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高远，蓝得像一块洗过的宝石，阳光金灿灿的，却不再灼人。
覃敏坐在自家阳台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楼下院子里那棵开始泛黄的银杏树上。
手机，就安静地躺在她手边的小圆桌上。屏幕亮着，停留在朋友圈的界面。最顶端那条动态，像一枚小小的图钉，精准地钉在了她的视线里，也钉在了她的心口上。
发布人是秦瑞。
那个她加了多年，却几乎从未有过私聊，连点赞都显得小心翼翼的男人。
他没有发九宫格，没有长篇大论的告白，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两只手十指紧扣，背景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男人手腕上是她熟悉的低调名表，女人纤细的手腕上，则套着一只水头极好、翠色欲滴的翡翠玉镯。她知道那是什么，秦奶奶的传家宝。
配文只有两个简单的英文单词：「my person.」
（我的人。）
霸道，专横，不留余地，一如他这个人。却也深情，郑重，昭告天下，一如他对待那个叫陆琪琪的女孩。
覃敏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
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从陆琪琪第一次从秦瑞的车上下来，从秦瑞面无表情却言辞果断地拒绝她开始，她就隐隐有了预感。后来，看着秦瑞那座万年冰山一点点融化，看着他在大院门口等陆琪琪时，虽然依旧站得笔挺，眼神却会不自觉地飘向陆琪琪家的方向，看着他和陆琪琪并肩走在院子里，虽然没什么亲昵动作，但那氛围，就是插不进去第三个人。
她知道，她早就输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正式。这红底金字的小本本，这传家的玉镯，这霸道的朋友圈……无一不在宣告，游戏彻底结束，她连在角落里偷偷观望的资格，都被礼貌而彻底地剥夺了。
心脏那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缓慢地碾过，不尖锐，却闷闷地疼，带着一种迟来的、巨大的空洞感。
她喜欢秦瑞多少年了？好像从情窦初开，眼里就只看得到他。大院里的孩子王，后来是军校里最挺拔的那棵松，再后来是商场上杀伐决断的秦总。他永远冷静，永远优秀，也永远……离她很远。
她努力过，追着他的脚步考去他城市附近的大学，学着打扮自己，找各种借口去秦家串门，在他母亲面前卖乖……可他看她眼神，和看陆琪霖、黄昊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的。后来，大概多了点无奈和……麻烦。
想到这里，覃敏自嘲地笑了笑，端起那杯冷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口腔，刺激得她眼眶有些发酸。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几乎从未点开过的对话框。头像是一片深空，微信名只有一个简单的“秦瑞”。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好久，才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去。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不甘质问，甚至没有多余的感慨。她知道，那些对他而言，都是负担。
覃敏： 【秦瑞，看到你朋友圈了。恭喜你们，新婚快乐。陆琪琪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你们很般配。以前是我太执着，给你造成困扰了，不好意思。以后，我会放下，真心祝福你们。】
反复看了三遍，确认语气平静、得体，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然后，眼一闭，按下了发送。
信息发出去的那一刻，她感觉心里那块堵了多年的石头，好像“哐当”一声，掉了下去。砸得生疼，却也……豁然开朗。
她没指望他会回。他大概率不会回。这样也好。
把手机扔回桌上，她站起身，想回屋给自己倒杯酒。刚转身，就听到阳台连接客厅的玻璃门被轻轻敲响了。
她回头，看到蓝珉豪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小纸袋，脸上带着他惯有的、有点憨又有点温暖的笑容。
“敏敏，”他推开门，“路过那家你喜欢的甜品店，新出的栗子蛋糕，给你带了一块。”
覃敏看着他，没说话。蓝珉豪，和她一个大院长大的，比她大两岁，从小就跟在她屁股后面跑。她追着秦瑞跑，他就默默跟在她身后。她脾气爆，敢爱敢恨，得罪过不少人，他总是那个出来打圆场，或者在她闯祸后帮她收拾烂摊子的人。他去了她公司所在大厦的另一家公司上班，美其名曰“顺路”，一顺就是好几年。
他知道她所有的心事，包括她对秦瑞那场无望的暗恋。
蓝珉豪走进来，把纸袋放在小圆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亮着的手机屏幕，看到了那条发送出去的信息，也看到了顶上那条朋友圈。
他眼神黯了黯，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语气轻松地说：“站这儿喝西北风呢？咖啡都凉透了。” 说着，很自然地拿起她空了的咖啡杯，“我给你换杯热的。”
“蓝珉豪。”覃敏突然开口叫住他。
他脚步顿住，回头看她。
覃敏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这个一直比她高一个头，却总在她面前显得有点小心翼翼的男人。他的五官不如秦瑞凌厉，更温和些，眼神里总是带着对她独有的、藏不住的关切。
“我刚刚，”她指了指手机，“给秦瑞发信息了。恭喜他结婚。”
蓝珉豪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声音温和：“嗯。放下了？”
“不放下还能怎样？”覃敏扯了扯嘴角，笑容有点涩，“人家证都领了，传家宝都戴上了。我再纠缠，不成笑话了？”
“你不是那样的人。”蓝珉豪看着她，语气肯定。
覃敏吸了吸鼻子，感觉刚才那股强压下去的酸涩又涌了上来：“我就是觉得……挺没劲的。喜欢了那么久，好像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了一场。”
“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蓝珉豪把杯子放下，犹豫了一下，抬手，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是你不好，只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他这个笨拙的比喻，让覃敏差点笑出来，眼泪却也同时滑了下来。
她赶紧低下头，用手背胡乱地擦了一下：“谁他妈的是萝卜青菜……”
蓝珉豪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强装坚强的样子，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想哭就哭会儿，在我这儿，没什么丢人的。”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覃敏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泪无声地往下掉，肩膀微微颤抖。
蓝珉豪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想抱抱她，又不敢，最后只是把纸巾又往她手里塞了塞，低声说：“哭出来就好了，真的。为了一段从来没开始过的感情，不值得耗这么久。”
覃敏哭了大概一两分钟，自己觉得没意思，用力擤了擤鼻子，抬起头，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像只兔子。
“蓝珉豪。”她又连名带姓地叫他。
“在呢。”
“我饿了。”她哑着嗓子说。
蓝珉豪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不想出去。”覃敏摇头，看着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家里好像还有几瓶啤酒。”
“行，”蓝珉豪立刻点头，“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弄点下酒菜。”
他说着就转身往厨房走，熟练得像回自己家。
覃敏看着他在厨房里翻冰箱的背影，高大，却透着一种让她安心的踏实。她忽然想起很多细节：她加班到深夜，他总会“刚好”也在加班，然后“顺路”送她回家；她生病发烧，他第一个知道，买了药和粥送过来；她和同事闹矛盾，气得在办公室摔东西，是他过来，三言两语帮她化解了尴尬，还逗她笑了……
他一直都在。在她追逐另一个人的身影，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一直安静地站在她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而她，竟然忽略了他这么久。
蓝珉豪端着一盘切好的火腿和水果，还有几包花生米走出来时，就看到覃敏已经自己开了一罐啤酒，正对着窗外发呆。
他把盘子放在桌上，也开了一罐，在她旁边的藤椅上坐下。
两人沉默地碰了一下罐子，各自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刺激的清醒。
“蓝珉豪，”覃敏第三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平静了很多，“你说，我是不是挺傻的？”
蓝珉豪看着她，很认真地回答：“是有点。”
覃敏瞪他。
他笑了笑，补充道：“但也很勇敢。敢爱敢恨，拿得起……”他顿了顿，“现在，也放得下。”
覃敏沉默了，又喝了一口酒，然后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郁结全都吐出来。
“是啊，该放下了。”她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人家都往前走了，我也不能总在原地踏步，忒没出息了。”
她转过头，看向蓝珉豪，眼神清亮了许多：“谢谢你啊。”
蓝珉豪被这突如其来的道谢弄得有点懵：“谢我什么？”
“谢你……”覃敏想了想，“谢你这么多年，一直没走开。”
蓝珉豪的心猛地一跳，握着啤酒罐的手指收紧了些，他看着她，眼神里有光在微微闪动：“我……我没别的地方想去。”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有些安静，有些……躁动。
覃敏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就软了一下。她不是木头，她感觉得到。只是以前，她的心被另一个人塞得太满，看不见其他。
现在，那个人被她亲手请了出去，心空了，才发现，原来身边一直有这么一个人。
她忽然放下啤酒罐，站起身。
蓝珉豪仰头看她，有些疑惑。
覃敏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双手撑在藤椅的扶手上，将他圈在自己和椅子之间。她的脸离他很近，呼吸可闻。
“蓝珉豪，”她第四次叫他全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喜欢我，对不对？”
蓝珉豪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脸和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这反应，等于默认了一切。
覃敏看着他这副窘迫又可爱的样子，忽然笑了，不是自嘲，也不是苦笑，而是一种带着点释然，带着点新奇，甚至带着点……痞气的笑。
“走吧。”她说。
“去……去哪儿？”蓝珉豪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大脑宕机。
覃敏直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包，回头看他，眼神明亮，带着她一贯的、恢复了生机的“敢爱敢恨”。
“陪我喝一杯。认真的，不醉不归那种。”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个洒脱的弧度，“也许，身边人才是眼前人。试试？”
蓝珉豪呆呆地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几秒钟后，巨大的狂喜才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因为动作太大，差点带倒椅子。
“好！试试！必须试试！”他语无伦次，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灿烂笑容，抓起车钥匙和手机，“我知道一家清吧，环境不错，我们……”
“废什么话，走吧！”覃敏已经率先往门口走去，背影恢复了以往的利落和生机勃勃。
蓝珉豪赶紧跟上，看着她的背影，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
窗外，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屋内刚刚萌生的、属于他们的温暖与希望。
一场漫长的、无望的单恋，终于在此刻，体面地落下了帷幕。而另一段或许平淡、却足够真实温暖的陪伴，正在悄然开启。
覃敏想，这样，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