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扬波站在隘口上方,负手而立,山风吹动他青色的衣袂,猎猎作响。他脸上那抹倨傲和戾气并未消散,反而更添了几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笃定。
他并不傻。
那乞丐小子,看似懦弱卑微,演技也算过得去,尤其是那背后被刻意说成野猪獠牙所伤的剑疤,几乎能以假乱真。但林扬波行走江湖多年,眼力何等毒辣?那伤口边缘平整,穿透力极强,绝非野兽獠牙能够造成,分明是高手用利剑所致。更重要的是,当自己挑开他伤疤、逼问重宝下落时,那小子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绝望的戒备。
他在藏东西。
而且,那东西定然极其重要,重要到他宁愿硬抗折磨,甚至赌上性命,也绝不松口。
林扬波心中冷笑。交出东西就活不了?这小子倒是门儿清。江湖规矩,怀璧其罪,一旦露白,自然是杀之而后快,以绝后患。所以他根本没指望能问出什么,方才的剑挑、掌击,看似狠辣,实则都留了分寸。那一掌断其肋骨,力道拿捏得极准,既要让他失去反抗能力,痛苦不堪,又不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他要的,就是这濒死的小子,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下意识地、或者挣扎着爬向他藏匿宝物的地方!
“大师兄,那小子……”矮壮汉子凑过来,看着被踹下山沟、不见踪影的黄惊,有些迟疑。
林扬波摆了摆手,目光依旧锁定着下方幽深的山沟,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不急。让他爬。他若真藏着什么,定会忍不住去找他的‘救命稻草’。我们只需在此,静观其变。”
他示意两名手下收敛气息,各自找隐蔽处藏好身形,如同等待猎物上钩的猎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沟里死寂一片,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
林扬波的眉头微微蹙起。难道自己判断错了?那小子真的只是个普通的、运气不好的乞丐?或者……他已经伤重不治,直接死在了下面?
就在他耐心即将耗尽,准备亲自下去查看时——
“哗啦啦——”
冰冷的雨水,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瞬间打湿了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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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刺骨的冷。
然后是痛,无处不在、撕心裂肺的痛。
黄惊的意识,是被这双重折磨硬生生从无边黑暗中拖拽出来的。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碾碎后又胡乱拼接起来的玩偶,每一寸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胸前塌陷处的剧痛尤为猛烈,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断骨,带来钻心的刺痛,让他恨不得立刻再次昏死过去。背后的伤口也被重新撕裂,在雨水的冲刷下,火辣辣地疼。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和不断砸落的、冰冷的雨滴。雨水流进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呛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却又引动了胸前的伤势,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
我在哪里?
记忆的碎片缓慢拼接:从云阁的林扬波,挑开伤疤的剑,那断骨的一掌……还有被如同垃圾般丢弃……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丝荒谬。林扬波那样的人,会好心留他一命?不,绝无可能。
那为什么……
一个激灵,如同电流窜过他那被疼痛和寒冷麻木的神经。
是了!他们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他们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他们一定就在附近,等着他自己露出破绽!
一股寒意,比这冰冷的雨水更甚,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不能动!至少,不能表现出任何要去寻找东西的迹象!
可是……不动,留在这里,同样是死路一条。失血,重伤,寒冷,饥饿……每一样都能轻易夺走他这残破的生命。
绝望,如同这漫天雨水,无孔不入。
他躺在泥泞和杂草中,任凭雨水冲刷,身体因为失温和剧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视线越来越模糊。
要死了吗……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荒山野岭,如同义庄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骸……
不甘心……他还没有找到爹娘……他还没有……
他的右手,在泥水中无意识地抓挠着,仿佛想抓住什么救命的东西。指尖触碰到腰间,那里空空如也,药囊早在被搜查时就被扯掉了。
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那柄被他埋在老槐树下的断水剑。
断水……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股莫名的、微弱的牵引感,似乎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若有若无,如同风中残烛。是幻觉吗?是高烧和重伤下的错觉?
他不知道。
但他仿佛能感觉到,那柄沉寂的、暗沉的青铜短剑,在泥土之下,正散发着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波动。那波动穿透了雨幕,穿透了山峦,微弱地呼应着他此刻濒死的境遇。
是它在呼唤我吗?
还是……我太想抓住点什么了?
黄惊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徘徊。求生的欲望,和对那柄带来无尽灾祸却又承载着唯一希望的古剑的复杂情感,交织在一起。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必须拿到剑!只有拿到剑,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哪怕那生机同样伴随着巨大的危险。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微弱,却顽强地燃烧起来。
他开始积蓄力量。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他小心翼翼地,用还能动弹的左手,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在泥泞中挪动。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甚至不敢抬头张望,只能凭着记忆和那股若有若无的牵引感,朝着隘口相反的方向,朝着他埋剑的大致方位,艰难地爬行。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泥浆糊住了他的口鼻。身后的泥地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混合着血水的拖痕。
他爬得很慢,很艰难,每前进一寸,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和忍受剧烈的痛苦。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涣散,全凭着一股“拿到剑”的执念在支撑。
而在他无法察觉的隘口上方,林扬波透过雨幕,看着下方那个在泥泞中如同蠕虫般缓慢移动的渺小身影,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胜券在握的、冰冷的笑容。
“果然……有戏。”他低声自语,眼中贪婪的光芒大盛。
“跟上他。”他对手下下令,三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下隘口,远远缀在黄惊身后,融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场在暴雨中进行的、关乎生死的追踪与挣扎,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