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的产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对于陆琪琪而言，这六个月像是按下了人生的慢放键，每天围绕着那个小小的人儿打转，喂奶、换尿布、做抚触、陪玩、哄睡……琐碎、疲惫，却也被新生命成长的每一寸惊喜填得满满当当。
但日历终究翻到了必须回归职场的那一页。
回归前一周，陆琪琪就开始失眠。
不是紧张工作——杨铮和陈小小早就把她原来负责的团队管理得井井有条，也明确表示会给她充足的适应期。她焦虑的，是和小可乐的第一次“长时间分离”。
“妈，您说可乐会不会不习惯？他从来没离开我这么久过……”晚上，她抱着已经睡熟的儿子，坐在床边，看着正在帮她整理第二天上班衣物的秦母，忧心忡忡。
秦母停下手里熨烫衬衫的动作，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背：“孩子总会适应的。你白天去上班，又不是不回来了。家里有我和你爸呢，还能亏待了他？”
“我知道，我就是……”陆琪琪低头，蹭了蹭儿子软乎乎的小脸蛋，“舍不得。他早上醒来要是找不到我，会不会哭？”
“哭肯定会哭一阵子。”秦母实话实说，“但孩子聪明，他知道奶奶在，爷爷在，家也在，慢慢就会明白妈妈是去上班，晚上就回来了。你得给他，也给你自己一点适应的时间。”
道理陆琪琪都懂，但心里那团酸涩的棉花，怎么也化不开。
秦瑞洗完澡出来，看到妻子抱着儿子发呆的模样，心里了然。
他走过来，从她怀里小心地接过睡得正香的小可乐，放进婴儿床，然后搂住陆琪琪的肩膀。
“紧张？”
陆琪琪靠在他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明天送你去公司。”秦瑞说，“下午早点结束，我去接你。中午可以视频。”
“嗯。”陆琪琪点头，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有他在身边，好像什么难事都能过去。
临睡前，陆琪琪又去婴儿床前看了儿子好久，还偷偷掉了两滴眼泪，被秦瑞发现，默默递上纸巾，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她搂得更紧。
第二天一早，闹钟在六点半准时响起。
不同于以往被小可乐的哼唧声叫醒，今天是冰冷的机械音。陆琪琪几乎是弹坐起来，第一反应是看向婴儿床——小可乐还睡着，小胸脯规律地起伏。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换上久违的职业装——衬衫、西装裤、小外套。镜子里的女人，身姿依旧挺拔，眉眼间多了几分属于母亲的温柔沉静，因为坚持哺乳和恢复锻炼，身材虽不似少女时纤细，却匀称健康，穿着合体的西装，别有一番干练韵味。
只是……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和眼下淡淡的青黑，叹了口气。失眠的后遗症。
秦瑞也起来了，洗漱完毕，换上西装。
夫妻俩站在镜前，看着彼此一身正装的模样，竟有些恍惚。
好像上一次这样并肩准备出门，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还挺帅。”陆琪琪替他整了整领带，故作轻松地调侃。
“你也是，秦太太。”秦瑞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加油。”
“加油。”
七点，小可乐准时醒了。
他先是哼唧了两声，然后睁开迷蒙的大眼睛，习惯性地转动小脑袋寻找妈妈的身影。
当看到陆琪琪穿着陌生的衣服走过来时，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伸出小手，露出一个甜甜的、带着奶香的早安笑容。
这一笑，差点让陆琪琪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崩塌。
她赶紧俯身，把儿子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奶香味。
“可乐，妈妈今天要去上班了哦。”她声音有些发哽，“白天你跟爷爷奶奶在家，要乖乖的，妈妈晚上就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
小可乐当然听不懂，只是觉得妈妈抱得很紧，他舒服地靠在妈妈肩头，小手抓住妈妈一缕垂下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
喂完晨奶，陆琪琪又陪儿子玩了一会儿，直到不得不走。
她把吃饱喝足、心情不错的小可乐交到秦母怀里。
“妈，辛苦您了。奶在恒温壶旁边，温水也备好了，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玩具和尿不湿……”
“知道知道，放心吧。”秦母笑着打断她，“快去吧，别迟到了。可乐跟妈妈再见。”
秦母抓着小可乐的小手，朝陆琪琪挥了挥。小可乐以为在玩新游戏，咯咯地笑了起来。
陆琪琪鼻子又是一酸，不敢再看，拎起通勤包，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出了门。
秦瑞跟在她身后，朝父母点了点头，也快步跟上。
车上，一路无言。
陆琪琪一直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攥着包带。
“中午记得吃饭。”秦瑞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别光顾着视频。”
“嗯。”陆琪琪应了一声，转过头看他，“你说……可乐现在在干嘛？会不会找我？”
“妈有经验，会哄好他的。”秦瑞伸手，覆在她攥紧的手上，“你也一样，陆琪琪。你是回去工作，不是上战场。放松点。”
陆琪琪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知道了。”
车子停在陆琪琪公司楼下。
秦瑞侧过身，帮她解开安全带：“下班等我电话。”
“好。”陆琪琪推开车门，脚步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迈了出去，回头对他笑了笑，“开车小心。”
走进熟悉的办公楼，按下电梯，踏入熟悉的楼层，同事们的问候和笑容迎面而来。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但陆琪琪知道，自己不一样了。她的心里，从此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时刻牵绊的牵挂。
上午的会议，她努力集中精神，听取团队汇报，了解项目进展。
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远：可乐睡回笼觉了吗？哭了吗？喝奶了吗？秦母一个人带会不会累？
终于挨到午休时间，她几乎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关上门，立刻拨通了秦母的视频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屏幕上出现了秦母有些汗湿的脸，背景是家里客厅。
“妈！”陆琪琪急切地叫了一声，眼睛努力往屏幕里看，“可乐呢？他怎么样？”
“刚哄睡，可算是睡了。”秦母把镜头转向旁边的沙发。小可乐侧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小薄毯，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只是眉头微微蹙着，眼角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怀里紧紧抱着一件……陆琪琪的睡衣？
“他……抱着我的衣服？”陆琪琪愣住了。
“可不是嘛！”秦母压低声音，无奈又好笑，“你走了没多久，他就开始不对劲了。玩玩具也不专心，眼睛老是到处看，像是在找什么。后来就开始瘪嘴，怎么哄都不行，越哭越凶，眼泪珠子一串串地掉，哭得那个委屈哟，小身子一抽一抽的，把我和你爸心疼坏了。”
秦母的描述让陆琪琪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那后来……”
“后来我没办法，想起老辈人说的，孩子闻着妈妈的味道会安心。我就去你衣柜里拿了件你常穿的睡衣给他。”秦母把镜头拉近，只见小可乐的小脸埋在柔软的睡衣布料里，小手紧紧抓着衣角，“嘿，真灵！他闻了闻，哭声就小了，抱着衣服蹭了蹭，又哭了几声，就慢慢睡着了。看，现在睡得香呢，就是抱着不肯撒手。”
陆琪琪看着屏幕里儿子依恋地抱着自己睡衣的模样，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傻孩子，哭什么。”秦母在那边劝道，“这说明可乐跟你亲啊，是好事。第一天都这样，过几天就好了。你吃饭了没？”
“还没……”陆琪琪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
“快去吃饭！”秦母命令道，“下午好好工作，别老想着。孩子在家好着呢，有吃有喝有玩，就是有点想你。晚上回来好好抱抱他就行了。”
“嗯……”陆琪琪用力点头，“妈，辛苦您了。”
“不辛苦，你快去吃饭。”
挂了视频，陆琪琪看着手机屏幕上儿子睡着的照片，心里五味杂陈。有心疼，有不舍，有愧疚，也有那么一丝丝被深深需要的温暖。
原来，不是孩子离不开妈妈，而是妈妈更离不开孩子。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去食堂简单吃了午饭。
下午的工作，她强迫自己更加专注。
但每隔一小时，她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想打电话，又怕打扰秦母带娃，只能反复看秦母之前发来的几张照片和小视频。
照片里，小可乐抱着她的睡衣，坐在爬行垫上，眼睛红红的，但被秦父拿着一个会发光的玩具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
小视频里，秦母在给他喂水，他喝了两口，又扭头看向门口方向，像是在等待什么。
每一眼，都让陆琪琪归心似箭。
终于熬到下班时间。秦瑞的电话准时打来：“我到了，下楼。”
陆琪琪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办公室的。电梯里，她对着光可鉴人的金属壁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深吸几口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急切。
坐上车，秦瑞看了她一眼：“一天没见，想儿子想疯了？”
“嗯，想疯了。”陆琪琪老实承认，系好安全带，“快开车！”
秦瑞嘴角微扬，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陆琪琪不停地问：“你说可乐现在在干嘛？睡醒了吗？下午哭了吗？吃迷糊了吗？”
秦瑞耐心地一一回答：“这个时间，妈应该带他在院子玩。哭肯定哭过，但妈能搞定。”
车子刚开进大院，还没停稳，陆琪琪就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秦母推着婴儿车，秦父在旁边站着，正和几个邻居聊天。婴儿车里，一个小身影正不安分地扭动着。
陆琪琪等不及车停稳，就推开车门跑了过去。
“可乐！”她喊着，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婴儿车里的小可乐，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挂在车上的玩具，听到声音，小脑袋猛地转过来。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一整天都在寻找的身影，正向他飞奔而来时，他愣住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陆琪琪跑到婴儿车前，弯下腰，伸出手：“可乐，妈妈回来了！”
下一秒，小可乐的小嘴一瘪，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下来，他张开小手，朝着陆琪琪的方向，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委屈至极的哭声：“哇啊——！”
这哭声，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都要委屈，仿佛在控诉妈妈一整天的“抛弃”。
陆琪琪的心彻底碎了。她赶紧把儿子从婴儿车里抱出来，紧紧搂在怀里，不停地亲吻他的小脸蛋、小额头，声音哽咽：“对不起，宝贝，妈妈回来了，不哭了，不哭了哦……妈妈在这里……”
小可乐趴在妈妈怀里，小手死死抓着妈妈的衣服，把满是眼泪鼻涕的小脸埋在妈妈颈窝，哭声渐渐从嚎啕变成了抽噎，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秦母在一旁看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小子，白天哭得都没这么厉害，看到你回来，倒把一天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了。”
秦瑞也走了过来，看着紧紧相拥的母子俩，眼神温柔。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
小可乐在妈妈怀里腻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哭泣。他抬起头，眼睛鼻子都红红的，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仔细地看着陆琪琪的脸，仿佛在确认是不是真的妈妈回来了。看了一会儿，他伸出小手，摸了摸陆琪琪的脸，然后小嘴一咧，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这一笑，如同雨过天晴，瞬间驱散了陆琪琪心中所有的阴霾和疲惫。她把儿子抱得更紧，感觉整颗心都被这笑容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
“走，我们回家。”秦瑞接过陆琪琪手里的包，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
一家三口，加上秦父秦母，在邻居们善意的笑声和目光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