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萧婉仪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所有的雷霆之怒,所有的凛然威仪,仿佛都在这一瞬间,撞上了一堵看不见却又坚不可摧的墙。
禁绝麻将,是为了肃正宫规,是为了维护后宫的德行。
这是她作为皇后的职责。
可华嫣然这句话,却直接将她的职责,摆在了皇帝的对立面!
禁了这牌,就是公然否定陛下的发明。
惩罚玩牌的人,那第一个该罚的,岂不就是……陛下本人?
这是诛心之言!
萧婉仪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她死死地盯着华嫣然,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胜利者的从容。
殿内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华嫣然忽然又笑了,笑得温婉和煦,仿佛刚才那句带刺的话并非出自她口。
她上前一步,对着萧婉仪盈盈一拜。
“娘娘息怒,臣妾并非有意顶撞。”
“只是臣妾以为,陛下乃千古圣君,其行事必有深意。这‘忘忧牌’看似玩乐,其中或许蕴含着娘娘与臣妾这等凡俗女子,未能窥破的大道。”
她的话锋一转,变得无比诚恳。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娘娘若要评判此戏,是否也该先了解其‘法’?臣妾斗胆,恳请娘娘容臣妾为您讲解一番,再做定夺不迟。”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捧了皇帝,又给了皇后一个台阶,还将自己从“顶撞”的罪名里摘了出去。
更重要的是,她精准地戳中了萧婉仪内心深处最大的困惑。
——陛下的深意。
难道……这小小的牌局之中,真的藏着什么治国平天下的道理?
她心中的怒火,开始被一丝动摇和好奇所取代。
“讲。”
萧婉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她倒要看看,这小小的方寸牌桌上,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华嫣然心中一喜,面上却愈发恭敬。
她示意宫人搬来绣墩,请皇后坐下,然后亲自拿起几张牌,这才道:
“娘娘出身将门,想必对排兵布阵之道,比臣妾这等深宫女子懂得多。”
华嫣然先是恭维了一句,转而又道:
“娘娘请看,此戏之根本,就在于凑齐‘军阵’。每人手握十三张牌,如同一支不满编的军队。
我们的目标,便是通过‘摸牌’与‘抉择’,将其编成四组‘刻子’或‘顺子’,外加一对‘将领’,方可‘和牌’,即为全胜。”
她拿起三张“二万”,摆在皇后面前:“三张相同的牌,名为‘刻子’,如同一支重甲精兵,坚不可摧。”
又拿起“三万、四万、五万”:“三张相连的牌,名为‘顺子’,如三军联动,变化多端。”
萧婉仪静静地听着,这些基础的概念,她一听便懂。
“而此戏的精髓,不在于自己摸牌,而在于应对他人之牌。”
华嫣然的语气变得镇重起来。
“若上家打出一张牌,您手中有两张可与其组成‘顺子’,便可宣布‘吃’。此为‘合纵’!是为‘连横’!是牺牲小小的出牌次序,换取局部战场的优势!”
“若任意一家打出一张牌,您手中有两张与之相同,便可宣布‘碰’!此为‘迎击’!是将敌军的先锋缴械,与您的壁垒合二为一!‘吃’主柔,‘碰’主刚,一柔一刚,方为用兵之道!”
合纵……连横……迎击……
萧婉仪的眼神彻底变了。
她那颗严谨到极致的大脑,瞬间将这些规则与她所熟知的兵法和权谋之术对应了起来。
“那胜负又如何评判?”她主动问道。
“以‘番’论断!”华嫣然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番’,便是战功!寻常和牌,不过一番,如同沙场小卒,斩获敌首。
而若您和的牌,皆为‘刻子’,没有‘顺子’,此为‘对对和’,牌型刚猛,有进无退,如重甲列阵,可算两番!”
“若整副牌皆为一色,此为‘清一色’!犹如大军号令统一,纯粹而强大,是为大胜之兆,可算四番!番数越高,赢得越漂亮,便如一场奠定乾坤的决战,胜者可封侯拜将!”
萧婉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呆呆地看着华嫣然手中的牌,只觉得这不再是牌,而是一整个沙盘,一整个朝堂!
陛下他……他竟是用如此简单的方式,在向后宫阐述“功在千秋”与“蝇头小利”的区别!
“娘娘,”华嫣然见时机成熟,再次一拜。
“纸上谈兵终觉浅,娘娘不若观战一局,亲身体会这方寸间的风云变幻。”
“……好。”
这一次,萧婉仪的声音里,再无半分怒意,只剩下一种即将窥探天机般的凝重。
牌局,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重新开始。
不再是之前的喧闹与狂热。
在皇后萧婉仪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凤眸注视下,所有人都正襟危坐,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不再是游戏。
这是在国母面前,一场关乎体统的“御前演武”。
萧婉仪没有坐下。
她就站在华嫣然的身后,如同一座冰雕,目光沉静地投向那方寸牌桌。
有了华嫣然刚才那番“兵法”的讲解作为铺垫,她此刻看到的,已不再是简单的牌面。
那是军阵,是壁垒,是纵横捭阖的战场。
牌局是决赛局,桌上的另外三位妃嫔,都是从“贵妃杯”中杀出来的佼佼者,心智与牌技皆是上乘。
开局,风平浪静。
众人摸牌、舍牌,有条不紊。
萧婉仪看着华嫣然将一张“七筒”打了出去,而她的下家立刻宣布“吃”,用“六筒”和“八筒”组成了顺子。
这就是“合纵”么……牺牲自己的摸牌机会,与盟友快速成型。
很快,对家的一位丽嫔打出一张“红中”,华嫣然毫不犹豫地宣布:“碰!”
她将自己手中的两张“红中”亮出,组成刻子,横置于前。
这就是“迎击”。
将敌方的关键牌直接缴械,化为己用,同时破坏了对方可能的牌型。
萧婉仪的内心,开始泛起波澜。
一柔一刚,一攻一守。
这其中的取舍与判断,确实不只是“玩乐”二字可以概括。
牌局过半,气氛陡然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