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的金属声还在响。
陈小满蹲在井边,手指贴着冰冷石沿,耳朵几乎要探进那股暖流里。声音又来了——三下,轻,但清晰,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敲了敲铁链。
他没动。
身后传来一声咳嗽,黄大贵靠在墙根,嗓子里像卡着一口锈钉:“听见了?”
“嗯。”
“不是回音?”
“不是。”陈小满低头看着自己刚才伸出去的指尖,上面还沾着一点井水。血痕已经没了,皮肤光滑得像换了一层。他把手指举到眼前,阳光似的热意顺着指腹往上爬,一直钻进骨头缝里。
“你试了?”黄大贵声音哑,“不怕这水也带毒?”
“怕。”陈小满站起身,“但我更怕不动。”
他说完,从腰间抽出桃木刀,刀尖朝下,在井口边缘划了一道。一滴水珠顺着刀背滑落,落在他手臂原来的伤口处。金光一闪,比火苗还短,可那块被血雨腐蚀出的黑斑瞬间褪成粉红,再一眨眼,连疤都没留。
黄大贵瞪着眼:“好家伙……真管用。”
“不止疗伤。”陈小满把刀收回来,刀面泛起一层薄光,像是刚出炉的铁片,“它在养灵。”
老头咧嘴想笑,结果牵动伤口咳出一口血沫:“那你还不赶紧给我来一口?我这身子骨快散架了。”
陈小满没废话,蹲下来掰开他的嘴,倒了半掌心井水进去。
黄大贵喉咙一滚,咽下去的瞬间浑身一震,焦黑的毛发底下冒出一股白气。他猛地挺直腰,眼珠子转了几圈,忽然抬手摸头:“哎?我毛是不是长了点?”
“错觉。”陈小满转身走向白小染。
狐仙还趴在原地,脸色苍白,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他小心捧起她的脸,用指尖蘸了点井水,抹在她眉心。
水珠刚落,她睫毛抖了一下。
不是睁眼,就是那么一下,像风吹过树叶尖。
可陈小满心跳快了半拍。
他又抹了一点在她唇上。这一次,她鼻翼微微张了张,仿佛闻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周身气息开始回升,原本灰暗的狐毛边缘浮起一层极淡的金光,像是被晨光照亮的雪。
“行了。”黄大贵在后面嘀咕,“再喂下去她该梦见你给她梳毛了。”
陈小满没理他,把白小染轻轻放平,然后走到井边,掏出一只破瓷碗——那是奶奶以前煮符纸用的,裂了缝,底上还有烧黑的痕迹。
他弯腰舀水,水面映出他的脸。十八岁的少年,眼下乌青,嘴唇干裂,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水满了。
他端着碗往回走,先喂草仙。一缕青烟从袖口飘出,绕着碗沿转了一圈,猛地扎进去,吸了一口就缩回去,再出现时,气息稳了许多,带着股雨后林间的清味。
接着是风仙,一团旋风卷过来,碗里水荡起一圈波纹,风一吹,水汽全被卷走,那团风立刻凝实了几分,刮过砖地时能带起碎石。
“轮到我了!”黄大贵伸手。
陈小满把碗递过去,老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打了个嗝,嘴里冒出一缕灰烟:“舒服啊……我现在能骂柳七爷三炷香不带喘气的。”
“省点力气。”陈小满重新走到井边,这次拿出了一个布包,里面是五张叠好的符纸——最后一套破煞符,之前被血雨泡烂了两张,剩下三张也皱巴巴的。
他把符纸一张张摊开,浸进井水里。
符纸吸了水,颜色由黄转金,边缘泛起微光。他取出晾在一旁的石板上,水珠滚落时竟发出叮当声,像金属相碰。
“你在干嘛?”黄大贵问。
“充电。”陈小满说完自己都愣了下。
老头噗嗤笑出声:“你还挺会用词。”
“奶奶说过,至阳之物能洗阴秽、养正气。这些符本来就是用阳火画的,现在泡个澡,说不定能当雷符使。”
“那你不如直接往井里扔个炸药包,干脆利落。”
“等用完了再说。”
话音刚落,井底又响了。
这次不是一下两下,是一串,节奏变了,像是急促的敲击,短长短短,停顿,再重复。
陈小满猛地回头看向井口。
黄大贵也僵住了:“它……是不是在说话?”
“不像。”陈小满慢慢走过去,趴在地上,把耳朵贴紧井沿。暖流拂过脸颊,那声音更清楚了,金属碰撞,规律,带着某种意图。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根藤条——刚才用来缠行尸的那根,还没断。他把一端系上一块桃木碎片,另一端握在手里,缓缓垂下去。
藤条一点点消失在黑暗中。
十丈左右,突然绷直。
紧接着,三下拉扯,力道均匀。
陈小满屏住呼吸。
又等了几秒,再有两下,短促。
他收回藤条,桃木片完好,没有刮痕,也没有附着物。
“它知道我们在。”他说。
“谁?”
“不知道。”陈小满盯着井口,“但它是活的,而且……能交流。”
黄大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奶奶锁它的时候,有没有提过里面是什么?”
“没。”陈小满摇头,“她只说,不到绝路不能动。”
“现在算不算绝路?”
“早就算了。”
老头叹了口气:“那你打算咋办?喊它大哥,问需不需要上来透口气?”
陈小满没答,而是把桃木刀插进地里,双手捧起那碗剩下的井水,对着井口低声说:“我们是来求救的,不是来放你出来的。如果你听得懂,拉一下。”
他松开藤条。
几秒后,轻轻一拽。
一次。
他点点头:“好。我们不会动封印,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你愿意合作,再拉两下。”
两人静静等着。
风穿过院子,吹动残叶。
十三息后,藤条又被拉动。
两下。
黄大贵张了张嘴:“我他妈……还真信了。”
陈小满深吸一口气,把碗里的水缓缓洒向井口。水雾落下时,井中传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压抑了百年的闷响终于找到了出口。
与此同时,白小染的手指动了。
不是抽搐,是慢慢蜷起,像是攥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陈小满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望向井底。
“你能听见外面的事吗?”他问。
井底静了几秒。
然后,三下拉扯。
他又问:“柳七爷的事,你知道多少?”
这一次,间隔稍长。
四下。
“四个?”黄大贵喃喃,“四个秘密?四次失败?还是……四个人头?”
陈小满没接话,继续问:“当年陈家灭门,你在井底,有没有看到什么?”
藤条垂着,不动。
他以为没回应。
就在他准备再问时,藤条猛地一震。
连续九下,急促,混乱,最后戛然而止。
陈小满瞳孔一缩。
黄大贵咽了口唾沫:“这可不是打招呼的节奏了。”
陈小满正要再说话,忽然察觉脚下震动。
不是地面,是井壁。
青黑色的石头表面,浮现出一道裂缝,极细,却笔直向下,像被人用刀划开。
裂缝里,渗出一丝红光。
不是血色,是暗红,像是地下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