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那粒黑点,翻进土缝的瞬间,陈小满已经动了。
他没再等。脚跟一转,人已冲出掌堂殿,衣角带起一阵急风,吹灭了廊下两盏纸灯笼。白小染撑着墙要跟上,膝盖一软,被黄大贵一把托住胳膊。
“你别逞强。”老头嗓门压得低,尾巴却炸成了蒲公英,“刚才那一绞,把你自个儿的火种都豁出去了。”
“我不去,他一个人进祖宅?”她咬牙站直,指尖掐进掌心,“那地方……碰一下都嫌脏。”
两人追出去时,陈小满已在巷口停下。前方野蒿齐腰高,本该随风晃荡,此刻却一根不动。连虫鸣都断了。只有远处那栋塌了半边的老屋,在月光下像一张歪嘴。
他抬手摸了摸腕上的骨链,五个字硌着指腹。然后迈步往前走。
灰仙早就窜在前头,小身子贴着地皮溜,鼻尖几乎蹭到泥。到了祖宅院门前,它忽然停住,前爪扒拉两下,回头吱了一声。
门没关严。木门斜吊在朽 hinges 上,缝隙里透出一股味——像是沤烂的稻草混着旧铜器,闻久了舌尖发苦。
三人一鼠鱼贯而入。
院子里杂草横生,瓦砾遍地。正中那口老井,原本干得能照见底,如今水面涨满了,黑得像墨汁倒进去,还冒着细泡。一圈圈涟漪往外推,节奏整齐,像有人在底下轻轻拍打。
“这水不对劲。”黄大贵蹲在井沿三尺外,耳朵抖了抖,“活水才冒泡,死水只翻臭。这玩意儿……在呼吸。”
陈小满没答话,把阴阳永固玺攥紧了些。玉玺在他掌心微微震,不是警报,是共鸣。就像两块磁石靠得太近,谁也躲不开谁。
灰仙跳上井台,爪子探出去,勾了一滴水珠上来。
水珠悬在半空,还没落地,就开始变形。先是拉长,接着鼓出两个眼窝,再裂开一道缝当嘴。五官拼得歪七扭八,可那股阴森劲儿,一眼就能认出来——柳七爷。
人脸浮在空中,嘴角咧到耳根,无声笑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声音不是从空气里传的,是直接钻进脑子里的,带着砂纸磨骨头的质感。
白小染反应最快,九条尾巴瞬间展开,金红狐火缠绕成罩,把陈小满护在中间。黄大贵往后跳一步,嘴里已经开始念驱邪词。
可那张脸根本不理他们。
它猛地一缩,化作一道黑线,贴着地面窜出,直扑陈小满咽喉。速度太快,连影子都没留下。
陈小满侧身闪,左肩还是慢了半拍。那黑线撞上来,竟真有牙齿的形状,咔地咬进肉里。
他闷哼一声,后退两步,左手本能结诀,金光刚涌到指尖,却发现伤口处的血没流,反而往回吸,渗进皮肤底下,变成一条条青灰色的纹路,顺着肩膀往上爬。
“别用灵力!”白小染突然喊,“它在吃你的反制!”
陈小满立刻收手。果然,那些纹路一察觉灵力波动,立刻加速蔓延,像藤蔓抽枝。
黄大贵冲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往他肩头一贴。符纸刚碰到皮肤,“嗤”地冒起一股白烟,烧出了个洞。
“废了。”老头脸色难看,“这毒识货,专挑掌堂者的血脉下手。”
白小染想上前查看,刚迈一步,陈小满抬手拦住:“别靠近。刚才那一下,它故意留破绽,就是等你渡火进来。”
她脚步顿住,指甲掐进掌心。
灰仙趴在井沿,盯着那口黑水,忽然又吱了一声。这次声音短促,带着惊。
井面正在变化。原本只是泛泡,现在整个水面开始旋转,中心凹下去一个漩涡。边缘的杂草被吸得贴地,沙石自动排开,围成一圈奇怪的符号。
“它在布阵。”黄大贵倒抽一口冷气,“用陈家的地脉当引子,拿你那点血做祭品。”
陈小满低头看自己肩膀。青纹已经爬到锁骨,触感像冰蚕在皮下游走。他试着运转体内不死之血,发现血液流动变缓,仿佛被什么东西黏住了。
“不能再待了。”他说,“撤。”
没人反对。白小染收起狐火,一手扶住墙稳住身形。黄大贵迅速从袖中抽出三枚铜钉,咬破指尖抹上血,钉在院门三角位。灰仙则绕着院子飞快跑了一圈,每到角落就咬破鼠牙,吐出一点血珠埋进土里。
四人一鼠退出院外,站在百米开外的老槐树下。
陈小满最后回头。祖宅整片被一层黑雾罩住,连月光都穿不透。唯有那口井的位置,偶尔闪过一丝暗红,像谁在底下睁了眼。
“三步驱邪阵加上鼠牙封角,够挡一时。”黄大贵喘着气,“但挡不住多久。那水……它在涨。”
白小染靠在树干上,嘴唇发白。她看着陈小满肩头,那里的衣服已经被青纹顶得鼓起,隐约能看到底下有东西在蠕动。
“它不是想杀你。”她声音轻,“是想把你拖回去。”
陈小满没说话。他把手伸进怀里,握住玉玺。这一次,玉玺不再震动,反而变得冰冷,像块死物。
“它知道我回来了。”他低声说,“所以水满了。”
黄大贵忽然竖起耳朵:“等等……你们听。”
风停了。树叶不动。连远处狗叫都消失了。
可井的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
“小满……”
声音像从地底挤出来的,断断续续,带着湿气。
“回家了……”
灰仙浑身毛炸起,一下子钻进黄大贵怀里。
白小染伸手要去拉陈小满,发现他的右手正缓缓松开玉玺,指尖一点点往外滑。
她一把抓住他手腕。
陈小满眨了眨眼,像是刚回神。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那栋黑屋。
然后慢慢把玉玺重新握紧。
井口的黑水翻滚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