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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氏正愁找不到人传递那桩关乎相府存亡的消息,齐王爷这番带着吹嘘的话,像一道惊雷劈散了她满心的慌乱,瞬间让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指尖攥着的素色帕子早已被冷汗浸得发潮,帕角的绣线都有些松散,此刻她下意识地将帕子往袖中塞了塞,生怕齐王爷看出她的失态。

“春桃,你去那边的月洞门等着,我跟王爷说几句话。” 解氏对着身后的侍女低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春桃虽有些犹豫 —— 沈姑娘再三叮嘱过 “此事绝不能外传”,可看着主子眼底的急切与惶恐,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提着裙摆快步退到远处的月洞门后,背对着荷花池站立,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解氏引着齐王爷往荷花池边的老柳树下走了几步。那棵柳树已有数十年树龄,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枝条垂落下来,如同绿色的帘幕,将两人的身影半遮半掩。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打碎的金箔。池中的荷花大多已经凋谢,只剩下几片枯黄的荷叶漂浮在水面上,偶尔有一两只青蛙从荷叶上跃起,“扑通” 一声跳进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在金红色的池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荷香与泥土的湿润气息,却丝毫驱散不了解氏心中的寒意。

她转过身,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美眸,眼眶早已泛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像清晨沾在花瓣上的露水。她双手微微攥着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王爷,妾身…… 妾身确实有天大的事情要跟您说,只是…… 只是这事关系到老爷的性命,妾身…… 妾身实在不敢轻易开口……”

齐王爷见她这般柔弱可怜的模样,心中的旖念瞬间被放大,只当她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家事,比如被沈文渊冷落,或是在府中受了其他姬妾的气。他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起自以为温柔的笑容,声音放得更低,带着刻意的亲昵:“夫人但说无妨!无论是什么事,本王都能为你做主!你想啊,本王是宗室,陛下见了本王都要让三分,只要你开口,没有本王办不成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往解氏身边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发间的珠花,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 “醉芙蓉” 香粉味 —— 那香气比柳如烟身上的脂粉味清雅多了,让他心神荡漾。

然而,解氏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旖旎念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王爷,妾身听闻…… 听闻陛下因为南方藩王之事,对我家相爷起了疑心,觉得相爷与藩王私下有往来,甚至…… 甚至可能勾结!” 解氏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陛下还在暗中派人查证相爷的旧事,好像…… 好像是在查一些书信往来,说那些书信能作为证据,证明相爷与藩王有勾结!”

她顿了顿,牙齿轻轻咬着下唇,像是在做巨大的挣扎,随后才说出沈璃早已在她脑中埋下的 “钩子”,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妾身还听说,那些关键的证据,好像藏在…… 藏在城西青雀街那家‘墨韵斋’书坊的暗格里!王爷,您与相爷交好,求您一定要想个法子,要么在陛下面前为相爷辩解几句,要么…… 要么赶紧把这消息告诉相爷,让他早做准备啊!”

齐王爷慕容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用定身术定住了一般。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因震惊而收缩,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他虽然贪酒好色、不学无术,平日里只知道走鸡斗狗、流连风月场所,可也不是完全的傻子!“陛下疑心丞相”“暗中查证”“通敌书信”“关键证据”,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蕴含的信息量太过惊悚,足以掀起朝堂的滔天巨浪,将他这种无权无势的闲散宗室也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柳树上,粗糙的树皮蹭得他锦袍的后背起了毛边。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他浑身打了个寒颤,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的锦袍内衬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很不舒服。

“哎呦我的夫人呐!这话可不能乱说!” 齐王爷慌乱地四下张望,眼神里满是恐惧,生怕有旁人听到这番话,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捂住解氏的嘴,声音都带着明显的颤抖,“这要是被人听到,别说相爷了,咱们俩都得掉脑袋!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满门抄斩的!”

“妾身岂敢乱说!” 解氏见他不信,急得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她水红色的锦裙上,晕开一小片淡红色的痕迹。她伸手抓住齐王爷的衣袖,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消息是妾身宫中一位极可靠的朋友偷偷告诉妾身的!她在陛下身边当差,偶然听到陛下的近侍议论,冒着杀头的风险才透露给妾身的,千真万确!王爷,您就信妾身一次吧!”

她不敢说是自己宫中的 “朋友” 沈璃,只模糊地将其说成是 “丞相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一来是为了增加消息的可信度,让齐王爷相信这是丞相自己人传来的消息;二来也是为了保护沈璃,她虽慌了神,却还记得那位 “手巧又善良” 的沈姑娘再三叮嘱 “不能暴露身份”,她不能失信于人。

齐王爷的心 “怦怦” 狂跳,像有一面小鼓在他胸腔里不停地敲击,震得他耳膜发疼。他看着解氏梨花带雨、惊慌失措的模样,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真挚的恐惧,不像是在编造谎话;而且她说的细节太过具体 ——“陛下近侍”“墨韵斋书坊”“暗格藏证据”,这些都透着一种诡异的真实性,不像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帮助沈文渊,而是自己会不会被牵连!他平日里与沈文渊往来密切,时常在相府饮宴,上个月还因为赌钱输光了家产,向沈文渊借了五百两银子;前几日宫宴上,他还当着众人的面,拍着沈文渊的肩膀说 “沈大人是我朝中栋梁”。若是陛下真的下令查沈文渊,会不会顺藤摸瓜,将他也列为 “同党”?到时候别说王爷的爵位保不住,恐怕连他这条小命都难保!

他的脑海中甚至已经浮现出自己被押上刑场的画面 —— 刽子手高高举起大刀,寒光一闪,他的头颅滚落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面,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说他是 “通敌叛国的奸贼”。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几乎要瘫倒在地。

但紧接着,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像野草般迅速压过了恐惧 ——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这就是一个天大的、向沈文渊卖好邀功的机会!沈文渊如今权势熏天,在朝中根基深厚,连陛下都要让他三分。若是能在这种危急关头,给他送去如此重要的预警,让他有时间销毁证据、做好准备,这份人情可就太大了!日后沈文渊若能度过难关,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到时候他想要什么富贵荣华,还不是手到擒来?别说五百两银子,就算是要一座别院、几个美人,沈文渊也绝不会拒绝!

贪念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渐渐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袖子上的酒渍与汗水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他努力挤出一副凝重的神色,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仿佛自己真的是一个能担当大任的宗室长辈:“夫人放心!此事包在本王身上!本王这就去寻机会告知沈大人,让他早做准备!你切记,此事绝不能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府中的下人,哪怕是你的贴身侍女春桃,也不能透露半个字,明白吗?”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解氏见他答应帮忙,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她对着齐王爷连连道谢,眼眶因为激动而变得更红了,“王爷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日后若是有机会,妾身定当报答王爷!”

齐王爷不敢再多留,生怕夜长梦多,被旁人撞见他们在此私语。他敷衍地说了两句 “夫人保重”,便匆匆转身离去,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 他的双腿还在因为刚才的恐惧而微微发抖,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杂乱。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将消息告诉沈文渊 —— 不能在书房说,那里人多眼杂;也不能在府中说,万一被暗卫听到;最好是能约沈文渊在城外的别院见面,那样既隐秘又安全。

而就在齐王爷离开后不久,沈文渊派去的暗卫终于找到了解氏。那暗卫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身形瘦削,如同融入阴影中的鬼魅,他从柳树的另一侧缓缓走出来,脚步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衣角在风中微微飘动时,才发出极细微的摩擦声。他对着解氏躬身行礼,声音低沉而冰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夫人,丞相大人请您去书房议事。”

解氏心中一喜,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 —— 只要能见到老爷,把消息亲口告诉他,老爷定有办法应对!她连忙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裙摆,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跟着暗卫往前院书房走去。一路上,她都在脑海中反复盘算着如何向沈文渊讲述这件事 —— 既要把消息的严重性说清楚,让他重视起来,又不能让他责怪自己泄露机密,毕竟她也是为了相府的安危。

她甚至在心中演练了好几遍说辞:“老爷,妾身今日偶然从宫中的眼线那里得到消息,说陛下因为南方藩王之事,对您起了疑心,还在暗中查您的旧事,证据可能藏在城西的墨韵斋…… 您一定要早做准备啊!” 她觉得这样说既清晰又得体,既能体现出消息的重要性,又能表明自己是 “为了老爷好”。

沈文渊的书房位于相府前院的最深处,是一座独立的院落,名为 “静思院”。院落的门口站着两名手持长刀的侍卫,他们穿着黑色的铠甲,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院子里种着几棵高大的古松,松针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 “沙沙” 的声响,为这座充满权势气息的书房增添了几分静谧。

书房的门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的,门上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莲纹,门环是黄铜打造的,上面还镶嵌着两颗小小的红宝石,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微弱的光芒。暗卫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沈文渊低沉的声音:“进来。”

解氏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书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书案上的一盏油灯亮着,昏黄的灯光映在沈文渊的脸上,让他原本就严肃的面容显得更加阴沉。书房的陈设极为简单,除了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就是靠墙摆放的几个书架,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古籍和奏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纸张的陈旧气息。

沈文渊早已屏退了所有幕僚与下人,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坐在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份南境的军报,军报上的字迹是用朱红色的墨水写的,笔画遒劲有力,显然是前线将领亲笔所书。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案边缘的雕花,那雕花是用精湛的浮雕工艺制成的,纹路清晰而细腻,是他特意请京城最好的木匠打造的。他的眼神幽沉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有偶尔闪过的一丝寒光,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见解氏进来,他抬了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方才在前厅说有要事关乎陛下,究竟是什么事?”

解氏走到书案前,屈膝行了一礼,裙摆扫过地面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急切,将自己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甚至还特意加了一些细节,让消息听起来更真实:“老爷,妾身今日从您安插在宫中的眼线那里得到消息,说陛下因为南方藩王之事,对您起了疑心,觉得您与镇南王私下有往来,甚至可能勾结。陛下还在暗中派人查证您的旧事,主要是查一些书信往来,说那些书信能作为您通敌的证据。妾身还听说,那些关键的证据,好像藏在城西青雀街那家‘墨韵斋’书坊的暗格里,您一定要早做准备啊!”

沈文渊听完,脸上依旧面无表情,手指停止了摩挲书案的动作,只是缓缓端起桌上的茶杯。那茶杯是用白玉制成的,杯身上刻着淡雅的兰草纹,杯沿因为常年使用而泛出淡淡的包浆。他没有喝,只是任由茶水在杯中轻轻晃动,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沉浮,像极了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陛下因藩王之事疑心他?暗中查证?书信往来?墨韵斋书坊?

这些词语像一根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心中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他与镇南王之间确实有过几次私下往来,虽未涉及谋反,却也有不少利益交换 —— 比如他曾利用自己的权势,为镇南王在朝中疏通关系,让他获得了更多的军饷;而镇南王则在南境为他提供了不少稀有的药材和珠宝,作为回报。这些往来虽然隐秘,却也留下了一些书信作为凭证,若是被慕容翊找到这些书信,足以定他一个 “通敌” 之罪!

这确实是慕容翊最近可能会产生的猜忌,也是他一直以来极力掩饰、生怕被察觉的雷区!这些日子,他明显感觉到慕容翊对他的态度变得冷淡了许多 —— 朝堂议事时,慕容翊不再像往日那般咨询他的意见;他递上去的奏折,也常常被压在案头,迟迟得不到批复;甚至连他主动提出要去南境安抚镇南王,都被慕容翊以 “朕自有安排” 为由拒绝了。

但是…… 消息来源是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他在宫中总共安插了三个暗线,分别在尚宫局、御膳房和禁军之中。尚宫局的暗线是一位资深的女官,负责管理后宫的宫女名册,能接触到不少后宫的消息;御膳房的暗线是一位厨师,专门负责皇帝的膳食,能从太监口中听到一些关于皇帝的日常动向;禁军的暗线是一位小旗官,负责皇宫的外围守卫,能掌握禁军的调动情况。这三个暗线都是他花费了多年心血才培养起来的,忠诚度极高,消息传递也极为隐秘,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近日这三人都未曾传递回任何与此相关的异常信息,甚至还传来 “陛下近日只关注南境战事,未提及丞相” 的消息。慕容翊身边的近侍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心腹,个个都是嘴巴极严的人,岂是轻易能被外人听到机密的?而且他安插的暗线都只是底层人员,根本接触不到 “陛下暗中查证丞相” 这种核心机密,解氏口中的 “眼线”,究竟是谁?

还有那个 “墨韵斋书坊”——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确实在城西青雀街见过这家书坊,却从未踏进去过,更别说在那里存放什么 “证据” 了。这家书坊的名字他还是去年偶然听幕僚提起的,说那里主要售卖一些古籍和字画,生意并不兴隆。这所谓的 “暗格藏证据”,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一个专门针对他的陷阱!

是陷阱?有人故意编造这个消息,想引诱他做出反常举动 —— 比如派人去墨韵斋探查,甚至销毁所谓的 “证据”,从而坐实他 “心虚” 的罪名?还是确有其事,只是他安插的眼线层级不够,未能察觉到如此核心的机密?

无数念头在沈文渊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如同乱麻般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头痛。他生性多疑,尤其是在这等关乎身家性命、权势地位的事情上,更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未经证实的消息。他看着解氏,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丝破绽,可解氏的脸上只有真诚的担忧与恐惧,看不出任何说谎的痕迹。

“你那宫中的朋友,具体是谁?在宫中担任什么职位?她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 沈文渊放下茶杯,目光紧紧盯着解氏,眼神锐利得像是要穿透她的心思,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解氏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紧张。

解氏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眼神有些闪躲,支支吾吾地说道:“她…… 她没说具体身份,只说自己在宫中当差,能接触到陛下身边的人。她还说,这个消息是她偶然听到陛下的近侍在御花园议论时得知的,因为事关重大,才冒着生命危险偷偷告诉妾身的。她再三叮嘱妾身,不能泄露她的身份,否则她定会被陛下处死…… 妾身答应过她,不能失信于人啊,老爷。”

她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为何说不出具体身份,又能博得多几分同情 —— 她确实不知道沈璃在宫中的具体 “眼线” 身份,也确实不想暴露沈璃,毕竟沈璃是她的 “朋友”,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安危而连累朋友。

沈文渊盯着解氏看了片刻,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移开。他知道解氏胆小怕事,性格单纯,没胆子编造这种关乎生死的谎言,也没有能力策划如此精密的陷阱。那么,这个消息究竟是真是假?是有人故意通过解氏向他传递假消息,还是真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机密?

他沉默了许久,书房内只剩下油灯的火苗 “噼啪” 作响的声音,以及窗外松针轻轻摇曳的 “沙沙” 声。他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 “笃、笃、笃” 的声响,在空旷的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解氏的心上,让她越来越紧张。

终于,沈文渊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此事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没有隐瞒我。但记住,从今日起,忘掉这件事,就当从未听过,也从未对我说过。无论是府中的下人,还是外面的任何人,都不能再提起半个字,包括春桃,明白吗?”

“是,妾身明白。” 解氏连忙点头,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 只要老爷知道了这件事,以老爷的智慧和权势,定能想出应对之策!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下去吧,好好在院子里待着,别再四处走动,也别再跟任何人谈论此事。” 沈文渊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显然是被这件事搅得心烦意乱。

解氏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书房。走到门口时,她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沈文渊,见他又重新拿起了那份南境的军报,才放心地关上房门,脚步轻快地回自己的 “芙蓉院” 去了。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沈文渊一人。他静坐了片刻,手指依旧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眼神幽沉,不知在思考着什么。他拿起那份南境的军报,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解氏的话 ——“陛下疑心”“墨韵斋”“暗格藏证据”,这些词语像魔咒般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平静。

“墨先生。”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角落低声唤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隐藏在暗处的人听到。

话音刚落,书房角落的阴影一阵细微的波动,如同水面泛起的涟漪。下一秒,那个身着青衣的 “墨先生” 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案前。他依旧是那副低垂着头、面无表情的模样,身形瘦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腰带,腰带上别着一把小巧的短刀,刀鞘是黑色的,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在灯光下才能看到刀鞘上泛出的冷光。他躬身而立,如同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沈文渊没有抬头看他,依旧盯着桌上的军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 墨先生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简洁地回答了一个字。

“你怎么看?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沈文渊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墨先生身上,眼神中带着探究与审视,想从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找到一丝线索。

墨先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分析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陛下近日对大人的态度确有微妙变化 —— 前几日朝堂议事时,陛下三次打断大人的奏请,且未再像往日那般咨询大人的意见;昨日大人递上去的关于南境粮草调配的奏折,至今未得到批复,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声音依旧冰冷:“属下建议,立即核查两件事:一、彻查宫中近侍近日的言行,尤其是陛下身边的几个贴身太监,看看他们是否有异常接触,是否向外界泄露过关于大人的消息;二、派人前往城西青雀街的墨韵斋书坊,仔细探查书坊内部的结构,看看是否真的有暗格,以及暗格中是否藏有不利于大人的东西。属下认为,后者应优先处理,无论消息真假,都必须立刻处置,以防万一 —— 若是真有证据,需立即销毁;若是假的,也需查明是谁在背后编造消息,目的何在。”

沈文渊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 墨先生的建议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只要有一丝可能存在 “证据”,他都必须将其掐灭在萌芽状态,绝不能给慕容翊任何抓住他把柄的机会。他太清楚慕容翊的性格了,一旦慕容翊认定他有 “通敌” 之嫌,就算没有证据,也会想方设法地削弱他的权势,甚至将他置于死地!

“立刻派人去墨韵斋!” 沈文渊的声音变得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让‘影’中的人乔装前往,最好扮成书客或伙计,严密监控书坊的一举一动!若发现任何可疑人物试图接近探查,或是真的找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不用汇报,直接处理掉!记住,做得干净些,别留下任何痕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我们做的!”

“是。” 墨先生躬身领命,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话音刚落,他的身形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一晃,便消失在了书房内,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血腥气,证明他刚才确实来过。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沈文渊一人。他独自坐在书案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紧紧攥着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几乎要将那只白玉茶杯捏碎。茶水从杯口溢出,滴在书案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与军报上的朱红色字迹交叠在一起,像是鲜血与墨汁的混合,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慕容翊…… 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对我下手了吗?

沈文渊在心中低声嘶吼,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他辅佐慕容翊登基,平定了北疆的叛乱,稳定了朝中的局势,为慕容翊坐稳皇位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慕容翊呢?刚坐稳皇位没几年,就开始忌惮他的权势,处处提防他,甚至想借机除掉他!这就是帝王的无情吗?这就是他多年忠心耿耿换来的回报吗?

他与慕容翊之间的君臣关系,早已在多年的权力博弈中变得脆弱不堪,如同薄冰般,只需轻轻一碰,便会碎裂。如今南境战事爆发,慕容翊终于找到了对他动手的借口,找到了削弱他权势的机会!

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都像一颗剧毒的种子,深深扎进了沈文渊的心里。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恐惧与不安的滋养下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最终将原本就脆弱的君臣信任彻底摧毁。从今往后,他与慕容翊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信任可言,只剩下无尽的猜忌与算计。

而此刻,这场阴谋的始作俑者沈璃,正安静地待在尚药局的耳房内。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覆盖了整个皇宫。她点亮了桌上的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跳动着,映在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沉静与从容。窗台上的那盆薄荷叶依旧翠绿,叶片上的水珠早已蒸发,只留下淡淡的水痕,像是泪水干涸后的痕迹。

她正坐在桌边分拣甘草,将干枯发黄的枝叶挑出来,放在一旁的竹篮里,留下鲜嫩翠绿的部分。她的手指纤细而灵活,在甘草间轻轻翻动,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寻常的庶务,没有任何异常。但她的心思,早已随着窗外的风飘向了相府,飘向了那个名为 “墨韵斋” 的书坊,甚至飘向了紫宸殿内那个焦躁不安的帝王。

她知道,无论沈文渊是否相信这个消息,以他多疑的性格,都一定会派人去墨韵斋探查。只要他派人去了,就会落入她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 她早已通过陈老留下的暗线,将 “墨韵斋书坊藏有丞相通敌证据” 的消息,悄悄泄露给了慕容翊身边的一位近侍。

那位近侍是陈老当年在宫中培养的暗线,如今在御书房当差,负责整理皇帝的奏折,能直接接触到慕容翊。沈璃通过尚药局采购药材的机会,将写有消息的纸条藏在药材的包装里,传递给了这位近侍。她相信,以慕容翊对沈文渊的猜忌,一旦得知沈文渊派人去墨韵斋,定会认定沈文渊 “心虚”,从而更加坚信 “丞相通敌” 的猜测。

到那时,君臣之间的猜疑便会彻底爆发,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也将如期而至。沈文渊会因为 “心虚” 而做出更多反常的举动,慕容翊则会因为 “确认” 而采取更激烈的手段,而她,只需要在这场风暴中,扮演好 “无辜侍女” 的角色,坐收渔翁之利,一步步将沈文渊、尤氏这些仇人推向地狱。

沈璃停下手中的动作,拿起一片鲜嫩的甘草,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淡淡的甘香萦绕在鼻尖,带着药材特有的清新气息,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一些。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指尖轻轻拂过窗台上的薄荷叶,叶片上残留的凉意透过指尖漫上心头,却压不住心底那簇名为 “复仇” 的火苗。她太清楚,自己亲手播下的那颗猜疑毒种,早已在沈文渊与慕容翊之间的裂痕里扎了根 —— 它顺着君臣间猜忌的缝隙钻芽,细密的根须缠绕着两人本就脆弱的信任,正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蔓延,只待一场风,便能疯长成燎原之势。

殿宇间的晚风似乎都带上了躁动,太液池的残荷在暮色里晃着不安的影,连尚药局耳房的油灯都跟着微微跳动。这场由她点燃引线的宫闱风暴,还在云层后积蓄着力量,尚未露出狰狞的轮廓,却已让空气里都飘着危险的气息。前路分明是刀山火海:“影” 的威胁从未消散,那些黑衣人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紫宸殿的青砖缝里,或许下一刻,冰冷的刀刃就会划破耳房的窗纸;沈文渊若察觉自己落入圈套,以他的狠戾,定会掀起更猛烈的反扑,这方仅容一桌一榻的耳房,未必能护她周全,性命随时可能跌进万丈深渊。

可她别无选择。指尖摩挲着衣襟里母亲留下的银簪,簪子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却还留着当年母亲簪在发间的温度。闭上眼,父亲临刑前望向天空的决绝眼神、母亲在狱中自戕时紧握簪子的手、兄长出征前揉着她头顶说 “等我回来” 的模样,一一在脑海里浮现。还有沈家满门数十条亡魂 —— 曾教她调香的老仆、曾为她裁衣的绣娘、曾护她周全的护卫,他们的鲜血曾染红了将军府的雪地,冤魂至今还在等着昭雪。

她缓缓攥紧银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为了父亲颈间未干的血、母亲腕上凝固的痕,为了兄长至今不明的下落,为了那些曾唤她 “小姐” 的人,她怎能回头?哪怕前方是烧红的烙铁、是淬毒的箭矢,哪怕粉身碎骨后连魂魄都无处安放,这条复仇路,她也必须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没有退路,也绝不回头。尚药局耳房的油灯是件旧物,黄铜灯座磨出了浅淡的包浆,灯芯烧得微弯,橘黄色的火苗在空气中轻轻跳动 —— 时而窜起半寸,将光晕推得远些,把墙角的药罐影子拉得细长;时而又矮下去,让周遭的阴影重新聚拢,连她指尖的甘草都模糊了轮廓。

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忽明忽暗:她静坐的身影,时而舒展如兰,衣袂上的暗纹在墙面上晕出浅淡的弧度;时而蜷缩如蝶,连垂在膝间的帕子都缩成一团。这影子多像她此刻的命运啊 —— 一边是黑暗,是 “影” 的冷刃、沈文渊的毒计,是随时可能将她吞噬的深渊;一边是光明,是沈家冤屈昭雪的微光,是支撑她走下去的执念。她就站在这明暗交界的窄道上,在生与死的夹缝里挣扎,每一步都踩着悬而未决的战栗。

可她握着甘草的手从未抖过,指尖分拣药材的动作依旧沉稳,仿佛每一次剔除干枯的枝叶,都是在拨开复仇路上的荆棘,每一次留下鲜嫩的草茎,都是在守住心中不灭的信念,始终朝着那个既定的方向,坚定地往前挪。

窗外的风声渐渐沉了下来,起初只是拂过窗纸的轻响,后来竟卷着深秋的寒气,一下下撞在梨木窗棂上,“吱呀 —— 吱呀 ——” 地响。那声音忽快忽慢,带着山雨欲来的躁动,像无形的鼓手在暗处敲击,分明是为这场即将席卷宫闱的风暴,奏响了先声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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