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斋一案人赃并获,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京城激起了滔天巨浪。礼部右侍郎张文弼当夜便被锁拿下狱,其府邸被抄,搜出大量金银珠宝及与墨韵斋钱福往来的密信,证据链完整,铁证如山。春闱在即,爆出如此惊天舞弊大案,朝野震动,皇帝震怒,下旨严查,凡涉案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不贷。
一时间,礼部及与张文弼过往密切的官员人人自危,北镇抚司的诏狱人满为患。沈渊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只不过这次,他代表的是不容置疑的律法与公正,是斩断伸向科举黑手的利刃。
然而,沈渊并未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他敏锐地察觉到,张文弼虽然认罪,但对某些关键环节,尤其是泄露试题的最终流向和背后是否还有更高级别的指使者,始终语焉不详,似乎在极力隐瞒着什么。这桩舞弊案,恐怕并非张文弼一人所能策划,其背后定然还有更深的黑手。
“大人,张文弼在狱中绝食两日了,审讯进展缓慢。”赵千尘禀报道,眉头紧锁,“他只承认将试题泄露给钱福,由钱福寻找买家,但对于买家身份和所得赃款去向,坚称不知,只说钱福是中间人,一手操办。”
“他在保人。”沈渊声音冰冷,“保他背后的人,或者,保他的家人。”他沉吟片刻,“查他入狱后,有哪些人去探视过他的家眷,尤其是他的独子。”
“是!”赵千尘领命而去。
沈渊又看向侯三:“墨韵斋那边,钱福招了多少?”
侯三回道:“钱福就是个见钱眼开的软骨头,用刑之下,吐了不少。据他交代,近半年来,通过他手购买‘消息’的举子有七八人,都是家境殷实但学问平平的纨绔子弟。但他也咬定,只与张文弼单线联系,背后再无他人。赃款……他说大部分都孝敬给张文弼了,自己只留了小头。”
“小头?”沈渊冷笑,“能在城西置宅纳妾,这‘小头’恐怕也不小。继续审,重点追查那些举子的身份,以及钱福是否还有其他隐藏的账户或产业。”
“明白!”
就在沈渊紧锣密鼓地深挖案件时,我们忠心耿耿、时刻不忘“厨艺助运”的王虎王千户,又开始了他的新一轮“创作”。
鉴于沈渊连日审讯辛劳,且案件似乎遇到瓶颈(在他看来,就是“火候”不到),王虎认为,必须由他出马,用独门秘法助大人一臂之力!他苦思冥想,结合当前“审讯遇阻”的实际情况,决定研制一道专门针对顽固人犯的“攻心”菜品——【坦白从宽莲子羹】!
是夜,沈渊刚从北镇抚司回到书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王虎就又端着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白瓷盅,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
“大人!您回来了!审讯辛苦了吧?快尝尝老子刚炖好的‘坦白从宽羹’!”王虎献宝似的将瓷盅放在沈渊面前,脸上带着一种“俺是及时雨”的得意表情。
沈渊看着那瓷盅,眼皮跳了跳。他现在一看到王虎端着吃的进来,就条件反射性地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
“此又为何物?”沈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嘿嘿,大人,这可是俺根据古方,结合当前案情,精心调配的!”王虎神秘兮兮地揭开盅盖,一股带着药味和甜腻气息的热气扑面而来。只见盅内是半透明的羹汤,里面沉着几颗饱满的莲子、一些百合和几片看不出来历的浅黄色东西。
“大人您看!”王虎开始了他的解说,“这主料是莲子,莲心味苦,但俺特意保留了少许,寓意‘忆苦思甜’,让那些犯人回想自己寒窗之苦,莫要一错再错!这百合,代表‘百年好合’……呃不对,是‘劝人向善’,希望他们迷途知返!最关键的是这汤底!”
他压低声音,仿佛在透露什么天机:“俺用了三钱黄连,极苦!但俺又用蜂蜜和冰糖将其苦味压下大半,只留一丝回甘!这叫‘先苦后甜’!是攻心的不二法门!那些犯人吃了俺这羹,先是尝到一丝隐藏的苦涩,勾起心中恐惧与悔恨,随后又被甜味安抚,感受到‘坦白’之后可能获得的‘从宽’希望!这一苦一甜之间,心神必然失守,保管问什么说什么!”
王虎越说越觉得自己简直是心理学大师和厨神的完美结合体,双眼放光:“大人,您把这羹给那张文弼和钱福送去!保证他们喝了之后,痛哭流涕,把知道的那点玩意儿全倒出来!连他们几岁尿裤子都能交代清楚!”
沈渊看着那盅颜色诡异、气味复杂的羹汤,又看了看王虎那笃定无比、仿佛掌握了审讯终极奥义的表情,沉默了足足三息。
他在认真思考,是把这盅东西直接扣在王虎头上,还是把他连同这盅羹一起扔进诏狱,让他去跟张文弼作伴。
最终,沈渊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修养,才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拿走。立刻。”
王虎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委屈:“大人……俺这真是用心良苦啊……您看这火候,这配料……”
“侯三!”沈渊提高声音。
守在门外的侯三立刻推门而入。
“把他,连同这盅东西,给我请出去。”沈渊指着王虎和他那“坦白从宽羹”,语气不容置疑。
“是,大人!”侯三强忍着笑意,上前连拉带劝,总算把一脸不甘的王虎和他那盅“攻心利器”请出了书房。
王虎一边被侯三推着往外走,一边还回头嚷嚷:“大人!您不信俺可以,但不能不信这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啊!攻心为上啊大人……”
声音渐行渐远。
书房内重新恢复安静。沈渊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审讯张文弼和钱福都没这么心累。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夜风吹散屋内那甜腻古怪的气味。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
王虎的胡闹暂且放到一边。张文弼的顽抗,钱福的避重就轻,都说明这案子背后还有大鱼。而这条鱼,很可能就隐藏在……那些试图探视张文弼家眷的人之中。
“千尘那边,该有消息了吧……”他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赵千尘快步走入书房,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与兴奋交织的神色。
“大人,查到了!”赵千尘压低声音,“张文弼入狱后,其府邸一直被我们的人暗中监视。今日傍晚,有一名戴着斗笠、身形瘦小的男子,试图从后门接触张文弼的妻子,被我们的人拦下。盘问之下,那人声称是张家远房亲戚,前来送些日常用度,但言语闪烁,形迹可疑。”
“人呢?”沈渊眼神一凝。
“已被控制,正在押回北镇抚司的路上。”赵千尘道,“另外,在其身上搜出了这个。”
赵千尘将一块用油纸包裹、半个巴掌大小的木牌递给沈渊。木牌质地普通,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雕刻着一个模糊的、仿佛滴着血滴的残月图案。
沈渊接过木牌,指尖触摸着那冰冷的刻痕,一股阴寒邪异的感觉隐隐传来。
这个图案……他从未见过。但这绝非寻常之物。
“看来,”沈渊摩挲着木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们钓到了一条……不太一样的鱼。”
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透过这夜色,看到那隐藏在更深处、散发着血腥味的阴谋。
科举舞弊案的背后,似乎牵扯出了更加黑暗的东西。而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