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惊如同一个真正的、麻木的流浪者,走在洛神飞三人身后,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生怕一个不慎跟丢了,或者更糟,引起对方的警觉。他竖起耳朵,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捕捉前方断断续续的对话上。
从那些零碎的言语中,他得知了那位年轻代掌门的名字——洛神飞。
这个名字带着几分飘逸出尘的意味,与那少年清秀的容貌和沉稳的气质倒有几分相符。更让黄惊暗自讶异的是,这位身份尊贵的衍天阁代掌门,言谈举止间竟没有丝毫颐指气使的骄横之气。面对两名护卫——玄英和玄明——虽偶有对副掌门安排流露出的无奈,但话语中依旧保持着基本的谦和,甚至透露出对那位副掌门的尊重与器重。
“副掌门思虑周详,是为阁务,亦是为我安危着想,我岂能不知?”洛神飞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只是,有些事,终须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方能不负其位。”
这与黄惊想象中的、可能与莫鼎血仇有关的衍天阁高层形象,似乎有些出入。难道衍天阁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这位年轻的代掌门,或许……并非敌人?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强行按下。莫鼎的遭遇血淋淋地警示着他,江湖表象之下,暗流汹涌,绝不能以貌取人。
就在这时,那名叫玄英的护卫,似乎是为了佐证副掌门的担忧,压低声音提起了另一件事:“公子,长老殿的宋长老那边前日又有传讯,说根据各方汇总的消息,栖霞宗覆灭当晚,除了失踪的传功长老徐谦之外,尚有一名负责看守藏剑阁的普通弟子,名叫黄惊的,也侥幸逃脱,至今下落不明。长老殿的意思是,此二人,尤其是那守阁弟子,或许知晓些内情,需重点追查……”
黄惊!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衍天阁护卫口中清晰吐出,黄惊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他们果然在重点搜寻自己和传功长老!宋长老?长老殿?这又是衍天阁内部的哪一方势力?
他这边心绪剧烈波动,气息难免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紊乱。然而,走在前方的另一名护卫玄明,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似有意似无意地向后扫了一眼!
黄惊悚然一惊!到底是衍天阁的精锐,感知如此敏锐!
他立刻强行收敛所有气息,同时脚下装作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到,一个趔趄,向前踉跄了几步,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嘟囔,活脱脱一个走路不看道的邋遢乞丐模样。
玄明疑惑地看了一眼那个蹒跚狼狈的乞丐背影,并未察觉到任何内力波动或异常,只当是巧合,便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黄惊暗松一口气,背后却已惊出一层冷汗。不能再跟了!好奇心会害死猫!遇见洛神飞一行本就是意外,若真被他们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守阁弟子黄惊”,这意外立刻就会变成灭顶之灾!
他刻意放慢脚步,等到与前方三人拉开足够远的距离,确认对方并未回头留意他这个小角色后,立刻拐入了一条岔路,绕了一个大圈子,决定不再与他们同行,宁可多耗费些时间,也要确保安全。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黄惊赶在城门即将落闸之前,随着最后一批人流,涌入了眼前这座名为“阜宁”的繁华大城。
甫一进城,一股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车马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酒肆茶楼传出的喧哗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交响。其热闹程度,远非他家乡那个小县城可比。
黄惊虽然怀中揣着从林扬波等人身上搜刮来的、尚未用完的银钱,足够他找间干净的客栈住下,吃几顿像样的饭菜。但他深知,自己此刻的身份是一个乞丐。做戏就要做全套,任何与身份不符的举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强忍着对干净床铺和热汤饭的渴望,如同一个真正的流浪者,在路边一个冒着热气的小摊前,用几枚乞讨来的、带着汗渍的铜板,买了两个硬邦邦的粗面馍馍和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然后,他端着破碗,目光麻木地在街边逡巡,最终在一个相对僻静、堆放着些许杂物的犄角旮旯里蹲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小口小口地啃着那干硬的馍馍。
然而,有时候,缘分或者说厄运,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他刚啃了几口馍馍,一抬头,视线穿过熙攘的人群,恰好看到三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的街角转了过来——正是洛神飞、玄英和玄明!
他们似乎也是刚刚进城,正边走边打量着四周。黄惊心中猛地一紧,立刻低下头,将脸埋在臂弯里,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
只见洛神飞在三人的簇拥下,并未走向城中那些看起来气派的客栈或酒楼,而是径直来到了离黄惊藏身之处不远的一栋看起来颇为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黑瓦白墙民宅前。
民宅的门楣上没有任何牌匾标识,显得十分低调。
其中那个较为警觉的护卫玄明上前,有节奏地敲了敲门。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似乎确认了来者身份,随即将门完全打开,恭敬地将洛神飞三人迎了进去。
在木门合拢的前一瞬,黄惊清晰地听到玄英对洛神飞说了一句:
“公子,到了。这便是阁中在阜宁城置办的一处产业,还算清净安全。”
木门彻底关上,隔绝了内外。
黄惊蹲在阴暗的角落里,手里还捏着半个冰冷的馍馍,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衍天阁在阜宁城的产业!
他们竟然就在这里落脚!而且,距离自己藏身之处,如此之近!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追踪手段?
他不敢再待下去,三口两口将剩下的馍馍塞进嘴里,端起那碗寡淡的稀粥一饮而尽,然后像其他吃完施舍的乞丐一样,默默起身,低着头,迅速融入了阜宁城华灯初上、愈发拥挤的人流之中。
他需要立刻找一个更隐蔽、更远离那栋民宅的地方过夜。
夜色下的阜宁城,灯火璀璨,人声鼎沸,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但黄惊却只觉得,这座繁华的大城,仿佛变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那栋不起眼的民宅,就是这张网的某个节点。他这只意外闯入的飞蛾,必须更加小心,才能避免被这越来越复杂的局势,绞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