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回邻市时，暮色已经浓重得化不开。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在车窗上拖曳出流金般的光带。苏挽秋始终沉默着，指尖反复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冰冷的U盘。林弘深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曙光”的女儿，母亲留下的基因锁，傅时衍二十五年的寻找与算计。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拼图，将她破碎的前半生重新拼凑成一幅全然陌生的图案。
“到了。”顾景辰将车停进安全屋所在小区的车库，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车厢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引擎冷却时细微的咔嗒声。
他侧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中凝视苏挽秋苍白的侧脸：“你打算怎么做？”
苏挽秋没有回答。她盯着手机屏幕上傅时衍发来的那条短信——「今晚八点，别忘记。你父母的真相，我会全部告诉你。」时间显示是两小时前，距离约定的咖啡馆见面只剩不到三小时。
“他在撒谎。”她最终开口，声音干涩，“林弘深说，我父母的车祸是他安排的。现在他却要用‘告诉我真相’来引我出去。”
“但你还是想去。”顾景辰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苏挽秋闭了闭眼：“我想知道他会怎么编这个故事。想知道……在他心里，那个故事会被讲成什么样子。”
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好奇心。她想亲眼看看，那个她曾以为是丈夫、是爱人、是命运归宿的男人，究竟能用多么完美的谎言来包装多么丑陋的真相。
“太危险了。”顾景辰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傅时衍现在处于什么状态，我们完全不知道。如果‘掠食者’人格完全主导……”
“所以我不打算去。”苏挽秋打断他，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至少，不是去听他准备好的剧本。”
她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那种顾景辰熟悉的、不肯服输的光芒：“我有更好的选择——母亲留给我的真相。”
回到安全屋，苏挽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U盘插入顾景辰准备的加密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跳出需要三重验证的界面：指纹、虹膜、以及一道动态密码问题——
「你记忆中的第一个名字是什么？」
苏挽秋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停顿了几秒，然后缓缓键入：
「妈妈。」
验证通过。文件夹展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子目录和文件。最早的时间点是二十五年前。
她点开了标记为“苏黎-个人日记”的文件夹。最先跳出的是一张扫描的照片——一个穿着白色实验袍的年轻女人，站在实验室的观测窗前，回眸浅笑。她的眉眼与苏挽秋有七分相似，但笑容更加明亮张扬，眼中闪烁着对世界毫无保留的好奇。
照片下方有一行手写标注：「黎，24岁，入职诺亚基础研究院第一天。她说要改变世界。——傅时衍」
那个落款刺痛了苏挽秋的眼睛。原来在一切变质之前，傅时衍也曾这样温柔地记录过母亲的存在。
她点开第一篇日记的扫描件。日期是二十五年前的春天。
「3月15日 晴
今天正式加入‘镜像工程’基础组。时衍是项目负责人，他讲解研究方向时眼睛里有光，那种光会传染。他说我们的工作可能改变人类对基因的认知，可能打开一扇全新的大门。我相信他。
晚上一起吃饭，他送了我一盆小小的荧光苔藓，说它在黑暗中会发出微光，像希望。我把它放在床头了。」
文字清新活泼，是一个沉浸在爱情与理想中的年轻女孩的笔触。苏挽秋几乎能想象出母亲写下这些字时的样子——嘴角含笑，眼中满是憧憬。
她继续往下翻。日记断断续续，记录着实验的进展，与傅时衍的相处，偶尔也有对伦理的担忧：
「7月22日 阴
今天第三批小白鼠的基因表达又出现异常波动。时衍说这是必要的代价，但看着那些痛苦的小生命，我心里很难受。他抱着我说，科学进步总要付出代价，而我们的目标是为了更大的善。我应该相信他吗？」
怀疑的种子在那个时候已经埋下。苏挽秋的手指微微颤抖。
「12月5日 雪
我怀孕了。时衍很高兴，说这是奇迹，是‘镜像工程’第一个自然孕育的成果。但我很害怕。我的基因在最近一次强化实验后一直不稳定，医生说可能会有风险。时衍说他会解决一切，让我相信他。
我相信他。我只能相信他。」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次出现时，笔迹变得虚弱凌乱：
「次年4月18日 不知道是晴是阴
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我给她取名挽秋，因为遇见时衍的那年秋天，是我生命中最美的季节。但我的时间不多了。基因崩溃的速度超过所有人的预期，包括时衍。
他还在实验室里疯狂工作，说要找到救我的方法。但我知道，来不及了。
挽秋，我的女儿，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在你身上留了一个‘礼物’，也可能是一个‘诅咒’。如果你看到这些文字，说明你已经长大了，也说明……时衍找到了你。
不要完全相信他，挽秋。也不要完全恨他。他是个被野心和悔恨吞噬的天才，但他爱过妈妈，也一定会爱你——以他扭曲的方式。
如果你有机会，去找林弘深博士。他是我在诺亚唯一信任的长辈，我留了一些东西在他那里。
妈妈爱你，永远。」
日记到这里结束。最后几页是空白的扫描，但在最后一页的角落，有一行几乎淡到看不见的小字：
「密码是‘秋叶落地时，曙光重现日’。——给长大的挽秋」
苏挽秋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键盘上。二十四年来，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听见”母亲的声音。那些文字里有爱，有遗憾，有警告，也有一个母亲在生命尽头能为女儿做的、微小而深沉的保护。
顾景辰递过纸巾，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良久，苏挽秋擦干眼泪，点开另一个标记为“基因锁-初步分析”的文件夹。里面是复杂的基因图谱和注释，大部分是傅时衍的手笔。但在文件最后，有一份林弘深添加的独立分析报告：
「根据苏黎临终前提供的碎片信息，‘基因锁’是一个多层级的基因表达抑制程序。其触发机制未知，但一旦激活，可能引发受体基因序列的全面重组。理论上，这可能带来超越现有认知的基因潜能释放，也可能导致不可逆的基因崩溃。
傅时衍这些年的研究重心，就是寻找安全激活‘基因锁’的方法。但他缺少最关键的一环——苏黎当年设下的触发密钥。
警告：任何未经完整解密的激活尝试，都可能导致载体死亡。」
苏挽秋盯着屏幕上的“死亡”二字，感到一阵寒意。所以傅时衍这些年对她的各种“测试”、那些看似温柔实则充满探究的触碰，都是在寻找激活的方法？他想要的不是她的爱，甚至不是她这个人——他想要的是她体内那个可能改变一切的“锁”。
手机突然震动，是林辰发来的加密信息：
「父亲刚才昏迷，已送医抢救。医生说要做好最坏准备。他昏迷前让我转告你：小心傅时衍，他在你身上装了追踪器，可能是基因层面的。还有，‘萤火’组织并不简单，他们背后有国际势力。」
追踪器。基因层面的。
苏挽秋猛地想起自己偶尔出现的、无法解释的头痛和晕眩，想起傅时衍总能“巧合”地找到她的位置。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带着他埋下的烙印。
几乎同时，顾景辰的电脑弹出一个来自Z的紧急消息：
「傅时衍的车队正在朝你们所在区域移动！预计二十分钟内到达！他动用了私人安防公司的人，全副武装！立刻撤离！重复，立刻撤离！」
顾景辰脸色骤变：“他怎么找到这里的？这个安全屋的地址只有我们和Z知道！”
苏挽秋想起林辰的信息，惨然一笑：“因为我就算是他的追踪器。走吧，景辰，不能连累你。”
“别说傻话。”顾景辰已经站起身，快速关闭电脑，拔出U盘塞进苏挽秋手中，“带上这个。我们从应急通道走，车在地下车库b2区，备用钥匙在消防栓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