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庞克轿车在颠簸的山城道路上行驶,引擎低沉地轰鸣,向着陆军医院的方向驶去。
车内与刚才街道上爆豆般的枪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相比,显得异常安静,只有轮胎压过路面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不均的呼吸声。
严明翊靠坐在后座,宫丽的头枕在他的腿上,身体随着车辆的晃动微微起伏。
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但即使是在昏迷中,她的眉头也因背后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而紧紧蹙起,每一次颠簸都让那眉心的结更深一分。
看着那因痛苦而拧在一起的眉头,严明翊的目光沉静。
他迅速在脑中复盘了整个袭击过程:
爆炸物的当量、狙击点的选择、突击人员的火力配置和战术动作。
这绝不是一次小规模的、针对个别人员的清除行动。
那炸弹的威力足以掀翻半条街,狙击手占据制高点,突击人员试图多方向接近,这完全是一套标准的、用于伏击重要车队或高价值目标的“猎杀-摧毁”战术组合。
“谁家特工杀一个军统密码专家,要搞这么大的动静?”严明翊在心中冷然自问。
答案显而易见。
宫丽虽然重要,但其身份和行踪的保密级别,以及其本身不具备的即时战略威胁,远不足以让日方动用如此规模的潜伏力量和火力。
现场除了他这个刚从大后方返回,在小鬼子必杀名单上的人外,再无其他值得如此“厚待”的目标。
结论清晰:这次袭击是针对他的。
宫丽,这个在密码领域天赋异禀的数学家,只是不幸地恰好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被他牵连,卷入了这场致命的漩涡。
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感,混杂着对日谍猖狂行径的冷怒,在他心底掠过。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用食指的指腹,动作略显生硬地轻轻抚过宫丽紧皱的眉心,试图将那抹痛楚揉散。
思绪随之延伸。
日谍在山城核心区域策划并执行如此规模的行动,其情报来源、行动能力,以及对重庆防务的渗透程度,都令人心惊。
这不仅仅是针对他个人的刺杀,更是一次对重庆当局的严重挑衅。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顺着她眉骨的轮廓下滑,从眉心到额角,然后,竟停留在了她略显冰凉的脸颊上,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本能的安抚意味,轻轻摩挲着。
就在这时,指腹下的触感传来微弱的异动。
宫丽的眼皮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灵泉水的功效开始显现,为她失血过多的身体注入了一丝生机,让她从深度的昏迷中挣脱出一线模糊的意识。
脸上那只温热、带着薄茧的大手触感异常清晰,虽然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可是作为女人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将其推开。
然而仅仅是意念微动,背后伤口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瞬间抽空了她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
她无法动弹,只能极其轻微地晃了晃脑袋。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冰冷的针尖,瞬间刺破了严明翊沉浸在思考中的屏障。
他猛地低头。
正对上一双半睁开的、带着迷茫与痛楚的眸子。
原本因失血而苍白的脸颊,此刻竟透出些许不正常的红晕,不知是灵泉水的作用,还是他刚才无意识抚摸的结果。
而他的手掌,还清晰地贴合在对方细腻的皮肤上。
(⊙o⊙)…
严明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迅速但尽量不显突兀地收回了手,动作流畅地转而扶住了宫丽未受伤一侧的肩膀,将她更稳固地固定在自己身侧,以防车辆颠簸导致她滑落或挤压到伤口。
完成这个保护性动作后,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身体呈现出一种刻意的、略显紧绷的姿态。
宫丽在意识再次被黑暗吞噬前,模糊地感觉到脑后枕着的地方,有一个坚硬而硌人的物体(那是严明翊腰间柯尔特手枪的枪套?)。
未及分辨,剧痛便再次席卷了她,将她拖回了昏迷的深渊。
车队终于抵达了陆军医院。
严明翊立刻指挥随行人员,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宫丽抬上担架,送入急诊室,交由早已接到通知等候在此的医生护士。
“优先处理她的伤口,背后有撕裂伤和嵌入物已经被取出,但是需要缝合,我已经做了初步止血和包扎。”严明翊对领头的医生简短交代,语气不容置疑。
“是,长官!”医生不敢怠慢,立刻指挥将人推进手术室。
严明翊又转向自己的警卫班长,目光扫过几名警卫身上沾染的尘土和细微划伤:
“你们也去,找军医处理一下伤口,检查是否有内伤。”
“长官,我们没事……”魏大勇试图拒绝。
“这是命令。”严明翊语气平静,却带着绝对的权威:“保持最佳状态,才能应对下一次威胁。”
“是!”警卫们不再多言,敬礼后迅速离去。
严明翊独自站在医院略显清冷的走廊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他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刚刚发生的这一切。
没过多久,医院走廊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戴笠在一群黑衣中山装特务和军方人员的簇拥下,面色凝重地大步走来。
“明翊老弟!你没事吧?”戴笠人未到,声先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关切,几步上前紧紧握住严明翊的手:
“吓死哥哥我了!一听你遇袭,我这心都快跳出来了!”
严明翊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淡笑:
“雨农兄费心,一点小场面,还惊动你亲自跑一趟。”
“这叫什么话!”戴笠语气沉痛,带着愤慨:
“在我的地盘上,让小鬼子的特工搞出这么大阵仗,差点伤了老弟你!这是哥哥我的失职,是我对不起你啊!”
他言辞恳切,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这帮东洋倭寇,简直是无法无天!在山城,动用炸弹、狙击,公然袭击我国军高级将领!
此事我戴雨农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给老弟一个满意的交代,我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个位置上!”
严明翊摆摆手,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
“雨农兄言重了。此事与你何干?分明是倭寇记恨我前线上杀伤其过多,处心积虑想要我的命罢了。
他们越是如此,越证明我们打到了他们的痛处。”
戴笠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严明翊的肩膀:
“老弟深明大义,哥哥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你放心,这笔账,我记下了!我这就回去布置,就是把重庆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帮老鼠揪出来,连根拔起!”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雨农兄了。”严明翊点头:
“若有需要我这边协助调查,或者需要人手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老弟你先好好休息,压压惊。医院这边我已吩咐下去,绝对保证安全。”戴笠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转身离去。
严明翊站在走廊窗口,看着戴笠的车队在一阵引擎轰鸣声中驶离医院大院。
几乎在车门关上的瞬间,戴笠脸上那副沉重而关切的表情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的厉色。
他靠在座椅上,眼神锐利如刀,车内气压低得让前排的副官大气都不敢喘。
交代?
他当然需要一个交代。
但这交代,不仅仅是给严明翊看的安抚姿态,更是给委座看的成绩单!
小鬼子在他戴笠经营多年的重庆,动用如此规模的武力袭击一名刚刚立功归来的将领,这无异于直接打他戴笠的脸,打整个军统的脸!
此事若不能以雷霆手段迅速平息,并给予强硬反击,他如何在委座面前立足?
如何震慑那些潜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怒火在他胸中翻涌,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衅后的冷静算计。
山城的地下世界,必须用鲜血来重新划定规矩了。
他闭上眼睛,脑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着清洗与报复的计划,每一个名字,每一条线索,都将成为他平息怒火、巩固权位的祭品。
一场更残酷的暗战,随着车队的远去,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