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子浅昏迷的第80天,病房里依然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病床边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声。小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丈夫苍白的脸庞。她伸手轻轻抚平辉子额前的碎发,这个动作她每天都要重复无数次。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辉子的母亲拎着保温桶走了进来。今天炖了鸡汤,老人压低声音说,医生说可以试着用棉签沾一点给他润润嘴唇。小雪点点头,接过保温桶时闻到熟悉的香味,这是婆婆最拿手的当归鸡汤,辉子以前最爱喝的。
下午三点,辉子的妹妹带着两个孩子来探视。六岁的小侄子趴在床边,小声地说:舅舅,我今天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小女孩则把自己画的彩虹贴在病房墙上,那里已经贴满了家人的照片和孩子们稚嫩的画作。护士进来换药时笑着说:你们家真是我见过最温馨的病房。
傍晚时分,小雪注意到辉子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她立刻按下呼叫铃,医生赶来检查后说这是正常的神经反射,但小雪固执地认为这是好转的迹象。夜深人静时,她握着丈夫的手,轻声讲述着今天发生的琐事:楼下的樱花开了,你最喜欢的那个煎饼摊又重新营业了...
护工来帮忙翻身时,小雪仔细检查辉子身上有没有出现压疮。这80天来,在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辉子的肌肉没有出现明显萎缩,皮肤也保持着健康的光泽。病床对面的墙上挂着日历,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天的体温、血压数据和探视人员名单。
凌晨两点,小雪在陪护床上辗转反侧。她想起上周医生说的话:昏迷时间越长,苏醒的几率就越小...但随即又想起婆婆的坚持:我儿子从小就有韧性,他一定会醒过来的。窗外的月光洒在辉子平静的脸上,小雪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如同过去十年每一个普通的夜晚。
第二天清晨,辉子的父亲早早来到医院接班。这位退休的老教师每天都会给儿子读报纸,从国际新闻到体育赛事,声音洪亮得不像是在病房。他说这是为了刺激儿子的听觉神经。小雪回家洗漱的间隙,病房里又陆续来了辉子的发小、同事,还有他高中时最要好的班主任。
中午查房时,主治医师注意到辉子的脑电图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谨慎地表示这可能是好兆头,但要求家属不要过度乐观。全家人却因为这个消息精神为之一振,小雪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连午饭都是婆婆硬塞到她手里的。
下午做ct检查时,需要暂时撤掉部分监护设备。小雪紧张地攥着病号服的衣角,直到看到辉子被平安推回病房才松一口气。她仔细擦拭着丈夫额头上检查时留下的耦合剂,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夜幕降临,病房渐渐安静下来。小雪打开手机,播放辉子最喜欢的钢琴曲。音乐声中,她突然发现丈夫的眼皮似乎在颤动。她屏住呼吸凑近观察,这次不是错觉——辉子的睫毛确实在轻微抖动!小雪颤抖着按下紧急呼叫按钮,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值班医生赶来时,辉子的手指又动了一下。医生用手电筒检查瞳孔反应,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的光反射比昨天灵敏了!小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抓住病床的护栏。婆婆闻讯赶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着我就知道。
这个夜晚,病房里灯火通明。全家人轮流守在床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凌晨四点,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时,辉子的眼皮缓缓抬起了一条缝。小雪扑到床前,在丈夫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了一丝久违的清明。医生谨慎地表示这还只是初步反应,但所有人都知道,漫长的等待终于迎来了转机。
病房里瞬间沸腾起来。辉子的母亲颤抖着双手捧住儿子的脸,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小雪紧握着丈夫的手,感觉到他的手指正在微微用力回握。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伏在病床边失声痛哭。医生连忙上前检查,手电筒的光线下,辉子的瞳孔对光反射已经变得灵敏而准确。
能听见我说话吗?医生凑近辉子耳边问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见辉子的嘴唇轻轻颤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护士赶紧拿来湿棉签润湿他干裂的嘴唇。经过八十天的沉默,病房里终于响起了微弱的、沙哑的声音:...小...雪...这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在病房里炸开,小雪紧紧抱住丈夫,生怕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梦境。
接下来的三天里,辉子的意识在快速恢复。他能认出每一个来看望他的亲人,虽然说话还很吃力,但已经可以简单地交流。医生解释说这是典型的清醒过程,从最初的混沌状态逐渐恢复到接近正常。康复科的专家开始介入治疗,每天都会来帮助辉子进行肢体活动和语言训练。
小雪发现丈夫的记忆出现了断层。辉子记得车祸前的事情,却对昏迷期间发生的一切毫无印象。当妹妹告诉他已经是初夏时,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孩子们举着日历给他看,他才慢慢接受自己了整整八十天的事实。每次治疗结束后,辉子都会疲惫地睡去,但醒来时精神总会比前一天更好些。
第七天早晨,辉子突然对小雪说:我梦见自己在一片黑暗里走了很久,听到你们的声音,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小雪红着眼睛告诉他,这八十天里,全家人轮流在他耳边说话,讲过去的事情,说每天的见闻,就连邻居家的小狗生了崽都没落下。辉子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
随着身体状况的改善,辉子开始接受更系统的康复训练。物理治疗师每天都会来帮他活动四肢,防止肌肉萎缩。第一次尝试坐起来时,辉子头晕目眩差点摔倒,但在小雪的搀扶下还是坚持完成了五分钟的坐姿训练。那天晚上,全家人围在病床边庆祝这个小小的进步,辉子的父亲甚至偷偷抹了眼泪。
语言康复的过程更为艰难。由于长时间插管,辉子的喉咙受损严重,说话时常常疼痛难忍。但他坚持每天练习,从单字到词语,再到简短的句子。小雪发现丈夫的声音一天比一天清晰,虽然还带着沙哑,但已经能完整地表达想法了。最让医生惊讶的是,辉子的认知能力恢复得异常好,连复杂的逻辑问题都能准确回答。
出院前的最后一次评估,主治医师看着检查报告连连点头。他告诉辉子,这样的恢复速度在医学上堪称奇迹。不过,医生话锋一转,完全康复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家庭护理和定期复查。小雪认真地记下所有注意事项,辉子则笑着保证会严格遵守医嘱。
回家的那天阳光正好。辉子坐在轮椅上被推出医院大门时,深吸了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街边的梧桐树郁郁葱葱,蝉鸣声此起彼伏,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真实。小雪推着轮椅,轻声告诉他:樱花早就谢了,不过家里的茉莉开得正好,是你最喜欢的那盆。
当轮椅停在家门口时,辉子抬头望着熟悉的大门,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邻居们纷纷出来迎接,有人还放了一挂小小的鞭炮。进屋后,辉子坚持要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在小雪的搀扶下,他颤抖着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向沙发。虽然只走了短短三米,却让所有人都热泪盈眶。
晚上,当家里终于安静下来,辉子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月光。小雪端来温水帮他服药,他握住妻子的手说:这八十天,辛苦你了。小雪摇摇头,把脸埋在他的掌心里。辉子轻轻抚摸着她瘦削的肩膀,发现妻子比记忆中瘦了一大圈。床头柜上摆着的日历还停留在事故发生的那天,他伸手翻过一页又一页,八十张纸页轻轻飘落,记录着这段被偷走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