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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读书 >  凶咒 >   谁在诊断我5

那只布满血丝、充满警示意味的眼睛,像烧红的烙铁,在他逐渐麻木的意识上烫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记。23床的脸在观察窗后惊恐扭曲的模样,以及那无声的、破碎的口型——“信他……假的……逃”——反复在他脑海里闪回,与陈远航平稳的声音、那些“真实”的照片和视频激烈地搏斗着。

监护室里恒定的光线和嗡鸣不再带来畸形的平静,反而成了催生焦躁的温床。每一次金属门的响动,都让张提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既害怕看到陈远航那张永远冷静的脸,又隐隐期待着什么——期待另一个23床式的、打破这死寂“秩序”的意外。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陈远航依旧准时出现,带着药片和“认知巩固”。他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天门外短暂的骚动从未发生。他甚至没有提起23床,就像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这种刻意的忽视,比直接的质问更让张提感到寒意。他不再主动提及自己的“医生”身份,也不再激烈反驳陈远航的“诊断”。他学会了沉默,用一种近乎温顺的、带着审视的沉默来应对。

他开始仔细观察。

观察陈远航。观察他每次进来时,白大褂最上面那颗纽扣是否扣好(永远是扣好的);观察他写字时,笔尖在病历板上停顿的节奏(几乎毫无变化);观察他说话时,眼角细微的纹路是否会牵动(极少,只有在表示“欣慰”时会有一丝固定的弧度)。

他更像一个精密运行的仪器,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张提也开始观察那个总跟在陈远航身后的高大护工。他注意到护工的脚步落地极轻,几乎听不到声音;他的眼神总是平视前方,从不与任何人对视,包括陈远航;他的动作机械而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

还有偶尔从观察窗一晃而过的、其他护士的身影。她们的脸似乎总是笼罩在一种统一的、缺乏个人特征的平静之下。

一种可怕的猜想,如同黑暗中滋生的霉菌,开始在张提心中蔓延。

这些人……真的都是“正常”的吗?

还是说,这整个医院,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围绕他运转的……舞台?而陈远航和这些医护人员,都是舞台上的演员,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治疗者”的角色,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相信——“患者张提”才是他唯一的、真实的身份?

这个想法疯狂而惊悚,却意外地契合了某些他一直无法解释的细节——那些患者过于整齐划一的行为,陈远航永远无懈可击的逻辑,以及这间特殊监护室绝对的控制环境。

如果……如果这才是真相呢?

那么,23床的警告就是真的。陈远航不可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而他,必须逃。

这个“逃”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浪花,而是冰冷的、坚硬的决心。与之前那种出于恐惧和愤怒的、盲目的挣扎不同,这一次,他的大脑在药物的影响下虽然依旧滞涩,却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方式运转。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舞台”的规则和漏洞。

他开始“配合”治疗。

当陈远航再次进行“认知巩固”,讲述他作为“患者”的“过往”时,张提不再流露出抗拒或迷茫。他会微微点头,眼神里努力装出一种正在努力“理解”和“接纳”的艰难过程。他甚至会偶尔提出一些“困惑”,比如:“陈医生,那我当时……为什么会觉得王医生要下毒害我?”问题本身指向的是他“妄想”的内容,但提问的方式,却像是在寻求帮助以更好地“认清”自己。

陈远航对于他这种“积极”的转变似乎乐见其成,解释得更加详尽,试图用更严密的逻辑闭环来加固他的“新认知”。

张提认真地听着,不再是为了反驳,而是为了从中提取信息——关于这所医院运作模式的信息,关于这些“医护人员”行为模式的信息。

他注意到,当他表现得越是“接近”陈远航所期望的“患者张提”时,周围的监控似乎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比如,摄像头转动的频率会略微降低,门外脚步声停留的时间会变短。

他们在期待他的“驯化”。

而他,要利用这种期待。

同时,他也在利用每一次被松开束缚带进行简单活动(比如在监督下上厕所)的机会,用眼角余光扫描这个房间的每一个细节。墙壁的隔音材质接缝,洗手池管道的走向,马桶的冲水装置,甚至门轴转动时发出的声音……任何一点可能被利用的破绽,他都默默记在心里。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猎人的监视下,小心翼翼地舔舐伤口,收敛爪牙,却在暗地里磨砺着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武器——他的大脑。

他在编织一个计划。一个粗糙的、充满不确定性的、但却是唯一的计划。

这个计划的核心,不再是证明“我是张提医生”,而是——无论我是谁,我必须离开这里。

又一次服药时间。陈远航看着他顺从地咽下药片,记录了一下,难得地多说了一句:“你的情况稳定了很多。继续保持,也许很快就可以考虑转到普通病区了。”

普通病区……意味着更多的活动空间,更多的人,也许……更多的机会。

张提垂下眼睑,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的感激。

陈远航转身离开。

金属门合拢。

张提躺在那里,感受着药力带来的熟悉晕眩和思维迟缓。但这一次,在那片逐渐弥漫的混沌之下,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冰冷地锚定着:

他们在等我彻底变成“他”。

而我,必须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撕破这场演出。

“稳定了很多。继续保持,也许很快就可以考虑转到普通病区了。”

陈远航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张提心里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消失无踪。他没有回应,只是顺从地咽下药片,垂下眼睑,扮演着那个正在被“成功矫正”的角色。

转到普通病区?他几乎要冷笑出声。那不过是从一个精心设计的牢笼,换到另一个稍大些的、观察更便利的牢笼罢了。他不再对这套说辞抱有任何幻想。

陈远航离开后,监护室重归死寂。张提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被药力拖入昏沉,反而有一种异常的清醒感在冰冷的躯壳下流动。他开始在脑海中反复回放进入这间特殊监护室后的每一个细节,像一个考古学家在废墟中筛选可能的线索。

陈远航的言行举止,精准得像是用标尺量过。护工和护士们的沉默与高效,透着一股非人的整齐。还有那些“患者”,他们最初在走廊上的集体出现,23床那短暂而激烈的警告……

疑点太多了。多到无法再用“巧合”或“病症”来解释。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够证实或证伪他那个疯狂猜想——“这一切都是围绕他设立的舞台”——的证据。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上。观察窗,递物缝,门轴,锁舌……这些他早已审视过无数遍。硬闯是不可能的。他的力量在药物和束缚下早已流失殆尽。

信息。他需要来自外界的信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他开始更仔细地倾听。除了那恒定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他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同的声音——远处模糊的谈话声?脚步声的规律?甚至……通风管道里气流的细微变化?

大多数时候,他一无所获。这里似乎是一个完美的隔音囚笼。

但偶尔,在深夜,当药物的效力稍减,他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时,他似乎能听到一些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电流的杂音?还是某种低频的、有规律的脉冲?

他无法确定那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大脑在寂静中产生的幻觉。

直到有一次,陈远航离开时,似乎比平时匆忙了一点点,关门的力量稍大,那沉重的金属门合拢时,发出“哐”一声轻响,与平时那种严丝合缝的沉闷声音略有不同。

就是这一丝不同,让张提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死死盯住门缝底部。

几秒钟后,一样东西,被那稍大的关门震动从门外、或者说从门本身的某个缝隙里,轻轻震了进来,飘落在地面上。

那是一小片纸。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非常小,只有指甲盖那么大,颜色泛黄,与室内洁净的环境格格不入。

张提的呼吸几乎停止了。他的目光黏在那片纸上,大脑飞速运转。

是陷阱?陈远航故意留下的,为了测试他是否还在“伪装”?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意外地突破了这严密的封锁?

他按捺住立刻去查看的冲动,维持着躺卧的姿势,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那片纸屑的位置。他在等待,也在观察头顶那个摄像头。红点稳定地闪烁着,似乎没有异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药效开始真正上来,困意如同潮水般拍打着他的意识堤岸。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在一次假装因不适而轻微翻身的过程中,他极其自然地将那只被束缚的手,往纸屑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指尖,勉强能够到那片纸。

他的动作缓慢而谨慎,肌肉紧绷,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那微小的触感上。他碰到了!粗糙的纸质。

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住纸片的边缘,一点一点,像蜗牛爬行般,将它勾向自己的掌心。整个过程,他的身体其他部分保持着放松甚至略带僵硬的睡姿。

终于,那片小小的、泛黄的纸屑,被他牢牢攥在了掌心。湿冷的汗水浸湿了纸张,也浸湿了他的手心。

他不敢立刻查看,将手缩回身侧,握成拳,仿佛只是因为不适而无意识的动作。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像是已经沉入睡眠。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确定摄像头的注视和门外的监听(如果有的话)都没有异常反应,他才在被子极轻微的掩盖下,用指尖感受着那片纸。

上面似乎有字。

非常非常模糊的字迹,是用某种尖锐物刻划上去的,而不是书写的。他凭借指尖的触感,艰难地辨认着。

不是完整的句子。只有几个残缺的笔画,几个数字,或者符号?

他集中全部精神,指尖反复摩挲。

一个像是“口”字的框,里面有一点?不,不像。

一个弯曲的笔画,像是“S”的开头?

还有一个,像是数字“7”,或者字母“L”?

最关键的是,他在纸屑的一个角落,摸到了一个清晰的、刻上去的符号。

那是一个等边三角形,里面套着一个小小的圆圈。

这个符号……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记忆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不是作为“张提医生”的记忆,也不是作为“患者张提”被灌输的记忆,而是……更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

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药效和强行回忆带来的负荷让他一阵眩晕。

但他死死攥着那片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微不足道的、意外闯入的纸屑,像一根投入古井的绳索。

井底的他,仰起头,终于看到了一丝来自井口的、微弱的天光。

虽然还不知道这光意味着什么,但至少,它证明了井口的存在。

证明了,这口井,并非他的全部世界。

他依旧闭着眼,躺在束缚中,扮演着那个温顺的、逐渐“康复”的病人。

但在无人可见的掌心深处,那片承载着未知信息的纸屑,正散发着冰冷的、微弱的光芒。

像一个沉默的誓言。

又像一声来自遥远世界的、微弱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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