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里头黑漆漆的,只有深处有点紫幽幽的光。
一股说不清的味儿飘出来,像是化学药品混着烂花。
“装神弄鬼。”陆琰掂了掂手里的铁棍。
诺斯静静地看着通道深处:“有人在里面等,他很……兴奋。”
兴奋?
林淮没接话,他看了看门里,又看了看左右两边。
左边传来嗡嗡的机器声,右边很静,但有股奇怪的香味。
“不走大门,”他说,“先看看左边。”
队伍转向左边的通道。
墙是水泥的,地上有电线管子,头顶的灯忽明忽暗,紫色的晶体从墙缝里钻出来,像爬山虎。
机器声越来越大,拐过一个弯,眼前是个很大的车间。
车间中间是个怪东西:下半截是铁的,齿轮活塞转个不停,油味刺鼻;上半截是晶体的,一颗巨大的紫色心脏在中间一跳一跳,周围连着好多树枝似的晶体管子。
管子另一头插进一个个透明的大罐子里。
罐子里泡着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们有手有脚,但身上长着紫色的晶体有的,只胸口有一颗,有的半边脸都成了水晶,还有的整条胳膊都是亮的。
所有人闭着眼,嘴上插着管子,胸口随着罐子里的水微微起伏。
还活着。
一排排罐子,整整齐齐,少说上百个。罐子顶上,那些晶体管子扎进去,不知道在输送什么。
“这他妈……”陆琰的话卡在喉咙里。
脚步声从机器后面传来。
一个年轻人走出来,穿着白大褂,套着脏围裙,手里拿着平板。
他看起来挺普通,棕头发,黑框眼镜,年纪不大,他走到一个罐子前,敲了敲玻璃,里面的人眼皮动了动,没睁开。
“037号,反应快了点儿,”他自言自语,在平板上记着什么,“再有两周就能用了。”
然后他抬起头,仿佛刚看见了门口的几个人。
他愣了一下,推推眼镜,脸上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是新送来的样本吗?抱歉啊,大人没说今天要来新人,我得问问接收处——”
“我们找人。”林淮打断他。
年轻人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看林淮,又看看后面的诺斯、陆琰、二号、009和223,眼神在每个人脸上停了停。
“请问你们是……”他的声音变得谨慎起来。
“我是林淮。”林淮说。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年轻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大明星似的,整个脸涨得通红,露出一个腼腆到近乎惶恐的微笑。
“原来是您啊。”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往林淮那里走了两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淮的脸。
林淮突然觉得很诡异——这个人表现得太过“正常”了,正常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的接待流程,可那双眼睛里却有某种过于炽热的东西在燃烧。
年轻人似乎想伸手,想握林淮的手,但被诺斯无声地拦了下来,他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手指在身侧不安地蜷缩又舒展。
“您好,我是这个工厂的记录员。”他自我介绍,语速快而流畅,像背熟的台词。
没等林淮提问,他就继续说下去:“这些实验样本看起来很吓人吧?还请你们不要对此有偏见,他们都是自愿的,为了人类的未来。”
009在旁边不可置否地哼了一声。
“是吗,那能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阿溟——他刚才说了自己叫阿溟——仿佛没听到那声冷哼和提问,继续专注地看着林淮,眼神近乎贪婪:“我叫阿溟,是三点水加上冥王的冥,这是博士给我起的名字,好听吗?”
奇怪……太奇怪了。
林淮感受到一股拙劣的表演感,像是有人照着“正常人类接待礼仪”的说明书在扮演角色,但骨子里完全是别的什么东西。
“可以给我们讲解一下这些实验的作用吗?”林淮试探地问。
这次阿溟的耳朵就听得很清楚了。
他再次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标准得像是从模板里拓下来的:“当然没问题。这些本来就是为您准备的。”
他转身,温柔地抚摸旁边一个罐子的玻璃壁。
罐子里泡着一个年轻女孩,半张脸已经晶体化,胸腔裸露出来几乎全是紫色的晶簇,肋骨外翻,在溶液里微微浮动。
“您看,她是‘安宁’的样本。”阿溟的声音轻柔得像在介绍一件艺术品。
“啊,‘安宁’指的是她此时的心情。很好吧?她逃到这里的时候,胸口都被刨开了,内脏露了一地,不过博士救了她,而且让她远离了痛苦,永生安宁。”
他顿了顿,手指隔着玻璃描绘女孩晶体化的脸颊轮廓:“她为伊甸贡献出她的力量,所以在新世界降临时,她拥有最先的入场券,啊,对了,伊甸……”
阿溟突然转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淮:“虽然现在还没有完善好,不过博士说了,如果您来了一定要让您看看。”
他向车间深处的铁制楼梯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您一定会喜欢的。”
没人动。
阿溟站在楼梯口,歪了歪头,脸上露出真实的困惑:“您不想来看看吗?”
依旧没人动。
他就像是一个独角戏演员,被观众冷落在舞台上。
阿溟的表情慢慢由那种程式化的笑容褪去,变成一种茫然,受伤的神情。
“怎么会呢……”他喃喃自语。
“博士说了您一定会上来的……您要是不上来的话……”
语句戛然而止。
阿溟遗憾地抬起头,和对岸一动不动看着他的林淮对视。
车间里只有机器运转的嗡嗡声,和那些罐子里缓慢冒出的气泡声。
他叹息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表演……可就没办法进行了。”
话音刚落,阿溟突然抱住头。
这个动作来得太突然,太剧烈。
他整个人蜷缩起来,手指深深插进棕色的头发里,指节泛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动物般的呜咽。
“我可以的……我可以劝他……滚!是我的……我可以……”
陆琰刻薄的评价道:“神经病。”
一号和二号已经悄无声息地动了。
暗红色的胶质从地面蔓延,瞬间缠绕上阿溟的小腿、腰部,将他固定在原地。
二号的灰白身影出现在他侧后方,锋利的指甲悬在他的颈动脉旁,只需轻轻一划。
但阿溟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还在挣扎,胡乱地挥舞手臂,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着:
“我可以的……我可以……不要你……你闭嘴……是我的机会……”
他胡乱挣扎着,身体猛地一扭——
脖颈恰好擦过二号悬停的利爪!
差点把他的头切掉。
没有血流出来,切口处露出的不是血肉,是一种暗紫色的、晶体般的质地,在车间昏黄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二号惊得立刻收回手——林淮给的指令是留活口。
林淮的右眼皮抽动了一下。
阿溟不动了,他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头歪向一边,露出颈侧那道不流血的伤口,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他又开始笑。
低低的,咯咯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他一边笑,一边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在车间里回荡。
“废物!”他骂道,声音嘶哑,充满了真实的、滚烫的恨意。
接着又是一巴掌。
“废物!废物!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他在骂自己,每一巴掌都用尽全力,脸颊很快红肿起来,眼镜歪到一边。
但那双眼睛——透过歪斜的镜片,林淮看清了一些东西。
在某一瞬间,阿溟的瞳孔颜色变了。
左眼是深棕色,右眼……右眼是浅金色的,瞳孔深处有一点暗红色的光斑,像凝固的血。
异色瞳。
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又恢复成普通的深棕色,但林淮确信自己看到了。
阿溟打累了,停下手,大口喘着气。
他慢慢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歪掉的白大褂,扶正眼镜,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挂起了那种腼腆的、标准的微笑。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抱歉,让您见笑了。”他彬彬有礼地说,甚至微微鞠了一躬,“我有时候……会有点激动,那么,您决定好了吗?要去看伊甸吗?”
他笑着,颈侧的伤口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紫色的晶体材质。
“博士在等您呢,妈妈。”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很自然,仿佛在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称谓。
车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机器在转,罐子在冒泡,那颗巨大的紫色心脏在晶体支架中,一下,一下,缓慢地跳动。
(唉,今天又是满课……我真是受够每天早八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