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发枪的轮射,并未因蛮族前锋的崩溃而稍有停歇。那爆豆般连绵不绝的枪声,仿佛死神的磨盘,冷酷而高效地研磨着所有被卷入其中的生命。白色的硝烟在前沿阵地前积聚不散,几乎形成了一道隔绝生死的帷幕,只有不断从烟雾中倒飞而出的人体、溅射的鲜血和凄厉到变形的惨叫,在无声地诉说着帷幕之后正在发生的惨剧。
障碍带前,已然不再是战场,而是彻头彻尾的屠宰场。
蛮族骑兵的勇气,早已经在无法理解的死亡面前彻底蒸发。他们不再想着冲锋,不再想着战斗,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最原始、最本能的念头——逃!逃离这片被白色恶魔诅咒的土地,逃离那索命的爆响和看不见的夺命飞蝗!
然而,逃,也成了一种奢望。
后方,不明真相或因惯性依旧在向前缓慢移动的中军部队,与前方亡命溃退下来的败兵狠狠地撞在一起!人挤人,马撞马,自相践踏造成的伤亡,甚至开始超过龙渊军枪弹造成的杀伤。摔倒的人瞬间就被无数马蹄踏成肉泥,受伤倒地的战马成为了新的障碍,让混乱雪上加霜。整个蛮族大军的前半部分,彻底陷入了一场绝望的、自我毁灭的混乱漩涡。
一些崩溃的骑兵试图跳下马,凭借双腿向后逃跑,但立刻就被汹涌的人马潮水淹没。还有人徒劳地挥舞着弯刀,砍向阻挡去路的同袍,只为争得一线生机,人性的丑恶在极致的恐惧下暴露无遗。
“让开!让我过去!”
“滚开!你们这些蠢货!”
“长生天啊!救救我们!”
哭喊声、咒骂声、祈祷声与持续的枪声、伤者的哀嚎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蛮族大军覆灭的挽歌。
龙渊军的阵地上,气氛却与对面的地狱景象截然不同。最初的紧张和些许恐惧,早已被这碾压式的战果所带来的震撼和亢奋所取代。
燧发枪兵们机械地重复着装填、上前、射击、后退的流程。硝烟熏黑了他们的脸颊,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军服,长时间射击导致肩膀被枪托撞得生疼,手臂因重复装填而酸麻,但他们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动作也越来越流畅、自信。每一次齐射,看到远处敌人成片倒下,一种掌控生死、主宰战场的强大感便油然而生。
“装弹快!瞄准了打!别浪费老子的火药!”哨长们嘶哑着嗓子在壕沟里来回巡视督促,语气中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第七个!俺干掉了七个!”一个年轻士兵在后退装填的间隙,激动地对着身旁的袍泽低语,尽管他的计数可能并不准确,但这并不妨碍他内心的狂喜。
以往需要悍勇搏杀、以命相搏才能换取的战果,如今,只需要稳稳地站定,扣动扳机,便能轻易达成。这种战斗方式,正在重塑着这些士兵对“勇武”的认知。
后方炮兵阵地上,王铁柱看着前方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听着那连绵的枪声,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拍打着身旁的火炮防盾:“好!打得好!就是这样!让这帮蛮子知道知道,啥叫天威!” 炮火虽然暂时停歇(为了避免误伤),但炮兵们依旧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对试图重新组织或逃离的敌群进行新一轮的覆盖打击。
中军高地上,赵虎看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率领骑兵冲出去砍杀一番。“先生!让俺出去吧!弟兄们手都痒痒了!现在冲出去,正好杀他个落花流水!”
陈默举着千里镜,缓缓地扫视着整个混乱的战场,如同一位冷静的画家在审视自己的作品。他看到了蛮族彻底的崩溃,看到了他们士气的瓦解,也看到了其中军后方似乎出现了一丝骚动,兀术的王旗正在向后移动。
“再等等,虎哥。”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让他们再乱一会儿,让他们把恐惧彻底传染给每一个人。待其全军动摇,阵型彻底散乱,才是你雷霆一击,扩大战果,奠定全胜之时。”
他的目光冰冷而深邃。此战,不仅要胜,更要尽最大可能歼灭蛮族的有生力量,打出至少十年的和平!他要让“龙渊”和“陈默”这两个名字,成为所有草原部落心中永恒的梦魇!
蛮族大军中军,兀术看着前方那如同雪崩般溃败的景象,听着那如同催命符般的连绵枪声和己方儿郎绝望的哭喊,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握着弯刀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他引以为傲的二十万铁骑(实际参战五万,但在他心中依旧是二十万的威势),竟然……竟然连敌人的衣角都没摸到,就落得如此下场?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恐惧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知道,这场仗,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莫名其妙,也输得……让他胆寒!
“撤……撤退……”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他从未想过会从自己口中说出的字眼,声音嘶哑而微弱。但在这混乱的战场上,除了他身边的几个亲卫,几乎无人听见。
然而,崩溃一旦开始,便如同山洪倾泻,绝非一道命令所能阻止。
落雁坡前,屠杀仍在继续。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战斗。一方是仍然停留在冷兵器时代思维、依赖个人勇武和骑兵冲锋的草原部落,另一方则是初步具备了近代化军队雏形、拥有纪律、组织和超越时代火力输出的龙渊军。
技术、战术、理念的代差,在这一刻,化为了无法逾越的鸿沟,也化为了单方面的、残酷到极点的屠杀。
阳光刺破晨雾,完全照亮了这片土地,将修罗场般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鲜血染红了枯黄的草地,尸骸堆积如山,残破的旗帜和武器散落得到处都是。蛮族骑兵的尸骸,大多密集地倒伏在障碍带前一百五十步到三百步的区域,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死亡线所阻隔,无人能够逾越。
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并非因为停火,而是因为……值得射击的、还能站立的目标,已经不多了。
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以蛮族一方无尽伤亡和崩溃为代价的“平静”。只有风卷着硝烟和血腥味吹过的呜咽声,以及零星垂死者的呻吟,还在诉说着刚才那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内,所发生的、足以改变整个北疆乃至天下格局的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