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洛神飞声音的瞬间,黄惊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此刻状态极差,内伤未愈,伤痛的后遗症仍在肆虐,体内真气十不存三,莫说与人动手,便是全力奔逃都未必能摆脱状态完好的洛神飞。更何况,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最关键的是,他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这是他目前最大的秘密和护身符之一,绝不能轻易暴露。一旦动手,面具受损或脱落,后果不堪设想。
心念电转间,黄惊迅速放弃了强行突围或继续伪装成无知乞丐蒙混过关的念头。他缓缓转过身,依旧是那副佝偻着腰、畏畏缩缩的乞丐模样,用嘶哑难听的声音说道:
“洛…洛掌门,江湖路远,相逢是缘。俺…俺们不是敌人。”
他试图用话语缓和气氛,表明自己没有敌意。
洛神飞静静地站在巷口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青衫微拂,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他仔细打量着黄惊那张被易容得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愁苦的脸,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悦耳:
“洛某平生,最是好客。既然阁下说不是敌人,那便是朋友了。”他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朋友远来,岂能过门而不入?洛某虽身处客乡,却也备有薄酒。真正的好朋友,是不会拒绝主人的一番心意的。”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今天你别想轻易离开。
黄惊心中暗暗叫苦。这洛神飞,平日里看起来温润如玉,谦和有礼,没想到私下里竟有如此强硬、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一面。他只得继续用那套说辞推脱,语气带着卑微的恳求:
“洛掌门的盛情,俺…俺心领了。实在是…天光大亮,正是俺该去沿街乞讨的时辰了。做乞丐的,不能忘本啊…耽误了时辰,怕是连口馊饭都讨不着了。”
他试图用这种底层人的无奈来打动对方,或者说,让对方觉得他无足轻重,从而放松警惕。
然而,洛神飞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目光似乎更专注了一些,轻轻问道:“若洛某…执意要留下朋友呢?”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黄惊知道,软话是没用了。他暗自叹了口气,看来不付出点代价,今天是走不了了。他挺了挺佝偻的背(虽然依旧弯着),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无奈和认真:“既然洛掌门如此坚持…那…俺与洛掌门做个交易,如何?你放俺走,俺给你一些…你感兴趣的消息。”
“交易?”洛神飞微微挑眉,随即笑容似乎更温和了些,“朋友之间,互通有无,礼尚往来,怎能说是交易呢?太过生分了。阁下若有指教,洛某洗耳恭听便是。”
黄惊心中暗骂,这洛神飞真是滴水不漏,明明是要强留逼问,却偏要套上“朋友交流”的外衣,让人发作不得。他也不再绕弯子,直接抛出了诱饵:
“那些被新魔教掳走的人,藏在隐雾山矿坑的消息,是俺告诉上官姑娘的。”他顿了顿,观察着洛神飞的反应,见对方神色不变,才继续加重筹码,“除此之外,俺还可以附赠一些…关于新魔教的消息给洛掌门。而且…是关于你们衍天阁的。”
“关于衍天阁”这几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终于让洛神飞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他眼中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些许,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哦?关于我衍天阁?阁下……最好想清楚再说。朋友之间,贵在坦诚。若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伤了和气……那这朋友,恐怕就要变成敌人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黄惊敏锐地感知到,小巷两旁的屋顶、墙角阴影处,至少有三股隐晦却凌厉的杀气悄然锁定了自己!虽然并未现身,但那气机交织,已然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洛神飞果然不是一个人!他早已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网!
黄惊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将决定是安然离开,还是血溅当场。他必须说出足以打动洛神飞,却又不能直接点破、引火烧身的信息。
电光火石间,他有了决断。他放缓了呼吸,用更沙哑、更低沉的声音说道:“洛掌门若信得过俺…可否附耳一听?此事…牵连甚广,不宜为第三人所闻。”
他赌洛神飞对衍天阁内部问题的重视,会愿意冒这个险。毕竟,十年前莫鼎与衍天阁结下血海深仇时,洛神飞还是个孩童,他本人是新魔教钉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洛神飞沉默了。晨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他清澈的眼眸中光芒闪烁,显然在急速权衡。衍天阁内部有问题,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线索模糊。眼前这个神秘的“乞丐”,能说出隐雾山矿坑这种确切情报,其消息来源恐怕不简单……
几个呼吸后,洛神飞做出了决定。他抬起手,对着虚空轻轻挥了挥。
那锁定黄惊的三股杀气,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洛神飞这才迈步,独自一人,缓缓走到黄惊面前,距离近得足以听到彼此的呼吸。他微微倾身,将耳朵侧向黄惊。
黄惊凑近,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细微气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新魔教…在衍天阁内,埋有一颗…很深很深的‘钉子’。这颗钉子…与十年前…销声匿迹的天下第二高手‘指玄’莫鼎…有关。洛掌门若有心…顺此线索…应能查到一二。”
他没有说具体是谁,也没有说莫鼎与衍天阁的具体恩怨,只是点出了“钉子”与“莫鼎”这两个关键且极具冲击力的词。这既给出了线索,表明了价值,又将自己从具体的指控中摘了出来,留下了转圜余地。
果然,听到“莫鼎”这个名字,尤其是“与莫鼎有关”这几个字时,洛神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眼中瞬间闪过震惊、恍然、凝重等复杂情绪。他显然知道莫鼎是谁,更清楚“与莫鼎有关”在衍天阁内部可能意味着什么!
但他城府极深,震惊只是一闪而过,脸上迅速恢复了平静。他缓缓直起身,深深地看了黄惊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这张易容后的脸彻底看穿。
片刻后,洛神飞后退一步,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温和却略带疏离的笑容,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平稳:
“洛某…相信阁下的话了。朋友既然有要事在身,洛某不便强留。阁下…请自便。”
说完,他竟然真的不再阻拦,也不再追问,而是干脆利落地转过身,青衫飘动,径直朝着巷子另一端走去,很快便消失在晨光之中。
随着他的离开,黄惊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隐匿的气息也彻底消散了。
直到此刻,黄惊才彻底松了口气,只觉得背后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体内伤势又是一阵翻腾。他不敢久留,强提精神,辨认了一下方向,便低着头,快步穿行在逐渐苏醒的婺州城街道巷陌之中。
他并未直接返回小院,而是刻意绕了几个大圈子,反复确认身后再无任何跟踪与窥视之后,才在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尽头,迅速卸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和破烂外衣,露出里面原本的装束。他将面具和衣物小心收好,又仔细检查了周身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才调整呼吸,装作寻常早起路人的模样,混入渐渐增多的人流,朝着自己暂时栖身的小院方向走去。
推开小院虚掩的柴门,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黄惊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在此刻,稍稍松弛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