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万籁俱寂,星月无光。
平津堰附近的密林中,三千隋军精锐如鬼魅般悄然现身。
在工部主事、大匠宇文建的指挥下,隋军将士依运河“木岸狭河”之法忙开!
兵士们动作迅捷,利用预先备好的牛皮囊与沙袋,伐木置桩,填土装石,全力堵塞堰口。
丑时三刻,河道壅塞已成,上游水位渐涨,而下游高邮段,河水异退,露出片片淤滩。
高邮城本就地处运河河弯,地势较高,其东门水门之下,平日需向下挖掘丈余之深,运河水方能缓缓引流入城。
此刻,这特殊结构反成隐患,城内河道水位随之骤降。
此时,守将李堪接到急报,正为东门水势诡异起疑;
乃提刀奔至东门水城,见此状心头一沉,厉声令探马溯流查探;
可派出的十余骑刚过五里坡,便尽数倒在宇文晶潜伏小队的弩箭之下。
李堪正待查情之际,南北西三面哨楼急报:“隋军已从南北西三门合围!”
李堪惊出一身冷汗,急奔西门聚将布防:“南北二门谨守勿出,我亲率两千铁骑破敌!”
西城门刚开一道缝隙,漫天弩箭便如暴雨般射入门洞,前锋数十骑瞬间倒地,尸体与战马阻塞了通道。
未等李堪下令清障,数十陶灌从天而降,落地即炸!
那是混了猛火油的陶罐,遇空气便腾起丈高烈焰,且水浇不灭、越烧越烈 。
亲卫死死拉住欲冲阵的李堪,将其拖上城楼之箭楼时,他忽见西门外隋军仅两千余人,不禁冷笑:“两千人也敢攻城?”
笑声未绝,东门水位骤降的景象猛然闪入脑海,李堪灵台巨震:
“不好!平津堰!是水攻!”
他醒悟得还是太迟了。
不等他下令应对,昏暗火光中数十黑影急速放大——西门之外,五十台隋军投石机已齐齐发射!
巨石与火罐如同陨星,呼啸着砸向城垛女墙,城头顿时爆燃四起,守军扑救不迭。
士兵们滚地扑救却越烧越烈,惨叫声刺破夜空。
李堪强登箭楼眺望,但见南北二门亦是大火焚天,整个高邮城仿佛陷入了一片火海。
李堪攀着箭楼残垣望去,砖石炸裂声此起彼伏。
亲卫拽着他躲进箭楼后处,刚支起盾牌,恰在此时,数块巨石夹杂着火罐猛击箭楼,木梁轰然断裂,李堪被震落,头背鲜血淋漓。
他挣扎着下令:“发五色火箭!令扬子津李雄速援!”
此时,扬子津,这处控制大运河渡口的要隘,与高邮城互为犄角,同为防线核心。
守将李雄——李堪之亲弟,前夜酒醉正酣,被亲兵唤醒,闻火箭升空,知高邮危在旦夕,大惊失色!
即刻点起一万三千军兵,匆忙登船,渡河西援。
他却不知,这一动,其行踪早被内监宇文晶所遣的哨探看得分明;
五里一处的烽火台次第燃起,信号如赤蛇疾走,直传平津堰。
平津堰上,独孤开远与宇文建见烽火信号,知时机已至,立即下令决开水坝。
霎时间,蓄积已久的平津堰水,如同挣脱囚笼的巨龙,发出震天咆哮,挟带着泥沙树木,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下游的高邮城奔腾而去。
约半个时辰后,李雄的先锋部队五百人已抵达东水门,因水位过低,纷纷弃船登岸。
主帅李堪在城头远远望见援兵旗帜,心中稍安,正要下令接应,忽闻上游传来万马奔腾般的轰隆巨响,地面为之震颤。
李堪顿时面无人色,嘶嘶力竭地大吼:
“快关水闸!全军上城!命李雄所部速速绕向南北门入城!”
可一切为时已晚——浑浊的巨浪狠狠撞上东水门,本就被战事削弱的闸板如朽木般碎裂,滔滔洪水瞬间吞没瓮城,顺着街巷蔓延。
东门岸的援兵被冲得七零八落,未登岸的战船被浪头掀翻,水面漂满呼救的士兵。
河中舟船相互碰撞倾覆,溺者的哀嚎与洪水的咆哮混成一片,高邮城内外顷刻间沦为水泽。
而几乎在高邮遭水攻的同一刻,扬子津水寨亦迎来了它的结局。
守寨副将王大力,前夜曾与李雄饮酒,被唤醒后奉命带三千兵士守寨,头脑尚自懵懂。
忽闻帐外杀声四起,帐门已被踹开,隋将独孤开远如天神般出现在他面前。
王大力惊起欲战,然事起仓促,加之宿醉未醒,手脚酸软,未及三合便被独孤开远生擒。
水寨上空,隋军施放的神火弹如雨点般落下,爆炸声连绵不绝,瞬间点燃了船帆、营帐,水寨陷入一片火海。
战局已定,隋帝杨浩于城外高地冷眼旁观。
他召来几个关键而微妙的人物:
于江都之变中,曾态度摇摆最后才效忠于他的李袭志、马文举、孙伏波三将;
以及背负弑君旧罪、惶惶不可终日的裴虔通、令狐行达二将。
杨浩把玩着身侧昭仪塞云的手,对李、马二将道:
“眼下东门溃兵必欲绕行南北门入城,朕予你二人各三百兵马,可能为朕阻敌于东门外,不使一兵一卒窜入?”
李袭志、马文举正因兵权被夺、连日受冷遇而惊恐,闻此言如获大赦,这正是表忠心的良机,立即慨然领命:
“陛下放心,末将必不辱命!”
杨浩的目光又冷冷扫过裴虔通、令狐行达、孙伏波三人,语气森然:“朕,只给你们三人各五十名死士。
待城中内应打开城门,你三人须为前锋,第一个冲入巷战!
尔等之罪,箫后与朕本早就欲诛之。
此战若胜,且你等能活下来,朕或可考虑赦免;
若战死,朕赐尔等身后哀荣,以武将之礼厚葬;
若敢败退……便自我了断,休要再见朕!
滚吧,速去挑兵!”
三人面色灰败,诺诺而退。
太保丑牛随即近前低语:“陛下,已派亲卫随行,若此三人临阵有异动,立杀无赦。”
杨浩微微颔首:“此三人求生之欲极强,必会殊死搏杀以建功。”
身侧漠北第二花塞云不解:
“陛下责其甚厉,更令其等赴死,他们三人岂肯效死力?逃了怎么办?”
杨浩淡然一笑:”他瞥向火光:“乱世之中,求生者皆愿搏命。”
“其中关节,回宫后你可请教玉真或容华夫人。此刻,朕要亲眼看着高邮城破!”
“号箭九响!”
随着杨浩一声令下,九支响箭划破夜空。
南北西三门的一百五十台投石机同时加码,石块与火油罐交替升空,如流星火雨砸向城内。
强弩手列阵城门,箭矢直射城头,守军连露头都难。
火光中,潜伏的三郎将程大庆、令狐致远、萧介分头行动,趁机率死士冒水火奋起,夺刃杀散城门守兵,从内打开了南、北二门。
南门、北门先后洞开,令狐行达、孙伏波果然如杨浩所料,为挣命求活,悍不畏死地分别从南、北二门率先冲入城中巷战。
唯独西门,情况有变。
郎将令狐致远原本的任务是伺机打开西门,但他接近时发现,守将李堪及其兄弟竟因西门地势最高未遭水淹,正率领最精锐的亲兵部队在此处死守,戒备异常森严。
令狐致远展现出了一名潜行将领难得的冷静,当机立断,放弃了原计划,转而率领手下精锐,趁乱直扑城中心的太守衙门。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控制中枢,保护至关重要的户籍、账册、文书档案。
这一临机应变的明智之举,在战后果然得到了杨浩的高度赞赏,认为其功更在单纯夺门之上。
二花塞云,见城门洞开,正想跃跃欲试,杨浩见其神情,故做威严:“
你就别想了上阵了,想想今夜,你要干些什么!”
二花塞云心道:“阵战不让上,非得让我想夜里之事,不让战场打仗,非要与同昨夜姐姐那般,与你在榻上打架么?”
想至此,脸色羞红,无言以回,嗔瞪了杨浩一眼,侧身望向火光冲天的高邮城。
大势已去,李堪与李雄见城破欲从西门突围,刚出城门,便被埋伏西门待入突入的裴虔通盯上。
他张弓如满月,一箭贯穿李雄咽喉;李堪坐骑中箭倒地,瞬间被隋军生擒。
尔后,裴虔通随即率部突入城中,杨浩远眺冷笑:“再悍的将,也需挫其锋芒方可用。”
晨光破晓时,高邮城与扬子津已尽归隋军。
洪水渐退,露出焚毁的民房与狼藉的街巷,无辜百姓的遗体隐现其间。
杨浩立马坡前,终是未踏入城,令太保子鼠传旨:
“陈棱为东线行军大总管,率八千左右御卫,镇守高邮,安民抚恤,缮城备防,退水清河、复市复工,记功报禀;
独孤盛为东线行军副总管,率四千左右御卫,加固扬子津防线,备战海陵李子通主力入侵;
宇文建协同修五百战船,先整一百艘送江都,供阿史那玉真与塞云回漠北探亲所用。”
顿了顿,他补充道:“令李袭志、马文举,孙伏波、裴虔通、令狐行达五将,及此战大功之程大庆、令狐致远、萧介三郎将明日返邠州待命。”
说罢调转马头,“朕先回邠州调钱粮,此地……不忍见。”
身后,高邮城的硝烟在晨光中渐渐散去,只余水声