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份盖着云州太守、监察御医以及万民血印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在金銮殿上被小德子用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念出来时,整个朝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法。
文臣们张着嘴,武将们瞪着眼,一个个如同泥塑木雕,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瘟疫……平息了?
那道被他们视为催命符的“污泥神方”,竟然是真正的神迹?
那个被他们认为是去送死的愣头青御医徐清风,竟成了神迹的见证者和阐释者?
这……这怎么可能?!
信息量太大,他们的脑子,已经彻底宕机。
刘协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内心却在疯狂咆哮。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徐清风!朕那么信任你,派你去当监工,你居然叛变了?!”
“还他妈柳树皮退热?灶台灰止血?臭水沟污泥里有‘青霉’?你当朕没上过初中生物课吗?!这玩意是这么用的吗?!”
他的世界观,同样在崩塌。
他感觉自己不是穿越到了古代,而是穿越到了一个逻辑完全颠倒的荒谬世界!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
“噗通!”
一声闷响。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当朝丞相裴文若,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金砖上。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
他只是抬起头,仰望着龙椅上那个面沉如水的年轻帝王,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那是一种凡人仰望神明的光芒!
他,悟了。
他又一次,悟了!
“老臣……明白了。”
裴文若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堪比洪钟大吕的穿透力,响彻整个金銮殿。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环视着依旧处于呆滞状态的满朝同僚,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那注定要载入史册的,一场全新的、终极的“解读”!
“诸位!尔等还在困惑吗?还在迷茫吗?!”
“尔等还在用凡夫俗子的浅薄智慧,去揣度陛下的神鬼莫测之机吗?!”
裴文若声色俱厉,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心头。
“现在,就让老臣告诉你们,陛下这盘棋,究竟下得有多大!”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如同擎天之柱。
“第一步,为何要封锁云州?!”
“我等愚钝,初以为是断尾求生,是放弃百万军民!何其可笑!陛下此举,乃是兵法中的‘围点打援’!更是医道中的‘隔绝病源’!不封锁云州,一旦病源扩散,神方再强,也救不了天下!”
“此乃第一层,圣人之仁也!”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眼神愈发狂热。
“第二步,为何要重用酷吏高坤,并授予其生杀大权?!”
“我等愚钝,以为陛下识人不明!何其荒唐!诸位试想,那等污泥为药、焚烟熏城的‘神方’,若交由我等任何一位仁厚之臣去执行,谁能下得去手?谁能顶得住万民的唾骂与不解?!”
“唯有高坤!唯有这等贪婪自私、无法无天的酷吏,才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才能用最雷霆、最不近人情的手段,将神方不折不扣地推行下去!”
“陛下这是‘以毒攻毒’!是用酷吏之‘小恶’,成全救世之‘大善’啊!”
“此乃第二层,圣人之智也!”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为何是那般看似荒诞不经的‘神方’?!”
“我等愚,我等蠢!竟以凡人之医理,去揣度天道之玄机!陛下梦中所得,乃是真正的天机!天机,岂可轻易示人?!”
“陛下为何要假托‘污泥’、‘灶灰’?正是为了掩盖神方真正的玄妙!是为了保护这天赐的秘密不被宵小窃取!”
“那污泥之中,藏着的是克制病菌的‘道’!那浓烟之内,蕴含的是斩断瘟疫的‘法’!”
“大道至简,大巧若拙!陛下是以我等凡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行使神明救世的伟力啊!”
“此乃第三层,圣人之境也!”
三步棋,三层境界,层层递进,逻辑完美!
裴文若一番话说完,整个金銮殿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吸气声。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噗通!”
“噗通!噗通!”
这一次,不再是裴文若一人。
满朝文武,无论老少,无论派系,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他们对着龙椅上的刘协,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陛下圣明!臣等……愚不可及啊!”
“陛下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我等有眼无珠,险些误了苍生!”
“陛下真乃天命之子,神明降世!”
山呼海啸般的赞美声,几乎要将金銮殿的琉璃瓦顶给掀飞。
刘协:“……”
他坐在那片狂热的海洋中央,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耳鸣目眩。
他看着那个站在下方,唾沫横飞,面色潮红,仿佛完成了生命大和谐的裴文若。
他张了张嘴,很想说一句。
“你他妈……才是真正的穿越者吧?!”
————
瘟疫被奇迹般地控制住了。
但云州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高坤的末日,到了。
当全城百姓从“神迹”的狂热中稍稍冷静下来,他们立刻就想起了,在这场灾难中,那个拿着鸡毛当令箭,将陛下“神方”变成敛财工具和杀人利器的罪魁祸首!
仇恨的火焰,一旦被点燃,便再也无法熄灭。
在御医徐清风的带领下,愤怒的百姓们冲进了太守府,冲进了官仓,冲进了那些高坤心腹的宅邸。
他们搜出了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他们找到了记录着一笔笔血债的秘密账本。
他们挖出了被高坤及其爪牙侵吞、准备高价倒卖的赈灾粮和药材。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所有的罪证,被徐清风亲自整理成册,与另一份由云州幸存的数十万军民,用自己的血指印联名签署的请罪书和感恩信,一同再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
养心殿内。
刘协正拿着一本《亡国KpI进度表》,唉声叹气。
“南疆大疫,亡国计划A,失败。”
“重用贪官,亡国计划b,失败。”
“推广神方,亡国计划c,失败。”
他在三个计划后面,都重重地打上了一个血红色的叉。
叉的旁边,还画了一个流着眼泪的火柴人小人。
他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小德子就捧着云州的第二份奏报,碎步走了进来。
刘协本不想看。
在他看来,这无非又是那帮人变着花样吹捧自己的彩虹屁。
但当他听到“高坤贪墨罪证”几个字时,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一把抢过奏报,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越看,他脸上的神情就越是古怪。
到最后,他忍不住“啪”地一声将奏报拍在桌上,怒极反笑。
“好!”
“好一个高坤!”
“业务能力不行,职业道德也没有!”
“简直是贪官界的耻辱!亡国路上的猪队友!”
刘协气得肝疼。
他本就因为计划失败而怒火中烧,高坤这完美的“渎职”行为,正好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他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他需要砍一个人,来平复一下自己这操蛋的心情。
高坤,就是那个天选之子。
“笔墨伺候!”
刘协大喝一声,提起朱笔,甚至懒得多写一个字,直接在那份罪证奏报的末尾,龙飞凤舞地批下五个杀气腾腾的大字!
“抄家!”
“斩立决!”
字迹力透纸背,墨汁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道谕旨,以最快的速度在朝堂上传阅。
刚刚才从“陛下圣明”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的百官们,在看到这道批示后,再次集体陷入了沉思。
几位大臣交换了一下眼神,又一次……悟了!
原来如此!
高坤,从始至终,都只是一枚棋子!一枚被用完就要立刻抛弃的棋子!
陛下用他,是取其“酷吏之恶”,以行雷霆之政。
陛下杀他,是彰显“天道之公”,以平万民之愤!
用之如臂使,弃之如敝履!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这才是真正的杀伐果断!
“圣君的雷霆与雨露,俱是天恩啊!”
一位老臣抚须长叹,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而当谕旨传到云州。
整个云州城,再次沸腾了!
当高坤和他那几十名核心爪牙,被押赴刑场,验明正身,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全城百姓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云州城内,家家户户,都自发地为皇帝立起了“长生牌位”。
他们拆下自家门板,请来城中最好的工匠,用最虔诚的心,刻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字样。
每日三炷香,早晚勤叩拜。
其香火之鼎盛,甚至压过了城里的佛寺道观。
云州百姓的信仰,纯粹而又狂热。
他们坚信,只要他们足够虔诚,那位远在京城的神明,就一定能感受到他们的心意。
他们猜对了。
刘协,确实感受到了。
以一种他最不想要的方式。
养心殿内。
刘协颓废地瘫在龙椅上。
这时,那冰冷的、阔别已久的声音,终于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叮!】
【检测到宿主力挽狂澜,以神鬼莫测之手段,成功扑灭南疆大疫!】
“……”
刘协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感觉系统不是在播报,而是在拿着大喇叭,在他的坟头蹦迪。
求求你,别念了。
然而,系统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综合评定:国运值+5!】
【宿主剩余寿命+5年!】
刘协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自己那遥遥无期的回家之路,又向后延伸了十万八千里。
他也看到了自己床底下那本《亡国KpI进度表》,上面那三个鲜红的叉,正在无情地嘲笑着他。
五年!
又是五年!
他来到这个鬼地方五年,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地败国,结果寿命反而翻了数倍!
这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我……我真的会谢!”
刘协从牙缝里挤出这句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他再也撑不住了。
他缓缓地从龙椅上滑了下来,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华贵的龙袍下摆里,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
没有人知道,这位被万民敬仰、被百官崇拜的“千古圣君”,此刻,正在自己的龙椅下面,哭得像一个三百斤的孩子。
“系统……你出来……”
“我们商量个事……”
“下次……下次能不能让我赢一次?”
“就一次,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