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满的脚步在夹道尽头停了一瞬。巷口那片藤蔓缠绕的布角缩回缝隙的动静还没散去,他也没回头。肩上的白小染依旧轻得像片落叶,衣袋里的黄大贵连微光都熄了,只剩一点温热贴着肋骨。他抬手摸了摸胸口内袋,信纸的边角硌着指尖,奶奶的字还在脑子里转。
他没再走。
井在前面,他知道。
老井藏在阴阳巷最深的拐角,被两栋塌了半边的筒子楼夹着,井口盖着块生锈的铁板,上面堆满了建筑垃圾。他拨开碎砖,铁板边缘锈得脆了,一撬就裂。井沿爬满暗绿色的苔,往下看,黑得吸光。
五仙铜钱突然从口袋里浮起来,悬在半空,微微震颤。黑鼠仙那枚转了个圈,指向井壁一道裂缝。他盯着看了两秒,掏出残玉贴上去。玉片一碰石缝,里面渗出一道暗红纹路,像是干涸的血画成的符。
他认得这符。
和信里奶奶写的一模一样。
“命在人在,阵破魂销。”
他喉咙发紧,手指顺着符纹往下抠。井壁震动了一下,一股冷风从底下冲上来,带着腐土和铁锈混合的气味。白小染的耳朵忽然抖了抖,尾巴轻轻扫过他后颈。
“要塌了。”他低声说。
话音刚落,井底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东西在深处裂开。五仙铜钱齐齐一震,全亮了。黄大贵那枚闪了两下,微弱得像快断的灯丝。
他咬牙,正要伸手去掏铜钱,井口阴影里忽然多了个人。
黑袍,覆面,手里托着一枚青铜印,印底刻着扭曲的纹路,像五条蛇缠在一起。那东西一出现,井底的震动立刻停了,空气却更沉。
“你来得比预计晚了三分钟。”黑袍人声音像是从井底传上来的,又冷又平,“但还不算太迟。”
陈小满没动,手慢慢滑向口袋里的铜钱。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问。
黑袍人抬起印,轻轻一转。井壁那道血符猛地亮了一下,随即开始龟裂。“柳七爷的残魂不是威胁,是资源。而你,是唯一能激活它的人。交出掌堂灵力,我们能重建秩序,压制所有失控的灵脉。”
“重建?”陈小满冷笑,“你们上次‘重建’的时候,炸了半条街,死了七十三个普通人。”
“牺牲是必要的。”黑袍人往前一步,“你不明白,封印不是终点,是起点。我们需要的不是守门人,是钥匙的主人——你得成为武器。”
“我不当武器。”陈小满把五仙铜钱全抓在手里,残玉贴进掌心,“我奶奶守了一辈子,你们一句话就想翻盘?”
“她守得太久了。”黑袍人声音低下去,“可她没告诉你,如果阵眼彻底崩塌,整个城区的灵脉会倒灌,活人会变成行尸,死人会自己爬出来。你毁掉它,等于杀了所有人。”
陈小满手指一僵。
他知道这不假。井底那股冷风还在往上涌,带着腐烂的甜味。五仙铜钱的光开始不稳,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往井下拽。
“所以你只能选。”黑袍人退后半步,“交出灵力,或者——看着它自己炸。”
陈小满低头看手里的铜钱。黑鼠仙那枚裂了道缝,黄仙的边缘发黑,白仙微微发烫。他忽然笑了。
“你们真有意思。”他慢慢蹲下,用指甲在井沿划了道痕,“每次都说为了大家,结果呢?林悦是棋子,你是傀儡,连柳七爷的残魂都比你们活得明白。”
黑袍人没说话。
陈小满把铜钱按在地上,五枚排成一圈。他咬破指尖,血滴在中央,画了个倒五角的符。血刚落,井底轰地一声,整口井都在震。
“你要武器?”他抬头,眼睛红得像烧透的炭,“好啊。”
他指尖一划,血符成形,正要引灵脉反噬,肩头忽然一沉。
白小染睁开了眼。
不是微光,不是虚影,是真真正正的天仙狐火在她瞳里燃起来。她一爪拍下,直接把血符拍碎。血迹溅上井壁,那道血符瞬间黯淡。
“你疯了?”她声音很轻,却像刀刮过石头,“奶奶拼死藏进阵眼,就为了让你在这儿自爆?”
陈小满僵住。
“你是守门人。”白小染盯着他,尾巴缓缓扫过地面,“不是炮灰。钥匙得活着,门才关得上。”
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井底又响了一声,比刚才更沉。黑袍人冷笑:“你们闹够了?时间不多了。”
陈小满没理他。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道“煞纹”还在发烫,像是有人在皮下敲鼓。他忽然想起奶奶用朱砂画符的那只手,枯瘦,但稳。
他松开铜钱,一把抓起残玉,按进井壁裂缝。
血符重新亮起,但这次是他把灵力灌进去,不是引爆。五仙铜钱颤了颤,光稳了些。井底的震动慢慢平了。
黑袍人眯起眼:“你做什么?”
“关门。”陈小满喘了口气,嘴角渗出血丝,“用我的方式。”
黑袍人没动,但手里的扣仙印转了个方向。井壁的血符边缘开始发黑。
“你撑不了多久。”他说,“下一次,我们不会给你选择。”
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得铁板哗啦响。白小染伏在他肩上,耳朵贴着他脸颊,轻得像片云。
陈小满没回头。
他盯着井底那片黑,手还按在血符上。灵力一缕缕被抽走,胸口像被掏空。五仙铜钱只剩三枚亮着。
远处传来第一声警笛。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黄大贵趴在他书包上打盹,尾巴尖扫着他后颈,说:“小满哥儿,咱不惹事,但不怕事。”
现在他谁也不怕。
可他也不能死。
他闭了闭眼,把最后一丝灵力压进残玉。
血符亮到极致,随即暗下。
井底安静了。
黑袍人站在原地,没再说话。几秒后,他转身,黑袍卷进风里,消失在巷口。
陈小满膝盖一软,跪在井边。白小染轻轻舔了舔他流血的手指。
“接下来呢?”她问。
他抬头,看着巷子上方那条狭窄的夜空。
“找路。”他说。
手指抠进泥土,一滴血落在井沿,顺着裂缝往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