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潜谷上空积聚的政治阴云,尚未化作直接的雷霆,一场来自更北方、更为酷烈的风暴,却以更迅猛、更残酷的方式,率先席卷了整个帝国的北疆,也将不可避免地,将远在南陲的龙潜谷卷入其中。
时值深秋,草木枯黄,正是草原上战马膘肥体壮,弓弦燥韧的时节。被龙潜谷秘密使团拜访过、并达成了初步默契的苍狼部族大汗兀术,在经过一个秋天的最后整合与威慑后,终于彻底统一了多年来纷争不断的草原各大部落。控弦之士,号称二十万!
积蓄的力量需要宣泄,统一的权威需要用战功与掠夺来巩固。富庶而“软弱”的南方帝国,永远是草原勇士眼中最肥美的猎物。尽管对那个能提供精良军械的“南方新兴势力”心存一丝忌惮,但在绝对的实力和整个部落联盟的战争欲望面前,这点忌惮被兀术强行压下。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奠定他草原共主的无上权威。
边关的烽火,在一个霜重的清晨,猝然点燃。
黑色的狼烟,一道接一道,如同绝望的巨人伸向天空的手臂,沿着蜿蜒的边境线,由北向南,疯狂地传递着警报。速度,甚至超过了最快的驿马。
“蛮族南下!人数众多,铺天盖地!”
“前锋已破黑水关!守将殉国!”
“朔风城被围,危在旦夕!”
“请求援军!请求援军!!”
告急的文书,不再是平日那种措辞谨慎、甚至带有几分文牍主义的官样文章,而是沾染着血污、带着烽火燎烧痕迹、字迹潦草甚至语无伦次的求援信。信使们衣衫褴褛,很多人身上带着伤,马匹跑到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他们便徒步狂奔,只为了将噩耗传回后方。
北疆的天空,仿佛都被这狼烟与血腥所染,呈现一种不祥的暗红色。铁蹄踏过原野,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蛮族骑兵如同来自地狱的蝗虫,他们来去如风,骑射精准,性情残暴。所过之处,村庄化为焦土,来不及逃入城池的百姓被无情屠戮,粮食财货被劫掠一空,尸骸枕藉,鸦雀争食。
一座刚刚被攻破的边境小城,城墙坍塌了一段,冒着滚滚黑烟。城头上,象征着朝廷的旗帜被折断,扔在地上,践踏得污秽不堪。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用粗糙的毛皮制成的苍狼旗帜,在血腥的风中猎猎作响。城门洞开,里面已是一片死寂,只有零星的惨叫和狂野的欢呼声预示着掠夺尚未结束。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守军和百姓的尸体,鲜血汇成了小溪,流入路边的沟渠。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烟火味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侥幸从沦陷区逃出的难民,如同决堤的洪水,哭喊着向南涌去。他们带来了第一手、也是最直观的恐怖景象。
“完了……全完了……人都死光了……”
“那些天杀的蛮子,见人就杀,连孩子都不放过!”
“朝廷的兵呢?为什么还不来救我们?!”
恐慌如同瘟疫,随着难民潮和狼烟,以惊人的速度向南蔓延。沿途州县,城门紧闭,守军惶惶,官吏无措,富户开始暗中收拾细软准备南逃。一种大厦将倾的末日氛围,笼罩了整个帝国的北方。
消息终于穿过重重关山,抵达了帝国的中枢——京城。
首先接到八百里加急军报的兵部,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值班的官员看着那字字泣血的文书和象征着最高紧急等级的猩红封印,手都在颤抖。
“快!即刻呈送内阁!不!直接敲响景阳钟!面呈陛下!”兵部尚书的声音都变了调。
很快,低沉而急促的景阳钟声,打破了京城往日的宁静与奢靡。这钟声,非社稷危亡、边关告急不鸣。上一次敲响,已是二十年前。
钟声传入深宫,传入那些正在为权力、为利益而勾心斗角的衮衮诸公耳中,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每个人头上。
朝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仓促和紧张氛围召开。龙椅上的老皇帝,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刺激,浑浊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带着一丝惊怒。太子与几位成年皇子立于阶下,神色各异,但都难掩震惊。以首辅李纲为首的文武百官,更是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与惶恐。
“二十万……兀术统一了草原?这……这怎么可能?”
“黑水关、朔风城……这才几天?就丢了?”
“北疆防线……难道要崩溃了吗?”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绝大多数朝臣的心。他们习惯了承平岁月,习惯了在朝堂上争权夺利、舞文弄墨,何曾想过,真正的战争,以及战争失败后那血淋淋的后果,会如此迅速地逼近?
狼烟已起,边关糜烂。一场关乎国运的巨大危机,如同北方的寒流,瞬间冻结了帝国的心脏。而这场危机的浪潮,也必将以某种方式,拍打到远在南方、正在积蓄力量的龙潜谷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