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南阳总署还笼罩在薄雾之中。
数百支特殊的商队,便已整装待发。
每支商队不过三五辆大车,十几号人,但护卫的,却是十名武装精良、眼神锐利的新军锐士。
车上没有丝绸,没有珠宝。
掀开盖着的油布,里面装载的,是南阳兵仗司最新赶制出的精钢农具。
寒光闪闪的锄头,设计精巧的曲辕犁,锋利无比的镰刀……每一件,都像是艺术品,闪烁着工业与力量的美感。
另一部分车上,则是南阳新建的纺织厂里,织出的最结实、最耐磨的棉布。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这数百支“南阳流动商队”,如同一条条溪流,悄无声息地汇入官道,朝着士族联盟控制的广袤土地,渗透而去。
……
陈留郡,袁氏的田庄。
佃农老王头,正佝偻着背,吃力地用一柄豁了口的木犁,翻着脚下坚硬的土地。
这犁是他爷爷传下来的,比他的年纪都大。
每年收成,七成交给袁老爷,一成孝敬管事,剩下的两成,将将够一家人饿不死。
他抬起头,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身后那浅浅的犁沟,浑浊的眼中满是麻木。
这日子,就像这翻不动的土地,一眼望不到头。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一阵喧哗。
一辆挂着“南阳商会”旗帜的马车,在一群村民的围观下,停在了田埂边。
一个穿着短打,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伙计,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从车上搬下来一具崭新的犁。
那犁的造型很奇怪,线条流畅,通体由钢铁打造,在阳光下闪着乌沉沉的光。
“乡亲们!来看看,南阳特区最新出品,曲辕犁!”
伙计声音洪亮。
“省力,高效!一人一牛,一天能犁五亩地!比你们这老掉牙的破玩意儿,快上十倍!”
村民们将信将疑。
“吹牛吧?哪有那么神的犁?”
“铁做的?那得多少钱?把咱卖了都买不起!”
伙计嘿嘿一笑,也不争辩,直接走到老王头面前。
“老乡,借你的牛用一下,我给你演示演示。”
伙计将曲辕犁套在牛身上,自己扶着犁,轻轻一喝。
接下来,就是让所有村民都目瞪口呆的一幕。
只见那头老牛,仿佛年轻了二十岁,拉着那具奇怪的铁犁,在坚硬的土地上健步如飞。
深邃而平整的犁沟,像是被快刀切开的豆腐,整整齐齐地向后延伸。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老王头半天都没翻完的一亩地,竟然被翻了一大半!
整个田埂,一片死寂。
所有佃农的眼睛都直了,死死地盯着那具曲辕犁,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这犁……怎么卖?”一个年轻人颤抖着声音问。
“不贵!”伙计拍了拍犁身,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
“只要三百文!或者,你们可以用三石粮食来换!”
三百文!
这个价格,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太贵,是太便宜了!
平时管事老爷手里一柄破旧铁锄,都要讹他们五百文!
这具看起来能当传家宝的神器,竟然只要三百文?
“俺买!”
“俺也要!”
“给俺留一个!”
人群瞬间就疯了。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村口集市上,另一支南阳商队,展开了他们车上的棉布。
“南阳棉布!结实!耐磨!一匹布,只要一百文!”
那些常年穿着打满补丁的麻衣,甚至衣不蔽体的妇人女子,看着那厚实又柔软的布料,眼睛都红了。
一场无声的“洗劫”,在士族联盟最引以为傲的腹地,疯狂上演。
佃农们偷偷拿出藏在床底、瓦罐里的最后一点私房钱,或者几家凑在一起,换回一具能让他们明年多收几斗粮食的农具,换回一匹能让家里孩子穿上新衣的棉布。
他们看着商队伙计身后,那些站得笔直,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还会帮着他们把农具搬回家的南阳士兵。
再想想平日里作威作福,动辄打骂的袁家管事和家丁。
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在他们心里悄悄发芽。
“这凤侯爷,真是活菩萨啊……”
“是啊,要是能给凤侯爷种地,那该多好……”
士族联盟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废物!一群废物!”
袁绍安在自家的议事堂里,气得把一个心爱的瓷瓶摔得粉碎。
“让你们去驱赶商队,你们就这么驱赶的?”
一个管事哭丧着脸跪在地上:“老爷,我们去了啊!可……可南阳那些兵,太他娘的狠了!我们的人刚一靠近,他们就用那种能打穿木板的弩箭警告,我们几十个家丁,被他们十个人打得头都抬不起来啊!”
“那就加租!给老子狠狠地加!”袁绍安状若疯狂,“他们不是有钱买农具吗?老子就把他们最后一点油水都榨干!我看他们还拿什么买!”
更严苛的地租,更残暴的压榨,被强行摊派了下去。
然而,这非但没能遏制住南阳商队的渗透,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民怨。
拥有了新农具的佃农,效率大大提升,他们宁愿多开垦一点荒地,把多出来的收成偷偷卖给南阳商队,也不愿再被士族多剥削一文钱。
民怨,就像一个不断被吹大的气球,终于在某一个瞬间,被压迫彻底引爆。
青州,张氏的领地。
一个管事因为一个佃农交不起新增的地租,当场打断了他的腿。
那个佃农的儿子,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目睹了这一切,血往上涌,抄起墙角的粪叉,当场就把那名管事捅了个对穿。
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一休,点燃了张家的粮仓,然后振臂一呼,对着那些同样被压迫到极限的乡亲们,喊出了那句压抑在所有人心中许久的话。
“这日子没法过了!”
“投奔凤侯爷去!去做人!”
这个口号,仿佛带着一种魔力。
像一场燎原的野火,瞬间传遍了整个士族联盟的领地。
无数被压迫的佃农、流民、穷苦的手工业者,纷纷抛弃了他们世代生活的土地,拖家带口,只有一个目标。
南阳!
“清源同盟”的头目们,彻底陷入了被自己的人民抛弃的巨大恐慌之中。
————
京城,养心殿。
刘协难得有了几分胃口。
他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虾仁,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前世的跑调小曲儿。
“砰!”
一声巨响,养心殿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手里高举着一份情报。
“陛、陛下!南……南边……出大事了!”
刘协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刚要送进嘴里的虾仁“啪嗒”一声掉回了碗里。
小德子魂都快吓飞了,一把将那小太监按在地上:“混账东西!惊了圣驾,你有几个脑袋!”
“让……让他说。”刘协的声音有些发沉。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将情报呈上。
刘协展开那张薄薄的纸,目光从第一行扫到最后一行。
起初,他的脸上是疑惑。
接着,是难以置信。
“他们……加租?”
刘协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
“他们驱赶商队,结果被人家十个兵打得几十个家丁抱头鼠窜?”
“然后……然后佃农们……带着他们新买的农具……跑了?全都投奔南阳去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将面前的桌子掀翻在地!
碗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小德子和那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头死死地磕在金砖上,连呼吸都停了。
“酒囊饭袋!一群酒囊饭袋!!”
刘协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养心殿的屋顶。
他指着南方,对着空气破口大骂:“袁绍安!陈留袁氏!四世三公!你他妈的傲气呢?你的百年底蕴呢?全用来欺负给你种地的佃农了?!”
“猪队友!一群带不动的猪队友啊!”
他越骂越气,越想越憋屈。
他扶着龙椅的扶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德子,有气无力地骂道:
“朕……朕还不如指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