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着那块温润的丞相腰牌,魏京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柄无形的“尚方宝剑”。
方才在偏殿里所感受到的刺骨冰寒与绝望,此刻已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委以重任的战栗与亢奋。
原来陛下不是昏聩,而是圣明到了需要用这种“反向”的方式来点拨臣子的地步!
陛下斥责他,是为了保护他!
陛下说那是“小事”,是为了麻痹真正的敌人!
陛下让他“退下”,是给了他秘密行动的时间和空间!
这哪里是什么昏君之举,这分明是帝王心术的最高境界——“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自己先前竟然还怀疑陛下,简直是罪该万死!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和无尽的感激之情,让魏京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朝着养心殿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在心里立下重誓:陛下,丞相,魏京,纵万死,亦不负此番信任!
有了裴文若这柄“尚方宝剑”,整个京城的权力中枢,仿佛都为魏京打开了一扇秘密的后门。
他没有回家,甚至没有片刻的耽搁,揣着那块能号令百官的腰牌,一头扎进了京城的夜色之中。
他行动的第一站,便是那家位于东城,专门为顶级门阀提供奢侈工艺品的“奇珍阁”。
深夜的“奇珍阁”早已关门闭户,但当魏京手持丞相腰牌,敲响那扇厚重的楠木大门时,睡眼惺忪的掌柜在看清玉牌的一瞬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将他迎了进去。
“不……不知裴相驾……哦不,不知大人深夜到访,有何吩咐?”掌柜的声音都在发抖,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不必声张,我只问几件事。”魏京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变的冰山脸,但这副表情此刻在掌柜看来,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掌柜的,你们作坊里,是否使用一种特殊的鱼胶,来粘合物件?”魏京开门见山。
掌柜的一愣,连忙点头如捣蒜:“用!用!那是本店秘方,乃是用东海一种名为‘黄唇鱼’的鱼鳔熬制而成,粘性极佳且干后透明,是本店用来修复古董字画、镶嵌珠宝玉器的不传之秘!”
魏京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我要看你们近三个月的所有账目,尤其是那些使用了这种鱼胶的订单,一个字都不能漏!”
“这……大人,这都是本店的机密……”掌柜的刚想推脱,一看到魏京那冰冷的眼神和在他眼前晃了晃的腰牌,瞬间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点头哈腰地说道:“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取!这就去取!”
很快,几大本厚厚的账册被搬到了桌案上。
魏京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这里记录的,尽是京城权贵们纸醉金迷的生活。
王侍郎家定了一堂紫檀木的屏风,李尚书府上修补了一幅前朝的名家画作……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则不起眼的记录,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景平元年七月初三,琅琊王氏远亲,王七郎,订制‘观赏用’箭矢一百支。要求:箭头以玄铁打磨,箭杆以北地桦木为材,尾羽用三色锦鸡羽,以特等鱼胶粘合。加急。”
就是它!
魏京的手指死死地按在那行字上。
观赏用的箭矢?谁家会订制这种杀气腾腾的东西用来观赏?还指明要用鱼胶粘合!这分明就是为了伪造军中制式,却又画蛇添足,露出了马脚!
“这个王七郎,是什么人?”魏京抬头,冷冷地问道。
掌柜的想了想,谄媚地笑道:“哦,王七郎啊,是琅琊王氏的一个旁支子弟,在京城里负责打理王家的一些产业,平日里斗鸡走狗,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不过……他自己可没这么大财力,这笔订单的钱,是从琅琊王氏本家的账上走的。”
线索,清晰了。
魏京没有停下,他继续往下查。他又提出了一个让掌柜匪夷所思的要求。
“我要查你们这里所有雕刻师傅的记录,特别是那些擅长在玉器、金属上雕刻精细花纹的师傅。”
“大人,您查这个做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
在丞相腰牌的威慑下,掌柜不敢有丝毫隐瞒。很快,魏京就在一位名叫“巧手刘”的雕刻师傅的接活记录里,找到了另一条关键信息。
“七月初五,受王七郎委托前去雕刻。工费三百两。”
“巧手刘”,正是京城最有名的玉雕师傅,以其鬼斧神工的雕刻技艺闻名,据说他能在米粒上刻下一整首《兰亭集序》。
让他雕刻,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伪造出那种天衣无缝、足以以假乱真的效果!
从假箭,到假铁锹,所有的线索,都如同百川归海一般,指向了同一个源头——琅琊王氏!
魏京只觉得一股寒气混杂着怒火,在胸中激荡。
他强压下内心的震动,收起了所有证据的抄本,在掌柜的千恩万谢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奇珍阁”。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穿梭在京城的各个角落,凭借着“尚方宝剑”,将一个又一个的证据串联起来。
他甚至查到了琅琊王氏与那名报信的校尉之间的秘密金钱往来。
一张天衣无缝的大网,被他一点点地揭开了残酷的一角。
而这一切,都将在今天,在万众瞩目之下,被彻底揭开!
……
皇家猎苑,蹴鞠赛场。
气氛已经达到了顶峰。
一边,是杨破军麾下技术精湛、配合默契的玄甲骑队。
另一边,是凤三娘手下虽然技术粗糙,但有着野蛮的冲撞和无穷的体力的南阳壮汉队。
这是两种风格的极致碰撞,更是两位统帅之间仇恨的最终对决。
看台上的数万观众,已经彻底疯狂了,呐喊声、助威声,汇成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整个猎苑掀翻。
主位观礼台上,刘协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一定要赢啊!凤三娘!给老子撞!把他们全撞翻!】
场上,比赛进入了白热化。
南阳队贯彻了凤三娘“技术不够,身体来凑”的战术,几名最壮的汉子根本不看球,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的骑士。
他们像几头横冲直撞的野牛,不断地用身体去冲击玄甲骑的队员,试图为己方抢球的队友创造机会。
玄甲骑队虽然人仰马翻,狼狈不堪,但他们凭借着精湛的骑术和团队配合,依旧牢牢掌控着场上的主动权。
就在玄甲骑队的一名骑士晃过最后一名防守的壮汉,即将起脚射门,决定胜负的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臣,有紧急要事禀报!!”
一声凄厉而又坚决的呐喊,如同一道尖雷,硬生生地撕裂了场上震天的喧嚣。
整个赛场,在那一瞬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赛场入口处,大理寺评事魏京,高高地举着一卷厚厚的卷宗,仿佛举着一道讨伐的檄文。
在他的身后,是面沉如水、眼神肃杀的当朝丞相,裴文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懵了。
场上即将射门的骑士,动作僵在了半空。
看台上疯狂的观众,呐喊声卡在了喉咙里。
刘协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那个不合时宜闯进来的身影,看着他手里那卷该死的文书,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般笼罩了他的全身。
【不……不会吧?】
【别啊!千万别啊!比赛还没结束呢!我的钱还没回本呢!】
【魏京!裴文若!你们两个混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你们是诚心要跟朕的钱过不去吗?!】
刘协的内心在疯狂咆哮,但他已经知道,一切都晚了。
这场他精心导演的、充满了火药味与赌博乐趣的“皇家运动会”,要被这两个不识时务的“奋斗逼”,彻底搅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