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世奇的气息彻底断绝,洞穴内最后一丝属于他的微弱生机也随之消散,重归死寂。只有柴火余烬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洞外隐约传来的风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困扰许久的迷雾终于被撕开了——越王八剑与“逆命转轮”法门的关联、新魔教掳掠年轻高手的血腥目的、铜陵方家村的潜在漩涡、以及新魔教那依旧神秘却已初露狰狞的组织架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庞大、黑暗且步步紧逼的阴谋。
杨知廉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少了平日的跳脱,带着一丝疲惫和凝重:“黄惊,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黄惊的目光从丁世奇失去生息的面容上移开,望向洞外渐亮的天色。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先……让他入土为安吧。无论如何,他曾是江湖上名动一时的‘孤鸿公子’,也曾有他的坚持和不得已。给他留一个……相对体面的下场。”
杨知廉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两人默默地行动起来。他们先在洞穴附近选了一处相对平缓、背靠山岩的地方,开始挖掘墓穴。泥土被一点点掘开,过程沉默而快速。
在挖掘的间隙,黄惊主动开口,声音平静:“杨兄,关于风君邪前辈墓中的事……我并非有意瞒你。”
杨知廉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他。
黄惊继续道:“在陵寝中,我确实得到了风君邪前辈留下的传承——《万象剑诀》与《落叶飞花》轻功,还有三张人皮面具。晚间时候与丁世奇交手,我所使的诸多剑法变化,便是《万象剑诀》之功。”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之前隐瞒,是因此事牵连甚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并非不信任杨兄。我向你道歉。”
出乎黄惊意料的是,杨知廉听完,非但没有生气或介怀,反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熟悉的、充满好奇与兴奋的神色。
“道歉?道啥歉啊!”杨知廉连连摆手,迫不及待地追问,“这么说,你真的见到那位传说中‘天机剑仙’的遗容了?他长啥样?是不是仙风道骨,胡子老长?墓里面是不是堆满了金山银山、珍珠玛瑙?有没有什么夜明珠照明?机关是不是特厉害?你快跟我说说!”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关注点完全跑偏,根本没在意黄惊的隐瞒,反而对墓中的“奇遇”细节充满了浓厚的、近乎孩童般的好奇心。
黄惊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的歉意和沉重感不觉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杨知廉的“没心没肺”和跳脱思维,在这种压抑的时刻,反倒像一股清流,冲淡了弥漫的阴霾。
“我并没有见到风前辈的遗容,再说都多少年了,风前辈遗骨早已化作尘土,他的棺椁简朴,洞内并无金银珠宝。”黄惊耐心解释道,语气也轻松了一些,“墓中确有诸多神兵利器,但我只取走了面具和记下了秘籍。机关一道确实是精妙绝伦,若非风前辈留有生路,恐怕我也出不来。” 他简略地将卦象考验和暗河逃生说了一遍。
杨知廉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啧啧”的惊叹声,仿佛在听一场精彩的说书。他的反应,让黄惊也暂时抛开了心中的沉重,两人一边干活,一边就墓中细节“扯”了起来,气氛竟不再那么压抑。
条件简陋,一切从简。很快,一个足以容纳一人的土坑挖好了。黄惊和杨知廉将丁世奇的遗体小心放入坑中,为他整理了一下破碎染血的衣衫,覆上泥土,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包。没有墓碑,没有祭品,只有荒野清风与无名山石为伴。对于曾经名动江湖的“孤鸿公子”而言,这结局或许凄凉,但比起曝尸荒野,已算是一份最后的安宁。
葬了丁世奇,黄惊看向自己那柄断成两截的“秋水”剑。陪伴多时的伙伴就此损毁,心中难免惋惜。但眼前还有更现实的问题,他需要一柄趁手的兵刃。再回婺州的地下洞穴取剑显然不现实。
黄惊的目光落在丁世奇留下的“星河”剑上。剑身修长,流淌着淡淡的星辉,即使主人已逝,依旧能感受到其不凡的灵性与锋锐。这柄位列百兵谱的名剑,无疑是极好的替代品。只是,“星河剑”特征明显,一旦显露,极易被认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黄惊拿起星河剑,仔细端详片刻,然后取来之前包裹“秋水”剑的厚实粗布,开始一层层、严密地将剑身缠绕包裹起来,直至完全看不出剑的形制,只像一根略长的棍状物品。他将这“布棍”重新负在背上。至少暂时,它可以作为一件不引人注目的“行李”。
此时,东方天际已微微泛起鱼肚白,寅时过半。激战、审讯、埋葬……一夜的奔波与惊心动魄,让两人身心俱疲,内力消耗甚巨,身上还带着未愈的伤口。
“我们必须尽快调息恢复。”黄惊对杨知廉道,“新魔教另外两人——‘玄豹卫’曹真通和韩黑崇很可能正在赶来句章县的路上。天亮之后,我们还需去城西后巷打听消息,不能以这副疲敝之躯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杨知廉点头同意。两人不再多言,各自在洞穴内寻了处相对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下,摒弃杂念,开始运转各自的内功心法,引导残存的内力滋养经脉,修复伤势,恢复精力。洞穴内重归寂静,只有两人悠长而缓慢的呼吸声交替响起。
当第一缕真正的晨曦透过藤蔓缝隙射入洞内时,黄惊与杨知廉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虽然远未恢复到巅峰状态,但一夜的疲惫驱散了不少,内息也平稳了许多,至少行动无碍。
两人再次戴上那两张普通的中年江湖客面具,换好相应的衣衫,仔细检查了洞内没有留下明显的个人痕迹后,悄然离开了这个临时的藏身之所,向着句章县城方向行去。
再次踏入句章县城,已是日上三竿。街市逐渐热闹起来,叫卖声、交谈声不绝于耳。改头换面后的黄惊与杨知廉混在人群中,显得毫不起眼。
或许是面具带来的心理隔离,也或许是暂时脱离了最直接的生死危机,两人之间的交谈变得轻松甚至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老陈,你说咱们现在这样,像不像话本里那些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杨知廉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戏谑。
黄惊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更像两个找不到活干、穷困潦倒的江湖混子。”
“混子就混子,能吃饱就行。”杨知廉不以为意,摸着肚子,“先找地方祭祭五脏庙,打了一架又挖了半夜坑,饿死我了!”
两人寻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饭庄,点了几样实惠的饭菜,埋头大吃起来。吃饱喝足,身上暖了,精神也更足了。
结账离开饭庄,两人按照昨夜在县衙库房查到的线索,径直往城西后巷方向走去。
句章县城西较之东城和中心区域,显得更为老旧和僻静一些。巷道狭窄,房屋低矮,多是些有些年头的宅院,居住的也多是些普通百姓或手艺人家。
“后巷……应该就是这一片了。”黄惊打量着周围的巷道标识。十年过去,许多宅院的门牌都已模糊或更换,想要找到当年“莫家”的确切位置,并不容易。
他们开始挨家挨户,或者向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玩耍的孩童打听。黄惊扮作的“陈姓剑客”语气平和,杨知廉则发挥他与人打交道的能力,或套近乎,或闲聊,试图从这些老街坊的口中,问出关于十多年前那场灭门惨案以及莫家宅院位置的信息。
阳光斜照,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这看似平静的探寻中,黄惊的心却渐渐提了起来。他不知道,在这片看似寻常的街巷会不会在闹出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