说着，伸手去拿放在脚边的布包，可刚一弯腰，就疼得皱起了眉。
大山见状，也顾不上顾忌，赶紧扶住她：“别动，我来拿。”他从布包里翻出那瓶早上没送出去的药膏，拧开盖子，倒出少许在手心搓热，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刘佳琪的脚踝上。
李秋月收拾完碗筷走进堂屋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大山低着头，神情专注，手指轻轻按着刘佳琪的脚踝，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刘佳琪则微微垂着眼，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像是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把她彻底排斥在外。
她的心猛地一缩，手里的碗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瓷碗摔得粉碎，筷子滚出去老远。
大山和刘佳琪同时抬起头，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慌乱。“秋月，你没事吧？”大山赶紧站起身，想去帮她捡碎片。
“别碰！”李秋月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自己来。”
大山的脚步停住了，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彻底伤了她。
刘佳琪也有些不安，挣扎着想起身：“秋月姐，对不起，都怪我……”
“跟你没关系。”李秋月打断她的话，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片。她的动作很快，指尖不小心被锋利的瓷片划了一下，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滴在青灰色的地面上，格外刺眼。
“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大山快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还是上次给她贴手时剩下的。他想给她清理伤口，却被李秋月用力甩开了。
“不用你假好心！”李秋月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大山，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是想和她在一起，就痛痛快快地说，别这样吊着我，我受够了！”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刘佳琪的面，把心里的话喊出来。这些日子的隐忍、委屈、痛苦，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收不住了。
大山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边是相濡以沫十年的妻子，一边是让他心动的人，他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刘佳琪看着眼前的情景，眼圈也红了。她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李秋月面前，低着头说：“秋月姐，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打扰你们的生活。我现在就走，以后再也不会来找大山哥了。”
她说着，就拿起布包准备出门。大山见状，赶紧拉住她：“佳琪，你的脚还没好，怎么能走？”
“大山哥，我不能再连累你和秋月姐了。”刘佳琪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知道我这样不对，我不该破坏你们的家庭，我……”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大山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定，“佳琪，你别自责。”
李秋月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的对话，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她知道，大山的心里，早就没有她的位置了。那些曾经的海誓山盟，那些一起走过的苦日子，在他对刘佳琪的在意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
“够了！”李秋月擦干眼泪，语气忽然变得平静，平静得可怕，“大山，我们离婚吧。”
“离婚”两个字，像一块巨石，砸在大山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李秋月：“秋月，你说什么？你别闹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怎么能说离婚就离婚？”
“夫妻？”李秋月笑了，笑容里带着满满的苦涩和嘲讽，“大山，你还觉得我们是夫妻吗？你整天围着刘佳琪转，对她嘘寒问暖，你把我放在哪里了？这家里的事，你管过吗？我心里的苦，你问过吗？”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尖刀，刺向大山。大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他知道，李秋月说的都是真的，这一年多来，他确实忽略了她，忽略了这个家。
“秋月姐，你别跟大山哥离婚，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就走，以后再也不出现了。”刘佳琪拉着大山的胳膊，急切地说。她虽然喜欢大山，可也不想因为自己，毁了大山和李秋月的家庭。
“不用你假好心。”李秋月看着她，“这是我和大山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她转向大山，眼神坚定，“大山，我已经决定了。等收完玉米，我们就去镇上办手续。家里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就想早点离开这里。”
大山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他心里一阵慌乱，伸手想去抓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秋月，你再想想，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就一点都不留恋吗？”他的声音带着恳求。
“留恋？”李秋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以前留恋，可现在，我不留恋了。大山，是你先放弃我们的感情，放弃这个家的。”
她说完，转身走进了里屋，关上了房门，把大山和刘佳琪都挡在了门外。
堂屋里，气氛格外沉重。刘佳琪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看脸色苍白的大山，低声说：“大山哥，要不你去哄哄秋月姐吧，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大山摇了摇头，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抓着头发，满脸的痛苦和纠结。“我该怎么哄？是我对不起她。”他知道，李秋月的心，已经被他伤透了，不是一句两句道歉就能挽回的。
“可是……”刘佳琪还想说什么，却被大山打断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大山的声音带着疲惫，“你的脚，回去后好好休息，别再乱跑了。”
刘佳琪看着他，想说自己可以留下来帮忙，可看着他憔悴的样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大山哥，你别太难过了。”她拿起布包，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院门。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吹过院墙边玉米秆的沙沙声。大山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着紧闭的里屋房门，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了刚和李秋月结婚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住的还是土坯房，日子过得很清苦，可每天都很开心。李秋月手巧，会给他绣鞋面，会做他爱吃的玉米面饼；他会去山里打猎，给她采野果子，冬天的时候把她的手揣在自己怀里暖着。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苦，却充满了希望。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是从刘佳琪的男人摔断腿，他开始帮衬她家的时候吗？还是从他觉得李秋月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懂他的时候？
他承认，刘佳琪的出现，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刘佳琪年轻、活泼、会说话，不像李秋月，总是沉默寡言，整天围着灶台转。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李秋月离婚，他只是贪恋刘佳琪的温柔，却忽略了李秋月的感受。
里屋的房门忽然开了，李秋月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走到大山面前，把布包放在桌上。“这里面是你的衣服，还有你以前给我的那些东西，都还给你。”布包里有当年大山给她的铜戒指，有她给大山绣的鞋面，还有他们刚结婚时一起拍的黑白照片。
大山看着那个布包，伸手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眼泪瞬间掉了下来。“秋月，你真的要这样吗？”他拿起那枚铜戒指，戒指已经氧化发黑，边缘磨得光滑，那是他当年用山里的铜块，一点点敲出来的，“这枚戒指，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你真的要还给我？”
“现在留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李秋月淡淡地说，“大山，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大山看着她平静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猛地站起身，把戒指塞进她手里：“不，没有结束！秋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佳琪来往了，我好好跟你过日子，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李秋月看着手里的戒指，戒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她多想答应他，多想回到过去，可她知道，破镜不能重圆，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了。她把戒指又放在桌上，摇了摇头：“晚了，大山。有些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
说完，她转身又走进了里屋，关上了房门，这一次，再也没有打开。
大山看着桌上的戒指和布包，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戒指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知道，他彻底失去李秋月了。那个陪他走过十年风雨，为他操持家务，为他生儿育女（注：前文未提及子女，此处为贴合夫妻羁绊补充，可根据前文调整）的女人，被他亲手推开了。
夜里，山风很大，吹得院门上的破布哗哗作响。李秋月躺在炕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椽子，毫无睡意。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以前的日子，那些开心的、甜蜜的、苦涩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打湿了枕巾。
她不是不难过，不是不留恋，可她不能再委屈自己了。她是李秋月，是那个曾经被大山捧在手心的女人，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忽略、随意伤害的摆设。离开这里，或许会很难，可她相信，只要离开了，她就能慢慢走出这段痛苦的回忆。
堂屋里，大山坐了一夜。桌上的煤油灯燃尽了，屋里陷入一片黑暗。他看着里屋的方向，心里充满了悔恨。他多想进去跟李秋月道歉，多想求她原谅，可他没有勇气。他知道，他没有资格。
天快亮的时候，大山站起身，走到院门口。他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去跟刘佳琪说清楚，他要和她彻底断绝来往，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挽回李秋月。
他转身走进堂屋，拿起桌上的铜戒指，揣进怀里。然后，他轻轻推开里屋的房门，看着熟睡的李秋月，眼神温柔而坚定。“秋月，等着我，我一定会让你原谅我的。”他低声说，然后轻轻带上房门，转身走出了院门。
里屋的李秋月，在大山关门的那一刻，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听到了他的话，心里却没有丝毫波澜。她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慢慢坐起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大山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朝着村西头的方向走去——那是刘佳琪家的方向。李秋月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大山去做什么，也不想知道。她现在只想快点收完玉米，快点离开这个充满了回忆和伤痛的地方。
太阳慢慢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玉米地里，金黄的玉米穗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可李秋月看着这片熟悉的土地，心里却只剩下一片荒芜。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就像这玉米地里的残穗，经历了风雨，最终只剩下空荡荡的杆茎，再也结不出甜蜜的果实了。
她转身回到屋里，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布包，装着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些她娘留给她的旧物件。收拾好东西，她走到灶房，烧了一锅水，给自己泡了碗玉米面粥。粥很淡，没有味道，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吃完粥，她扛起锄头，准备去玉米地干活。她要尽快收完玉米，尽快离开这里。走到院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近十年的家，土坯房、灶台、院墙边的玉米秆，每一样都充满了回忆。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着玉米地方向走去。
玉米地里，空气里弥漫着玉米的清香。李秋月走到昨天掰过的地方，拿起掰玉米的袋子，开始干活。她的动作很快，很麻利，只是偶尔停下来，揉一揉酸痛的腰，或者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李秋月以为是大山，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干活。可脚步声停在她身后，却没有说话。她疑惑地转过身，却看到刘佳琪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憔悴。
“你怎么来了？”李秋月的语气很淡，没有丝毫惊讶。
刘佳琪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过了很久才开口：“秋月姐，大山哥刚才来找我了，他跟我说，以后再也不跟我来往了，他要跟你好好过日子。”
李秋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那是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没关系。”
“秋月姐，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刘佳琪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喜欢大山哥，不该破坏你们的家庭。我今天来，是想跟你道歉，也是想告诉你，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了。我已经跟我男人商量好了，等他的腿好一点，我们就搬去山外住。”
李秋月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没有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