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沉睡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按下了快进键。
许今朝的生活似乎回归了某种表面的平静。他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处理积压的设计方案,与客户沟通细节,仿佛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只是他左手掌心那暗红色的“日”字疤痕,时刻提醒着他一切的真实。
辜榆家的表妹也来了,一个刚上大一、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女孩。辜榆乐得当起了导游,带着表妹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偶尔也会硬拉着看起来“过于沉闷”的许今朝一起,美其名曰“感受青春活力”。许今朝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看着辜榆和表妹嬉笑打闹,城市的喧嚣与阳光暂时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却也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灵魂另一端的空洞与冰冷。
丁屿禾在工作室附近租了个小公寓,俨然把这里当成了临时据点。她性格活泼,嘴又甜,很快和辜榆及其表妹打成了一片,工作室里时常回荡着她们的笑声。但她显然没忘记正事,经常捧着一些古老的龟甲或蓍草独自推演,秀气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她和林序依旧是见面就吵,从早饭吃甜吃咸能吵到哪种卜算方法更精准,但涉及到“归墟”和谢执的正事时,两人又会暂时放下成见,交换各自师门传来的零星信息。
林序则真的像个打杂的,帮忙整理资料、跑腿买咖啡,空闲时就抱着手机,指尖飞快地打字,向师门汇报谢执依旧沉睡的情况,并询问“归墟”是否有新的动向。师门传来的消息大多模糊,只确认“归墟”活动近期确实有加剧的迹象,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提醒他们务必小心。
夜晚,才是许今朝真正独自面对一切的时候。
谢执沉睡后,那血契带来的感官同步减弱到了极致,但偶尔,在许今朝深度入睡时,一些更加碎片化、却同样清晰的记忆画面,会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梦境。
他“看”到年轻的谢执,在一个开满桃花山谷里,笨拙地安慰着一个因为练不好基础符咒而哭泣的男孩,那时的谢执眉眼间还没有后来的冰冷,只有些许不耐烦,却又强忍着,最终别别扭扭地递过去一颗自己舍不得吃的糖。
他“看”到谢执在一盏孤灯下,彻夜翻阅着古老的阵法卷宗,手指在复杂的阵图上细细描摹,眼神专注而明亮,嘴里喃喃自语着“稳定地脉”、“庇护一方”,那是对未来充满期待与责任感的谢执。
记忆十分的零散,就像刷视频,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会出现什么内容。紧接着记忆又调转场景,眼前出现谢执,独自一人站在悬崖边,狂风卷起他的衣袍,手中紧紧握着那枚“枢灵”,脸上不再是纯粹的悲愤,而是混合了迷茫、孤独与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他似乎在计划着不顾一切地去复仇……这应该是在师门惨案发生后的一段时日里的谢执。许今朝难以想象他是如何逃离归墟的魔爪,又经历了哪些。
这些记忆碎片,像一块块拼图,逐渐在许今朝心中拼凑出一个更加立体、更加有血有肉的谢执。那个偏执的谢执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仇恨驱动的、冰冷的古老魂灵,他曾有过温暖的同门之谊,有过对未来的憧憬,也曾经历过痛苦的彷徨。他开始理解那份执着,甚至……心生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这天夜里,许今朝再次从一段关于谢执独自练习阵法、反复失败却不肯放弃的记忆中醒来。窗外月色正好,他有些口渴,便起身去客厅倒水。
就在他握着水杯,看着窗外静谧的夜景时,左手掌心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烙铁灼烧般的刺痛!
“嘶——”许今朝手一抖,水杯差点脱手。
那沉寂了多日的血契印记,此刻正散发着惊人的热度,甚至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光芒!
几乎是同时,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刚苏醒时沙哑与茫然的冰冷意念,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许今朝】
是谢执!他醒了!
许今朝心中猛地一悸,这是谢执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名为“安心”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他立刻放下水杯,下意识地握紧了灼痛的左手,在心中回应:“谢执?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恢复些许,无碍。】 谢执的意念顿了顿,似乎在感知自身和外界,【过去……多久了?】
“没多久,十几天。”许今朝快速回答,然后迫不及待地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谢执,我在你沉睡时,看到了一些记忆碎片……‘枢灵’,就是我们要找的‘钥石’,对吗?”
脑海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许今朝的话,也似乎在抵抗着记忆复苏带来的波澜。良久,谢执那冰冷的意念才再次传来,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确认:
【是。‘枢灵’乃我师门世代守护之圣物,蕴藏调和地脉、稳固乾坤之能。昔日师门惨祸,‘归墟’便是为抢夺此物而来……】 他的意念中翻涌起压抑的痛苦与恨意,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被理解后的细微波动。 【你……看到了?】
“看到了一些。”许今朝坦诚道,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灯火,在心中继续说,“看到了你的师父,看到了……那时的你。”
他没有多说安慰的话,但那平静的语气和话语中隐含的理解,如同无声的溪流,悄然流淌过两人之间由血契连接的灵魂通道。
谢执再次沉默。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最初的戒备与冰冷,也不是沉睡时的死寂,而是一种……复杂的、仿佛坚冰被阳光照射后微微松动的静默。
【……嗯。】 最终,他只回了一个单音,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许今朝能感觉到,掌心那灼热的温度正在缓缓下降,变为一种稳定的、带着生命力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