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头，鏖战已至第五日。
城墙上的每一块砖石都浸透了黏稠的血浆，人族与妖族的尸体在墙头墙下层层堆叠，又被后续的攻击碾碎成泥。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妖类腥臊味、以及焦糊与硝烟的气息。
秦霸先立于主城门楼，暗金战甲上布满刀痕爪印，须发戟张，周身血色煞气如实质般翻滚。他手中那杆名为“镇岳”的丈八长枪，枪尖已彻底染成暗红，每一声枪鸣都伴随着妖族的凄厉惨嚎。他脚下，倒伏着不下十具气息强横的妖将尸体，其中甚至有两头七品巅峰。
但即便是他，此刻呼吸也略显粗重，连续五日不眠不休的高强度搏杀，对阵的又是皮糙肉厚、悍不畏死的妖族主力，消耗之巨，远超以往任何一场战役。
更麻烦的是，妖族此次进攻，一改往日凭借数量优势乱冲猛打的风格，变得极有章法。
荒原之上，黑压压的妖潮后方，矗立着三杆风格迥异的大纛。
一杆赤红如火，大纛下是一名身披赤鳞重甲、手持熔岩巨锤的魁梧龙人，气息狂暴灼热，赫然是八品中期！正是炽焰龙帝座下先锋大将——“焚山”赤燎。他麾下多是火属、力量型妖兽，攻势如烈火燎原，刚猛无俥。
一杆玄黑如墨，大纛下则是一名笼罩在黑色雾气中、身形飘忽不定的瘦高身影，气息阴冷诡谲，亦是八品中期。此为暗蚀龙帝心腹——“影蚀”玄蚀。他统领的多是擅长隐匿、施毒、精神攻击的诡异妖物，防不胜防。
最后一杆青灰如风，大纛下是一位背生青灰色肉翼、手持双刃战矛的妖异青年，速度奇快，气息锋锐，八品初期巅峰。此乃玄冰龙帝麾下风部首领——“掠空”青翼。其麾下以飞行妖兽和速度见长的风属妖兽为主，擅长骚扰突袭。
三位八品妖君，分属不同龙帝麾下，彼此间眼神交错，隐有竞争与戒备。他们身后，更各有数名七品妖将压阵。
“赤魁大人，连续五日强攻，儿郎们折损不小。人族的乌龟壳太硬，尤其是那个秦霸先和城里的阵法。”玄蚀声音飘忽，带着一丝阴柔，“不如让我部‘蚀心鬼雾’再试一次，慢慢磨掉他们的有生力量。”
“磨？要磨到什么时候！”赤燎声如闷雷，巨锤顿地，砸出一个深坑，“龙帝陛下旨意，是尽快攻破黑水城，夺取人族南疆门户！依我看，就该集中力量，一举砸碎那城门！本将愿亲率‘赤炎犀甲卫’打头阵！”
青翼冷笑：“赤燎将军勇猛，但人族阵法诡异，贸然强攻，徒增伤亡。我风部儿郎已探明，他们东南角那段城墙，因前日地脉异动出现细微裂痕，防御略弱。不如由我部精锐趁夜突袭，打开缺口。”
三人各执一词，都想争得主攻之权，立下破城首功。妖族内部，三大龙帝本就貌合神离，互相倾轧，其下属自然也是勾心斗角。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联手。在更高层的压力（龙帝旨意）和共同利益（攻破黑水城，劫掠人族富饶之地）面前，他们仍能维持基本的协同。
此刻，新一轮的攻势在略显尴尬的气氛中再度展开。赤燎部正面强攻，吸引主要火力；玄蚀部释放毒雾、诅咒，削弱守军；青翼部则盘旋空中，伺机俯冲，或远程投射风刃骨矛。
城头之上，压力如山。守军将士早已疲惫不堪，许多人身带伤势，仍死战不退。滚木礌石、热油金汁、箭矢符箓如雨点般落下，却难以阻挡无穷无尽的妖潮。
秦霸先独战赤魁与另一名七品巅峰妖王，枪锤交击，声震四野，一时难分高解。厉苍穹虽已返回城头，但肩头毒伤未愈，面色隐隐发青，主持大阵已颇显吃力，只能勉强抵御玄魇的诡异咒术和青翼的空中骚扰。
武破军与苏红衣各自率领残部，在城头各处救火，哪里危险扑向哪里，两人皆是浑身浴血，伤痕累累。云逍子剑光纵横，专门点杀冲上城头的妖族精锐和施法者，但法力消耗亦巨。
“援军……朝廷的援军到底何时能到？！”有老兵绝望嘶吼。
“顶住！陛下不会放弃我们！大将军还在！”军官们声嘶力竭地鼓舞士气，但眼中亦布满血丝。
黑水城，仿佛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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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溶洞事件后，凌阳被昆仑墟巡天使玉宸子带走，安置在城外百里一处隐秘山谷中临时开辟的洞府内。
洞府清幽，灵气盎然。凌阳躺在玉床上，依旧昏迷不醒。他胸前伤口已被敷上昆仑墟特制的“九转玉露膏”，止血生肌；体内混乱的地脉反噬之力与幽冥剑毒，正被玉宸子以精纯浩然的道门真元缓缓疏导逼出。
地鼎核心碎片放在他枕边，与圣戒一同散发着微光，似乎也在自发地调理着他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凌阳眼皮微动，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石顶，以及守在一旁、闭目调息的玉宸子。
“你醒了。”玉宸子睁开眼，目光清澈平和，“伤势已稳住，根基无损，但需静养旬日，方可恢复如初。”
凌阳挣扎着想要坐起，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莫急。”玉宸子虚按一下，一股柔和力量托住他，“你强行引动龙脉，遭反噬极重，又中‘幽冥蚀魂剑’之毒，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圣戒护主，地鼎碎片亦与你气息相连，二者功不可没。”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凌阳声音沙哑，“黑水城……战况如何？”
玉宸子微微叹息：“不容乐观。妖族三路大军合围，皆有八品妖君统领，日夜猛攻。秦霸先、厉苍穹虽勇，但久战疲敝，城内伤亡惨重。更麻烦的是，幽冥教教主厉百川，因破封计划被你破坏，已迁怒于黑水城，正率麾下高手赶来。届时，城防压力将倍增。”
凌阳心头一沉：“厉百川要来？他半步九品……”
“半步九品，在此界已是巅峰战力。若他全力出手，黑水城危矣。”玉宸子目光深邃，“然，天道有衡。九品存在，无论是人是妖，皆受无形制约，不可轻易对大量低阶生灵直接出手，否则必遭反噬，甚至引来更高层次的天谴。厉百川即便亲至，主要目标亦是破坏龙脉节点或斩杀关键人物，不会直接屠城。但即便如此，亦足以改变战局。”
他顿了顿，看向凌阳：“小友，你可知你手中之物，牵扯多大因果？”
凌阳看向圣戒与地鼎碎片，摇了摇头：“晚辈只知，冥戒乃守墓人信物，地鼎碎片关乎上古山河鼎。”
玉宸子缓缓道：“上古之时，人族孱弱，依附龙族，与妖族无异。后有先贤‘斩龙人’崛起，持‘山河鼎’镇压龙族气运，划分九州，奠定人族根基。‘幽冥圣教’最初亦是人族先贤为对抗域外邪神‘幽玄之眼’而创，守护封印，庇佑人族。然，斩龙人陨落后，圣教分裂，内斗不休，山河鼎亦随之破碎散落。大炎开国太祖，便是机缘巧合得了部分鼎之传承与龙脉认可，方一统天下，但天道早已因当年邪神入侵而残缺，皇朝之主受国运所累，寿不过七百之限。”
“你手中圣戒，乃圣教正统‘守墓人’一脉传承，肩负看守‘幽玄之眼’封印之责。地鼎碎片，则是重组山河鼎、补全天道、延绵国祚的关键之一。厉百川所属的幽冥教，乃是圣教叛徒，妄图释放邪神，颠覆现世。妖族觊觎南疆，亦是因这里是人族祖地，龙脉汇聚，可能藏有更多的鼎之碎片与上古遗泽。”
凌阳心中震动，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竟卷入了关乎人族起源、天道补全的宏大史诗之中。
“道长，我该怎么做？”凌阳问道。
玉宸子看着他：“你身负混沌之体，兼有龙族、幽冥、山河多种气息，更得圣戒与地鼎认可，乃此劫中最大的‘变数’。昆仑墟超然物外，监察天道，本不应直接介入世俗纷争。但幽玄之力已严重越界，威胁此界平衡。贫道可助你疗伤，并传授你一门‘敛息归藏’之术，可更好地隐藏圣戒与地鼎气息，避开某些存在的直接窥探。至于如何选择，路在你自己脚下。”
他目光望向洞外，仿佛穿透山岩，看到黑水城惨烈的战场：“是留在昆仑墟庇护下潜心修炼，避开眼前杀劫；还是伤愈后重返黑水城，与袍泽并肩死战，并在乱局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机缘与道路……皆由你心。”
凌阳沉默片刻，眼中虚弱但坚定的光芒逐渐凝聚。他想起葬龙坑的搏杀，想起地下溶洞的绝境，想起黑水城头那些浴血奋战的身影，想起秦霸先的嘱托，想起自己立下的“斩尽该斩之敌”的誓言。
逃避，或许能得一时的安稳。但系统的存在，杀戮之道的本质，他自身的性格，都注定了他不可能永远躲在庇护之下。
力量，需要在血与火中攫取。因果，需要在生死间了结。
“请道长传法。”凌阳沉声道，“待伤势稍复，晚辈欲返黑水城。”
玉宸子眼中掠过一丝赞赏，微微颔首：“善。”
他并指一点，一道清光没入凌阳眉心，正是“敛息归藏”之术的精要。此法并非高深攻伐神通，却精妙无比，练成后可将自身气息完美收敛，甚至能模拟伪装，对躲避追杀、潜行探查有奇效。
凌阳闭目参悟。在玉宸子道门真元的辅助下，配合丹药与地鼎碎片散发的温和地气，他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恢复。混沌龙魔体的强悍恢复力也渐渐显现。
三日后，凌阳已能下地行走，修为恢复至七品后期。胸前伤口愈合大半，只是内腑与经脉的暗伤还需时日调养。
这日，他正在洞外演练刀法，熟悉暴涨后的力量与“敛息归藏”之术，忽见天边一道流光急速掠来，落在谷口，化作一名神色匆匆的昆仑墟弟子。
“玉宸师叔！黑水城急报！妖族发动总攻，赤魁、玄魇、青翼三妖将亲自率精锐登城！秦霸先将军重伤！城墙多处告破！厉苍穹司长勉力支撑大阵，但幽冥教厉百川已现身城外，正与天剑宗‘无痕剑’前辈对峙！另有情报显示，北境镇北王已公然打出‘清君侧’旗号，勾结北蛮‘金帐铁骑’南下，前锋已破北境第一雄关‘铁壁关’！天下大乱矣！”
玉宸子闻言，长眉微蹙，掐指一算，叹息道：“劫数已至，无可避免。”
他看向凌阳：“小友，你的选择时刻，提前到了。”
凌阳收刀而立，望向黑水城方向，那里煞气冲天，隐约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喊杀。他深吸一口气，抱拳道：“请道长送我回黑水城。”
玉宸子深深看他一眼：“此去九死一生，你可想好？”
“想好了。”凌阳目光平静，“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债，总要有人去讨。”
“好！”玉宸子不再多言，袖袍一挥，一道云气托起凌阳，“贫道便送你一程。黑水城下，龙脉节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亦是你的机缘所在。记住，量力而行，保全自身。”
云气腾空，向着那血火交织的战场，疾驰而去。
凌阳握紧噬魂刀，感受着怀中地鼎碎片的温热与圣戒的微凉，眼神锐利如刀锋。
黑水城，我回来了。
这场席卷天下的风暴，就让我来，再添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