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林淮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和那庞大存在混乱不堪、如同故障引擎般时断时续的心跳声在空间中回荡。
林淮蜷缩在角落,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他不再传递任何意念,彻底封闭了自己,像一只受惊后缩回壳里的蜗牛,只留下一个冰冷、拒绝的背影。那种全然封闭的疏离感,比任何哭喊和质问都更具杀伤力。
缠绕在他手臂上的触须,焦躁地轻颤着,时而收紧,时而又像被烫到一样松开几分。
它传递出的意念充满了狂怒后的茫然、无法理解的痛苦,以及一种越来越清晰的、近乎恐慌的无措。它试图重新连接,传递安抚和解释的波动,但都被林淮那层坚硬冰冷的外壳无情地弹开。
“它”第一次品尝到了“被拒绝”的滋味。
而且是在它自认为幸福达到顶点的时刻,被它最珍视的“所有物”毫无缘由地推开。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落差,让它那非人的逻辑核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时间在粘稠的寂静中缓慢流逝。
终于,林淮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眶泛红,但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依赖和暖意,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疲惫和深深的失望。
他轻轻动了动被缠绕的手臂,动作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不适和想要摆脱的意味。
那触须立刻僵硬了一下,然后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小心翼翼地松开了些许,但依旧不肯完全离开,只是虚虚地圈着。
林淮没有看那片黑暗中的瞳孔,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处,用沙哑而疲惫的声音,轻轻地、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这里……太闷了。”
他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继续说:
“我想出去……去地面……透透气。”
他没有提出要求,没有发出指令,只是陈述一种濒临崩溃的生理感受和一种微不足道的、可怜的愿望。他将“离开”的诉求,包装成了承受巨大心理创伤后,一种本能的自救行为。
这个“愿望”如同投入泥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剧烈反应。
这个要求,在此刻提出来,时机精准得残忍。
“它”正处于极度愧疚、急于弥补、又害怕被彻底抛弃的心理崩溃边缘。
林淮没有提任何过分的要求,没有说要离开,只是要“透透气”——一个看似简单、合理,甚至带着一丝自我疗愈意味的请求。
先前林淮也出去过,并且马上回来了,这进一步缓和了它心底对此的抗拒。
拒绝他,等于坐实了“冷酷无情的加害者”身份;答应他,则是挽回关系的唯一机会。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那狂乱的心跳声猛地一滞,随后,一股带着急切应允和笨拙讨好的意念传来:
……好……
……我保护你……
……透气……就回来……
通往地面的层层门禁,在一连串急促的“咔哒”声中,全部解锁。
林淮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踉跄,仿佛虚弱不堪。他没有看那片黑暗,也没有回应那卑微的祈求,只是低着头,默默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出口走去。
陈默在车间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淮如同梦游般走过,看着他手臂上那根无形的触须焦急地、轻颤着跟随,却不敢再用力缠绕。
他感觉到整个安全屋的能量场都处于一种极度压抑和紊乱的状态,仿佛随时会爆发。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斧头,喉咙发干,一种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林淮没有理会陈默,他沿着应急楼梯,一级一级向上走。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
当他终于推开最后一道沉重的防爆门,踏入久违的地面层时,灰暗的天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和腐败的气味,但相比于地下的窒闷,这几乎是自由的甘霖。
他站在破败的逃生通道里,身后是深邃的、散发着不安波动的楼梯井。那根无形的触须依旧连接着他的手臂,另一端深深锚定在下方,传递着“它”焦灼的、不肯放手的执念。
就在这一刹那——
异变陡生!
林淮确实没有预料到这个事情,他只得惊讶地吐出一个字。
“什……”
一号那胶质如同有生命的毯子,温柔却坚决地将林淮整个人包裹、吞没!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暗红色保护茧!同时,另一部分胶质如同巨浪般,朝着紧跟在林淮脚边的几只二号卷去,将它们也一同裹挟进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远超“它”的反应速度!
那根连接着林淮手臂的无形触须,在一号暴起的瞬间,被一股更加暴烈决绝的力量强行挣断!
“嗡——!!!!!”
地下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蕴含着被背叛的极致痛苦和狂暴怒意的嗡鸣!整个大地都仿佛在震颤!
但已经晚了!
包裹着林淮和二号们的暗红色巨茧,如同拥有自主意识一般,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滑过一层层阶梯,碾过废墟的瓦砾,撞开腐朽的门窗,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速度快得像一道贴地飞行的血影!
茧内,林淮被温暖而富有弹性的胶质紧密包裹着,隔绝了外界的冲击和部分声音。
他能感受到一号核心传来的、那种近乎燃烧般的决绝和守护的意志,以及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得以释放的疯狂。
林淮,也能感受到外面景物正在飞速倒退,风声在耳边呼啸。他透过半透明的胶质,能看到后方那栋藏着“它”的建筑,在视野中急剧缩小。
他还能感觉到,被他带在身上的那张身份卡,在激烈的颠簸中,紧紧贴着他的胸口。
他没有挣扎,甚至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也好。
虽然出乎意料,但这突如其来的逃离,或许能打破原有的僵局,将事情引入一个全新的、更复杂的阶段。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但结果,似乎……还不坏。
他轻轻拍了拍脚下那团承载着他的、由“爱”凝聚而成的怪物。
“跑快点。”
他低声说,声音消散在风里。
暗红色的胶质翻滚得更加卖力了,仿佛得到了无上的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