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影蛸退去,如同从未出现,只留下巡天舰外壁上那片难以磨灭的腐蚀痕迹,以及舰内弥漫不散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寒意。
寂静持续了良久,唯有巡天舰自身阵法运转的低沉嗡鸣,以及几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舰内回荡。
“噗……”
一声轻微的、带着委屈意味的啜泣声打破了沉寂。是林玄怀中的寻宝貂悠悠转醒,小鼻子一抽一抽,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湿漉漉地望着林玄,仿佛在控诉刚才那可怕的经历。
林玄心中一软,轻轻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低声道:“没事了,小家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取出一小块平日里备着哄它开心的、蕴含精纯灵气的果脯,递到它嘴边。寻宝貂抽噎着,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情绪这才渐渐平复,只是依旧紧紧扒着林玄的衣襟,不肯再离开半步。
他肩头的吞星鼬也缓过气来,虽然精神依旧有些萎靡,但那双紫晶般的眼眸中已恢复了往日的灵性与高傲。它瞥了一眼正在啃果脯的寻宝貂,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似乎在说“没出息”,但终究没有再出言嘲讽,只是安静地趴在林玄肩头,闭目调息,汲取着虚空中的星辰之力恢复自身消耗。
这细微的互动,冲淡了几分舰内凝重的气氛。
石锋默默走到那片被腐蚀的舰壁前,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触碰那黯淡无光的区域。指尖传来一种异常的冰冷与死寂,仿佛连触摸本身蕴含的生机都要被吸走。他眉头紧锁,沉声道:“长老,此等侵蚀,非寻常手段能修复。舰体结构虽未破损,但此地阵纹已毁七成,防御能力大打折扣。”
青阳长老也已调息完毕,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他走到近前,仔细查看了片刻,叹了口气:“虚空星髓本质非凡,方能抗住这等污秽之力的侵蚀而未崩解。阵纹损毁……待此次任务结束,返回宗门再行修复吧。接下来行程,需更加谨慎,此舰防护已非完璧。”
他的目光转向林玄,带着探究与深深的忧虑:“林玄,你方才言道,那东西是冲着你,或者说,是冲着你体内的紫微星痕而来?”
此言一出,厉北辰、石锋,以及不知何时又隐入阴影、但显然也在关注着的影刹,目光都再次聚焦于林玄。
林玄感受着众人视线,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整理着思绪,缓缓道:“确切地说,是一种……极致的渴望与贪婪。当它靠近时,我识海中的紫微星痕反应异常激烈,并非之前的悲怆共鸣,而是一种遇到天敌、遇到污秽之物试图玷污神圣般的愤怒与排斥。它散发出的死寂气息,与星痕蕴含的星辰生机,截然相反,如同水火。”
他顿了顿,继续描述那玄妙的感知:“而且,我能隐约感觉到,它并非依靠视觉或寻常神识锁定我,而是直接‘嗅’到了星痕散发出的、某种独特的本源气息。就像……饿狼闻到了血腥。”
“渴望星痕之力……死寂与生机的对立……”青阳长老喃喃自语,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据古老典籍零星记载,虚空影蛸乃寂灭意念所聚,本能追逐光明与生机,欲将其拖入永恒的黑暗。但如此具有针对性,甚至能一定程度上抵抗巡天舰攻击,并精准追踪紫微星痕……绝非自然生成之物。”
厉北辰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刀锋刮过骨殖:“有人,或者说,有某种存在,在操控它们。目标,正是紫微帝星的传承者。”
这个结论,让舰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低了几分。
幽冥殿?还是其他隐藏在更深处的敌人?
若真如此,那永寂荒墟中的呼唤,是陷阱的可能性,便陡然增大了数倍。
“无论如何,已无退路。”青阳长老最终斩钉截铁地说道,“唯有继续前行,方能拨云见日。林玄,你需更加小心,时刻留意星痕异动。诸位,接下来的路程,需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重新走向主控法坛,一边操控巡天舰,一边分出一缕温和却磅礴的神识,笼罩住林玄:“放松心神,让老夫探查一番你星痕状况,方才那番冲击,莫要留下隐患。”
林玄依言放松身体与识海。那股温润浩瀚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如同春风拂过湖面,仔细感应着那枚悬浮于识海中央、依旧散发着尊贵紫芒的星痕。片刻后,青阳长老收回神识,脸色稍霁。
“星痕无恙,反而……似乎因方才那极致排斥的对抗,光华更凝练了一丝。福祸相依,果然不假。”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奇,随即又郑重告诫,“但切不可依赖于此等险境来锤炼星痕,方才若是一个不慎,便是神魂俱灭之下场。”
“弟子明白。”林玄肃然应道。
危机暂告一段落,巡天舰在青阳长老的操控下,将速度稍稍放缓,更加谨慎地航行于星尘雪域之中。众人各自寻了地方调息恢复,消化着方才一战的经验与获得的信息。
林玄也盘膝坐下,将依旧有些粘人的寻宝貂放在腿上,吞星鼬则安静地趴在他身旁。他内视己身,感受着那枚仿佛经历过洗礼般、愈发剔透璀璨的紫微星痕,心中并无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
敌人,比他想象的更为诡异、难缠。
他望向舰壁之外。巡天舰已然驶出了那片瑰丽而危险的星尘雪域,前方的星空,开始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变化。
星辰的光点,愈发稀疏。光芒,也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变得黯淡、微弱。空间的色彩,不再是深邃的黑,而是逐渐向着一种更令人压抑的、毫无生气的灰暗过渡。甚至连虚空中流淌的星辰能量,都变得稀薄而驳杂,带着一种腐朽、终结的气息。
仿佛他们正在驶向一片生命的禁区,一切的终点。
永寂荒墟,快要到了。
而那源自星痕深处的悲怆呼唤,在这一片越来越浓重的死寂氛围中,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急切,如同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一声声,敲打在林玄的心头。
他轻轻握紧了拳头。
无论前方是陷阱,还是真正的求救,他都不得不去。
这不仅是为了宗门的任务,为了探寻自身的根源,更是为了回应那份跨越了万古星空的、不容玷污的星辰悲歌。
(第八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