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内。
刚刚退朝的重臣们,几乎是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这里。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与迷惑。
户部尚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一百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国库……国库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直接去了一半啊!”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那是心疼,是在割他的肉啊。
兵部尚书则来回踱步,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精铁一万斤!足够打造三千副精甲,外加五千把战刀!!”
“还有那个‘平南垦殖特区’!军政、财税、人事皆由她自行决断!这跟裂土封王有什么区别?!”
“而且她还不用上税!”
没错,什么”白银一百两“,这和不上税有什么区别?
“大晏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荒唐的圣旨!从未有过!”
“我看,那凤三娘下一步,就是要问鼎中原了!”
政事堂内,气氛越发的压抑。
他们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他们的陛下,那位一手平定了藩王之乱、展现出无上智慧的圣君,为何会突然下达这样一道自毁长城的旨意?
此刻的裴文若也在沉思。
他背着手,站在一幅巨大的大晏疆域图前,双眼微闭,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陛下此举,看似荒唐,看似昏聩。
但……以陛下过往的行事风格来看,事情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平定藩王之乱,陛下用的是“无为而治”,看似放任,实则引爆了所有矛盾,让敌人自己消灭了自己。
那这一次呢?
册封凤三娘,给予其泼天富贵,难道……也是一步棋?
可这步棋的目的是什么?
培养一个心腹大患?
这对陛下,对大晏,有任何好处吗?
裴文若的脑海中,无数经史子集、无数帝王心术闪过,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感觉自己又一次站在了理解圣意的门槛前,却迟迟无法窥得门径。
“裴相,您倒是说句话啊!”户部尚书急得快哭了,“再不想办法,那百万白银可就要运出京城了!”
裴文若缓缓睁开眼,眼中依旧带着一丝困惑。
他看着地图上“南阳”那块地方,又看了看周围那些依旧被各大士族、门阀盘踞的富庶州郡。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士族……门阀……流民……
一个乱世中野蛮生长的力量,和一群盘根错节、腐朽不堪的旧势力……
裴文若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了地图。
“诸位,你们看这大晏天下,像什么?”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
“像……像一潭死水。”裴文若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有力。
“这潭水,太久没有流动了。水面之上,是那些盘根错节的士族门阀,他们如同浮萍,遮蔽了阳光。水面之下,是无数挣扎的百姓,他们得不到喘息。”
“藩王是水里的巨石,陛下将他们搬走了。但这些浮萍,这些沉淀在水底的污泥,该如何清理?”
户部尚书下意识地接口:“用……用朝廷的律法去清?”
“没用的!”裴文若断然摇头。
“他们的根扎得太深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强行清理,只会让这潭水彻底浑浊,甚至让堤坝崩溃!”
兵部尚书也明白了什么:“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裴文若深吸一口气,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顿悟”的光芒!
“鲶鱼!”
“陛下这是在往这潭死水里,放进一条凶猛的鲶鱼啊!”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高亢。
“凤三娘,就是那条鲶鱼!她出身底层,不属于任何士族门阀!她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攻击性!陛下给她名分,给她钱粮,给她权力,就是要让她这条‘鲶鱼’,在这潭死水里,疯狂地搅动起来!”
“她会去冲击那些旧有的规矩,她会去撕咬那些腐朽的士族!她的存在,会让所有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鱼’,都感到恐惧,逼着他们动起来!游起来!”
“这叫……鲶鱼之策!”
“陛下不是在分封一个女王,他是在开启一场自下而上的变革!他要用一个‘体制外’的成功范例,来倒逼整个‘体制内’的革新!”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这才是圣人真正的大手笔!大智慧啊!”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政事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官员都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裴文若,仿佛在听天书。
鲶鱼之策?
用一个反贼头子,来倒逼士族改革?
这……这想法也太天马行空了!
但是……
但是仔细一想,结合陛下过往那些神鬼莫测的操作……
好像……他娘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户部尚书喃喃自语:“所以……那一百万两,不是给凤三娘的,是给‘鲶鱼’的饲料?”
兵部尚书也恍然大悟:“那一万斤精铁,不是让她造反的,是给她长出更锋利的牙齿,去咬那些老家伙的?”
“然也!”裴文若抚须长叹,脸上写满了对皇帝的敬佩与折服。
“我等凡夫俗子,只看到了眼前的得失,而陛下,看到的却是整个天下的未来啊!我等,不及陛下万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陛下圣明!我等愚钝!”
“这盘棋,下得太大了!我差点就以为陛下疯了!”
一瞬间,政事堂内愁云尽扫,所有人的脸上都换上了恍然大悟和狂热崇拜的表情。
亡国的阴影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对一场即将到来的、波澜壮阔的大变革的无限期待!
而那道被他们视为“亡国之兆”的圣旨,此刻,正由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以最快的速度,飞出京城,传向天下。
一场由刘协亲手导演,却被所有人误解的超级风暴,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